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四
三王爺腹部的傷口已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因失血過多而産生的虛弱感也稍微退去。蕭澤卻不同,骨細胞的修複速度本就比體細胞慢,方才雪地綿軟還沒感覺,踏上堅硬的冰河,腳掌便痛如錐心。
賈環將昨晚削好的帶有齒紋的木屐交給兩人,讓他們綁在靴子底部,以防滑到,然後對蕭澤擺了擺手,“上雪橇吧,我拉你。咱們沿河直下雲州。”
“這怎好意思?王爺也傷著呢!讓王爺上!”蕭澤連連擺手。
“你這麽小的身板,怎拉得動?還是本王來吧。”三王爺奪過他手裏裹著幾層獸皮的缰繩。他此舉並非惺惺作態,而是真心在意屬下的安危,亦心疼賈環年少。
蕭澤這下更立不住了,急的面紅耳赤。
“別看我身材單薄,可從小便力能扛鼎,一指頭戳死只老虎不在話下。”賈環伸出食指晃了晃,逗得三王爺哈哈大笑。
蕭澤再三謙讓,著實耽擱了些功夫。
賈環不耐煩,一把將他扛起扔到雪橇上,懷中塞一張地圖,拖著便走。三王爺不笑了,這才憶及少年徒手捏碎山岩的事兒來,連忙跟上。
“腿腳不便你還不肯上雪橇,可是想拖累我們好叫你家王爺被人捉住?危難時刻只有命最重要,其他都是虛妄。”賈環嘴裏數落,似想起什麽叮囑道,“對了,從此刻開始,咱們便以兄弟相稱,省得露餡!”
蕭澤頻頻點頭,十分受教。
三王爺淡笑開口,“好,本……吾名塗修齊,字瑾瑜,行三,你們便叫我三哥吧。”
“好巧,我也行三,別人都管我叫三爺。”賈環挑眉。
專心看地圖的蕭澤猛烈的咳嗽起來,心道讓咱們王爺叫你爺,那你是真爺!
三王爺默默無語。
卻不想賈環大喘口氣,繼續道,“不過姐夫叫我小弟就好。”
三王爺愣了愣,忽而朗聲大笑,震得樹梢上的雪撲簌簌直往下掉。與賈環交談,當真有趣極了!
蕭澤也跟著笑了,中氣十足道,“我叫蕭澤,別哥啊弟的,叫我老蕭便好。”話落揚揚手裏的地圖,“這好像不是官制地圖,上面竟標有沿途兩岸的山洞村寨等處,比只標注官道城鎮的地圖實用得多。咱作甚不去並州,從這裏到並州只需兩三日。”
“這是我花重金從行腳商人手裏買的,多少人親身實踐所得,自然實用。並州雖近,但並州知府貪腐無度,恐靠不住,還是拐道去雲州安全,雲州知府出了名的公正廉潔。”賈環拖著包裹並一個大男人,左手時不時扶一把身體虛弱的三王爺,氣息卻依然平穩如常,不見半點疲態。
雲州知府曾是自己門客,賈環所言正中三王爺下懷,故很快就點頭同意。
三人走後沒多久,一群土匪打扮的男子找到已然重新凍結的冰窟,看見下面的雪橇與獒犬,確定是三王爺之物,忙在附近搜尋。
“在這兒,有狼群,搭好弓箭!”不知是誰忽然大喊。
衆人抽刀的抽刀,挽弓的挽弓,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方把狼群驅走,近處一看,兩具屍體已被啃成骨架,只余絲絲皮肉並一些布料相連。
“沒錯,是他們!走,回去禀告頭兒!”撿起佩刀和玉牌,仔細看了一會兒,領隊之人匆匆回轉,壓根沒想繼續再搜。也是,在這冰天雪地,掉入冰窟再爬上岸,只有凍死並葬身獸腹一途,哪還有半點生機?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三王爺和蕭澤會運氣逆天,恰巧碰見逃命專家環三爺,當真如環三爺所說——天降福星,時來運轉,想死也死不了!
