第25章
出來的人並不是老祭司, 而是姚邢,他陰沉著一張臉, 從大殿裡走了出來,三長老連忙問道:「祭司大人呢?」
姚邢抬起眼皮看了看她,道:「祭司大人身體不適, 不便出來。」
三長老愣了一下,又追問道:「那姚樰這事情如何處置?」
姚邢冷笑:「死了就死了, 挖個坑埋了便是, 有什麼好處置的?」
三長老急了,衝旁邊不吭聲的四長老使了個眼色,四長老這才慢吞吞地道:「她畢竟是母神指定的侍奉者,若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不太好……」
她不說這句還好,一說這句,姚邢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四長老卻像是沒有看到似的, 道:「勞煩你與祭司大人說一聲,這事還是讓她老人家出面安排一下為好, 事關母神, 我們不敢疏忽。」
姚邢扯了扯嘴角,道:「祭司大人說了,這是因為姚樰心術不正,死有餘辜,母神會知道的。」
這句話就彷彿往平靜的湖面灑了一把石子, 霎時間人群便炸了鍋,竊竊私語起來,三長老和四長老當場就懵住了,半晌沒回過神。
恰在這時,大長老慢悠悠地來了一句:「所以,這一場比較,姚樰輸了,祭司最終由姒幽接任,對嗎?」
姚邢抬眼,向姒幽望來,他的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但最後仍舊是點點頭,提起聲音,道:「是,祭司大人的意思,最終由姒幽接任祭司之位,接任大典將在年底大祭祀禮的時候舉行。」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族人們齊聲應道:「是!」
三長老與四長老憤憤不平,狠狠瞪了姒幽一眼,甩袖離開,大長老與二長老倒很是高興,過來與姒幽說了幾句話,這才分別離去。
整個祭司堂的院子空了,姚邢轉身進了大殿,才一進去,他便不自覺皺起眉來,殿內彌漫著一股腥臭刺鼻的味道,像是腐爛多日的肉類,令人作嘔。
老祭司依舊坐在蒲團上,厚重的斗篷將她整個包裹得嚴嚴實實,一絲不漏,然而那腥臭的氣味正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姚邢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了下來,道:「祭司大人,是我的錯,我沒有想到姚樰竟然敢如此大膽,妄圖謀害您。」
「請責罰弟子吧。」
老祭司不動,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蒼老而虛弱,帶著幾分嘶啞,像是指甲刮擦過石頭似的,十分難聽,她道:「罷了。」
頓了頓,她分外緩慢地道:「這不關你的事,是蠱蟲反噬了。」
聞言,姚邢不由抬起頭來,表情很是迷茫:「蠱蟲反噬?」
老祭司略微抬起頭,她的目光像是透過了那厚重的斗篷,望向了未知的遠處,沉沉道:「養了六年的蠱蟲,開始反噬了。」
姚邢想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立時悚然而驚:「您是說,您身上的蠱,不是姚樰下的……」
老祭司沒有回答他,而是自顧自道:「這樣才好,要做祭司,心怎麼能不狠一點呢?」
……
姒幽回到竹屋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廊下的男人,他倚靠著牆,手裡拿著幾片竹葉擺弄著,見了她來,便停下了動作,笑笑道:「怎麼樣?」
姒幽略微頷首,然後端詳著他的面孔,倒不像今天出門時那樣蒼白了,只是還是不大好,看起來彷彿大病未愈一般。
她在旁邊坐下來,望著他,道:「你把屍蠱下給了姚樰?」
聞言,趙羨彎了彎唇角,道:「我只是看那蠱蟲似乎有些厲害,畢竟是你們的祭司養的,就順便送了姚樰一只。」
姒幽:……
她默然片刻,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趙羨便笑:「不是有你麼?」
他說完,便將手裡的東西舉過來,獻寶一般,道:「你瞧這個。」
姒幽看了一眼,卻是一只精巧的蛐蛐兒,用翠綠的竹葉編制而成,看起來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她好奇地接過,仔細打量了一會,道:「怎麼做成的?」
趙羨笑道:「用竹葉編的。」
姒幽將那蛐蛐放在掌心,對著天光看了看,道:「有點好看。」
趙羨又不動聲色地道:「我們外面有許多這樣的小玩意,你見過糖人嗎?」
姒幽搖搖頭,巫族裡沒有這種東西,趙羨便解釋道:「把糖融化了之後,可以畫成各種各樣的畫,用竹簽串著,小孩們很喜歡。」
姒幽迷茫發問:「糖……是什麼?」
趙羨:……
他努力地想了想,道:「是甜的,跟山裡熟透的果子一個味道。」
「哦,」姒幽明白了,大抵是和熟了的桑葚一般,可她仍舊是沒有辦法想像出來。
她坐在臺階邊,搖了搖著赤赤果果的雙足,撥弄著那只精巧的蛐蛐兒,道:「你們外面人會的東西很多。」
趙羨便笑了,隨口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姒幽的動作立刻頓住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趙羨聲音裡帶著幾分佑哄之意:「我們外面和這裡很不一樣,大秦山外有許多好玩的事情,你想去看麼?」
