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寧死也不願。
無關愛恨,而是因為她心中清楚,那是邪魔之道。
寧青青輕聲一歎,望向毛英俊。所以,這位歷盡風霜的老將是為了什麽樣的心事,而向心魔妥協呢?
毛英俊重重拜倒:“請恕屬下無法說出那件錯事!事關私人辛秘,委實不堪,說出來只會髒汙了君上與夫人的耳。此事無關蒼生,無關社稷,只是私事而已。請容許屬下將它帶入九泉。”
“可。”謝無妄淡聲應下。
寧青青看毛英俊的表情實在糾結痛苦,便摁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多問。
“近來辟邪洞中兩次上古凶獸的暴動,皆是屬下所為!”毛英俊又要往地上撞。
謝無妄廣袖一揮,將毛英俊揮了起來,踉蹌站穩。
道君聲音清冷:“說便是了,磕破頭也赦不了你死罪。”
“是!”毛英俊重重垂首,“第一次,道君取劍靈髓替青城劍派寧天璽塑骨,歸來之時眉梢眼角俱有微淡喜意,魔蠱控制我引動凶獸,目的正是打攪君上與夫人。第二次引發凶獸暴動,則是與虞浩天配合,我騙走君上,他將夫人擄入謝城。”
頓了頓,又道:“引動上古凶獸的事,屬下是與白雲子聯手。行事之時,白雲子也為心魔所控,事後全無記憶,屬下還曾……還曾與他一起絞盡腦汁地追查線索……唉!”
謝無妄笑了下:“難怪久久查不出結果。”
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樣,因為早已篤定叛徒是身邊重臣,至於是誰,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毛英俊深深吸了一口氣:“屬下罪該萬死。今日,為魔蠱所控,在聖宮中行凶,擄走西陰神女意圖不軌,又殘殺藥王谷百余人、擊傷谷主,實在是萬死難贖!”
謝無妄臉上絲毫也不見怒容,只感慨地道:“可惜了。你烤兔子的手藝,實是一絕。”
毛英俊的厚唇狠狠一抿,眼睛裡沁出了淚光,聲音立刻變得哽咽:“屬下願在九泉之下,靜待君上開創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委實沒料到,多年之後,謝無妄竟還能記得初遇之日他烤的那三只兔子。
都說道君冷漠無情,其實……人心哪能不是肉長的呢?
“那個,”寧青青小心地插了一句,“既然魔蠱已除,那就不必剜心了吧?”
毛英俊當即“撲通”一聲跪下,膝蓋狠狠砸出了兩個深坑。
“屬下心中唯有死志,絕無苟活之意!”洪亮的嗓音在謝無妄設下的結界中嗡嗡回蕩。
寧青青被他嚇了小小一跳。
她還從未見過有人尋死尋得這般斬釘截鐵,絲毫也沒得商量的。
毛英俊聲音堅定剛毅:“眾目睽睽之下,屬下殺死藥王谷百余人,無可抵賴!倘若道君饒了我,天下人將如何看待?無論原因是什麽,世人心中只會認定天聖宮徇私枉法,存心包庇於我!有心之人必定順勢興風作翻,趁機搬弄唇舌是非,挑起人心惶惶!如今天下並不太平,妖魔迭出蒼生深陷於水火,如此時刻,正需要天下人凝聚一心眾志成城,我豈敢因為一己之私,而陷道君於不義、陷天下於動亂?!”
他的聲音鏗鏘激昂,震得寧青青的眼角冒出了少少淚花。
謝無妄只淡淡地笑。
毛英俊再度叩首:“亂世用重典。夫人,殺人之事雖非我本心,但是,我萬萬不敢背負如此深重的罪孽!”
謝無妄靜靜站在他的面前。
毛英俊閉上雙眼,揚起了脖頸,努力擠出笑容。
寧青青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她靜悄悄地走近了兩步,微微懸著心,垂目注視著謝無妄袖中的手。
她知道結局已經無可更改。她沒有如先前說的那樣轉身不看,反倒更加睜大了眼睛,直視面前將要發生的一切。
她已經不再是一只可以躲在大蘑菇帽子下面的小蘑菇了。
她要學著面對這個世間的一切。將來,必定還要面對更難接受的風浪,她願意勇敢地接受事實。
反正,謝無妄此刻肯定比她更難過。
只見謝無妄緩緩抬起一只手,若有似無地向著毛英俊揮了下。
“起來吧,”謝無妄懶聲道,“這些年,天聖宮在你身上傾注了不少資源。殺你,倒是白白浪費了這一身好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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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屬下絕不敢苟——”毛英俊愕然睜眼。
謝無妄瞥過一眼,毛英俊立刻閉上了嘴,不敢再出聲,而是老老實實地垂下了雙手,像一只長臂大猿猴般,乖順地站在一旁。
“你既是戰殿殿主。”謝無妄緩緩抬起理了下袖口,“便罰你入魔淵,戰死方休。”
毛英俊怔怔地揚著頭,慢慢張大了嘴巴。
寧青青也不禁睜大了眼睛,凝神望向毛英俊。
只見他那張大臉上,表情漸漸變得扭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說來也奇怪,他相貌奇醜,此刻表情堪稱猙獰,卻莫名讓人覺得順眼了許多。
好半晌,毛英俊的厚唇狠狠一扁,眼睛裡湧出了大蓬淚花,俯下了身去,重重叩頭不止。
“屬下——領命!”
領命之時,卻是哭著大笑出聲。
這些真正與妖魔在一線拚殺的修士,哪個都不懼死。
能夠戰死,是一種榮耀。
死得其所!
謝無妄瞥過一眼,見寧青青神情動容,眼角冒出細小的淚光,不禁低低地笑她:“感動什麽,你以為我給他一線生機?魔淵可不比山林,誰也不可能在那裡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