走了大半天,賈環渾身熱乎乎的,舒坦的不得了,見河岸一處長滿綠竹,心裏一動,返身朝蕭澤看去,“這附近有無可棲身的洞府?”
“待我找找。”蕭澤低頭看圖。
三王爺慢慢靠坐在雪橇上,用手輕撫腹部。身體發了熱,傷口便開始隱隱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有一處。上了岸,往東行五百米,洞口立著一塊白色烏龜狀巨石,遠遠就能看見。”蕭澤遠眺,朝東面指了指。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眼見時辰不早,咱今晚就在這裏落腳吧。那裏有一叢綠竹,表示有冬筍可吃,咱們再鑿冰釣幾只鲫魚,晚上熬冬筍鲫魚湯喝。”賈環說完舔了舔唇,露出向往的神情。吃來吃去,還是新鮮食材最美味。
三王爺與蕭澤被他說得心動不已,立馬打起精神上了岸,深一腳淺一腳尋到洞府,確定裏面沒有猛獸棲息,略打掃一番便安定下來。
賈環生了火,渾身熱乎乎的,脫掉外面一層袍子,瞅著蕭澤直笑,“叫我給你拉纖,可得給點辛苦費啊!說好的二十五萬兩只包括救三哥,可不包括伺候你。”
“環弟,不不不,環三爺,辛苦您了!您要多少只管開口。二十五萬兩請得您這等神人出手,咱賺大發了,不好再占您便宜!”蕭澤笑哈哈道。
“沒錯,不如還是按原價五萬黃金吧?”三王爺笑睨賈環一眼。
賈環渙散的瞳仁微微聚光,衝三王爺豎起大拇指,“還是三哥大氣!”
蕭澤嘴角直抽。三王爺一個沒忍住,竟噗嗤笑出聲來,扯得腹部一陣疼痛。賈環見狀立即燒了沸水給他清洗傷口,卻沒再抹綠色藥膏,只撒了些普通的金瘡粉。
身體暖和後補充些水分,賈環砍了一根竹子給蕭澤做拐杖,叫他待在洞裏看火,自己和三王爺拖著雪橇去冰釣。兩人用棍子在冰河上敲擊,找到最薄弱的一處用匕首鑿開,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方鑿出半尺見方一個小洞。
賈環串好魚餌,將魚線扔進洞裏。三王爺坐在雪橇上,用熊皮兜頭罩住自己,然後一把將少年摟進懷裏抱坐在大腿上,護得密不透風。
雖兩三天沒有洗澡,男人身上卻無半點異味,反透著一股純陽之氣並淡淡的血腥味,正是賈環平生最愛的兩種味道。他愣了愣,很快就放松身體依偎進男人懷中。
“你怎帶了這麽多東西出門?且樣樣皆十分實用。”三王爺在他耳邊感歎,低沈渾厚的聲線和徐徐吹拂而過的熱燙氣息叫人耳根子發麻。
賈環不動聲色的舔唇,語氣慵懶,“在周圍總有人想弄死你的情況下,不早做准備可不行啊!”