姒幽眨了眨眼,片刻後慢慢地搖頭,她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道:「不,我去不了。」
「我沒有時間。」
她說完,將手裡原本捧著的竹葉蛐蛐兒放在了竹席上,動作輕柔而細緻,彷彿生怕動作大了,會驚嚇到它似的。
姒幽站起身來,風將她素白的衣裳吹得飄起,她慢慢地走進了昏暗的屋子裡,陰影一瞬間便將少女整個淹沒了,竹屋裡特有的涼意湧了過來,一寸寸爬上了她的皮膚。
她穿過陰暗的走廊,走向了最裡面的那間屋子,然後將門合上了,發出了哢噠一聲輕響。
趙羨微微眯起眼,望著那一扇緊閉的屋門,過了片刻,他忽然笑了,面色雖然蒼白,卻依舊不失俊美,他伸手將那只竹葉編的蛐蛐兒撿起來,仔細端詳片刻,道:「日後可就全靠你了。」
那蛐蛐兒的觸鬚被風吹得抖了抖,栩栩如生,彷彿真的應承下來了一般。
年底的大祭祀禮很重要,巫族一年到頭來,最為隆重的便是這個大祭祀禮了,不知不覺中,時間就滑到了三個月後,天氣早早就冷了起來,十一月底,巫族人們就開始準備起了大祭祀禮需要的一應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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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趙羨在巫族裡待的第六個月,因為他是姒幽的蠱奴,巫族人們已是逐漸習慣了他的存在。
趙羨手裡拎著一個笸籮,穿過巷道,往前走去,天氣有些陰沉,烏雲壓在上方,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他沒走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少女的呼聲:「李羨!」
趙羨停下腳步,回過身去,果然見姒眉奔了過來,她笑眯眯道:「你現在回去?」
趙羨點點頭,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是,你呢?」
姒眉高興地道:「我也要去找阿幽姐,我們一起走。」
趙羨欣然應承,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姒眉嘰嘰喳喳,趙羨答應幾句。
姒眉興奮道:「阿幽姐要接任祭司了,我要送給她一樣東西,你猜猜是什麼?」
趙羨看著路,敷衍道:「不知道。」
姒眉不高興地撅起嘴來:「你都沒有猜。」
趙羨心裡歎氣,道:「簪子?」
「不是。」
趙羨:「衣裳?」
姒眉道:「你看我像是帶著衣裳嗎?」
趙羨覺得有些頭大,幸好竹屋就在前面了,他遠遠便看見那身著素白衣裳的少女站在院子裡,仔細地將一塊深色的布掛在竹竿上。
趙羨加快腳步走近,好奇道:「這是什麼?」
姒眉吃吃笑道:「是祭司服,阿幽姐在接任祭司的時候要穿的。」
一說起祭司服,趙羨便不自覺想起了老祭司那一身厚重的斗篷,若姒幽以後也要那般整日遮住臉,可就太遺憾了。
祭司服是早就做好了的,姒幽今日拿出來晾一晾,免得受了潮,姒眉湊過去幫她,笑道:「阿幽姐,再過不久你就要當祭司了,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姒幽疑惑道:「什麼?」
姒眉神神秘秘地拉過她的手,將什麼放在了她的手心,姒幽只覺得那東西很涼,像是某種金屬,伴隨著鈴鈴輕響。
姒幽定睛一看,確實一個鐲子,上面纏著密密的銀絲,還懸著兩個銀質的小鈴鐺,鈴鐺上刻著古樸簡單的花紋,花紋很淡,像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磨損,好在鈴鐺被擦拭得很亮,在天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姒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道:「這鈴鐺是我出生的時候,阿娘特意替我打的項圈上的,我給拆下來了。」
她說著,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又殷切地望著姒幽道:「阿幽姐喜歡嗎?」
姒幽盯著那銀鐲看了許久,才慢慢地點頭:「喜歡。」
姒眉放下了心,笑眯眯道:「阿幽姐,我替你帶上吧?」
她說著,將銀鐲拿過來,替姒幽戴在了左手上,少女手腕纖細,映襯著亮晶晶的銀鐲,分外好看,微微一晃,銀色的鈴鐺便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顫悠悠回蕩開來。
戴好之後,姒眉端詳片刻,十分滿意,笑著伸出自己的手來,袖子一挽,開心地道:「阿幽姐,你看!」
卻是她手腕上也有一個漂亮的銀鐲,與姒幽的這個一模一樣,像是一對,兩只鐲子的銀鈴鐺碰在一處,發出空靈好聽的聲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唯有一旁的趙羨莫名有些吃起味來:女孩兒們都喜歡這樣?連戴個鐲子都要一對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