周圍人總想弄死自己,這感覺三王爺也深有體會,他不再說話,只略微收緊箍住少年腰肢的臂膀。賈環順勢依偎的更緊,微微眯起的眼眸蕩著惬意。
兩人坐在寒風中等待,外有熊皮裹身,內有體溫交纏,並不覺得冷,更兼之時而有上鈎的肥魚帶來驚喜,臨到天快黑的時候竟覺得意猶未盡,你催我我催你,拉拉扯扯的上岸。
兩人在河邊把魚處理好,內髒等腥物遠遠扔掉,以防引來猛獸,回去的路上削了好幾顆鮮嫩冬筍,拖著滿滿當當的食材回到山洞。
“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王爺您傷口無礙吧?”蕭澤一瘸一拐的迎上前。
“無礙。”三王爺一手拉著雪橇,一手拽著賈環,臉上的笑容有別于平日,顯得分外真實爽朗。
蕭澤放心了,一疊聲兒的喊餓。
賈環也餓壞了,麻溜的架起鍋,把魚肉鮮筍並各種調料先後扔進去,最後拿出一瓶趙姨娘秘制的泡菜,倒進熬成奶白色的濃湯,用剛削制的竹筷略微拌勻。一股鮮香酸爽的味道在山洞中蔓延,久久不散。
蕭澤眼睛發綠,口水橫流,微張的嘴角隱有水迹淌出。三王爺不動聲色,但仔細看卻會發現他喉結微微顫動,想是在吞咽口水。
把酸魚湯盛在竹筒裏,另熬了一鍋荞麥粥當主食,賈環終于大慈大悲的發話了,“好了,自己拿碗筷開吃吧。”
兩人動作飛快,等賈環盛好粥,他們已經吃上了,易過容的膚色雖十分黝黑,卻輕易透出心滿意足的紅光來。
“竟比宮庭禦宴還要美味數倍!”三王爺喝完湯,吐出一口長長地白氣。
“那是因爲你們餓狠了的緣故。人在饑餓的時候吃什麽都是香的。”賈環笑睨他一眼,慢慢把湯喝完了,撫著暖烘烘的胃呢喃道,“我想我姨娘了!若是在家裏,我兩定然坐在炕上喝酒吃菜,完了她做賬,我搗騰些小玩意兒,招她一頓數落後便回房鑽進軟綿綿的被窩,眼睛一閉一睜,美滋滋的一天就過去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那賴大有沒有爲難于她……”
這樣簡單平靜卻又透著無限溫馨的家庭生活,三王爺從未曾體驗過,他一時聽入了迷,展臂將少年拉進懷裏輕輕拍撫。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有種原來這人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的感覺。
蕭澤垂眸,藏起自己眼中的同情。做庶子不容易,做賈家的庶子更是不容易啊!也不知環兄弟究竟受了多少磋磨才練出這一身不同凡響的求生技藝。若是能平安回去,得好生給他撐撐腰才行。
賈環眯眼窩在三王爺懷中,片刻後似想起什麽,爬起來在包裹裏一陣翻找,最終從底層挖出一壺燒刀子,咬掉瓶塞灌了一大口,爽得直呲牙。
三王爺伸手將他重攬入懷,挑眉笑道,“餵我。”
賈環將壺嘴湊過去,慢慢給他餵了一口,見他還想要,擺手道,“你腹部有傷,少喝一點。”
“環三爺,給我也喝一口!真不夠意思,有酒怎不早點拿出來!”蕭澤在對面猴急的快跳起來,若不是腿腳不便,早撲將上去。
“早拿出來早沒了!接著!”賈環哈哈一笑,將酒壺抛過去,而後蹬掉鞋襪,將白嫩嫩的腳掌搭在火邊烘烤,表情萬分享受。
三王爺見蕭澤灌了一口又一口,喝個沒完,眼見一瓶酒快見底,不由抱怨道,“他也有傷,怎不忌口?”
賈環笑睨他一眼,“他能比你金貴?他又不值五萬兩黃金,喝死喝不死與我甚麽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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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爺仰頭大笑,禁不住捏捏那張惱人的小嘴。
蕭澤噗的噴出一口酒,苦笑道,“環三爺,煩請您在我吃喝的時候萬莫開口言語好麽。我的心已被你戳了好幾個洞了!”
“看不出你五大三粗,竟有一顆水晶樣的心肝。”賈環往火堆裏扔了幾塊鵝卵石,准備晚上當湯婆子用。
蕭澤默默無言,扭過頭灌了一口悶酒。
三王爺忍笑脫掉鞋襪,學著賈環的樣子烤腳。有好菜吃著,有好酒喝著,有篝火取暖,有一二知己談笑晏晏,這逃命不似逃命,倒比待在王府裏還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