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鳩佔鵲巢
步承宗端著一杯茶,維持雙手捧杯的姿勢已經有一炷香的時間了,若不是他的神情有些呆滯,還真有一種亂軍中鎮定自若的大氣。
他的周圍一團亂麻,九個女人轉完了廳裡轉院裡,恨不得連主臥和後院都去參觀一番才肯罷休。
席雲芝又去沏了一壺茶,幾個沒喝到茶的女人便又一窩蜂的湧了進來,之前第一個下車的胖女人倒比較矜持,將茶杯置於鼻端,看起來一只手像是摟著自己的腰,其實就是把一只手肘搭在肚子上,只見她端著茶卻不喝茶,將席雲芝上上下下全都掃了個遍,一語中的:
「你就是我大侄兒的新媳婦?」
席雲芝看了一眼步承宗,卻發現他依舊神遊太虛,指望不了他給她介紹,只好端著笑容對對方福了個身子,答道:
「是。」
胖女人點點頭,周圍的女人聽見她們在說話,竟然也全都放棄了對庭院的挑剔和批判,一窩蜂的湧了過來,指著席雲芝嘖嘖稱奇:
「什麼?她就是覃兒(表弟)的新媳婦啊。看著也不怎麼樣嘛。」
「對呀,長相平平,身材平平,屁股也平平。」
「就是就是,你看她這身衣服,粗布青衫,這料子連月影閣的下腳料都比不上吧。」
「哎喲,你看她頭上這簪子,早十幾年前,京裡就不戴了吧。」
「……」
七嘴八舌,吵得席雲芝頭疼,很顯然,這些女人把對屋子庭院的挑剔精神都發揮到了她的身上,因為不清楚這些人的身份,聽著像是跟步家沾著親,她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來者是客,她們說的也大多是事實,倒也沒聽出多少惡意來,席雲芝便也就沒說什麼,任由她們指著她品頭論足。
哄鬧的聲音拉回了步承宗的思緒,只見他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都給我住嘴!」
許是經年餘威尚在,步承宗一聲怒吼之後,整個廳中便靜了下來,一幫女人全都像只鵪鶉般低下了頭攪動手帕,步承宗橫著眉頭,站了起來指著她們說道:
「你們不好好待在京城,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眾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不知道是誰在那個胖女人身後推了一把,她才趕鴨子上架,對上了盛怒中的步承宗,期期艾艾的說道:
「大伯息怒,我們……要是能待在京城,幹嘛還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啊,就是待不下去了嘛。」
步承宗冷眼一掃,女人們全都心虛的低下了頭,只聽胖女人繼續說道:
「我們從前都是依傍步家過活,如今步家垮了,要我們這些女人怎麼生活啊。」
「是啊,大舅舅,我們的男人都為步家戰死了,我們都沒了依傍,不來投靠您的話,去投靠誰呀?」這回說話的是個極瘦的中年女人,就是她剛才說道席雲芝衣衫的。
「就是的,大爺爺您可不能不管我們呀,我爹死在戰場上,我從小就把您當我親爺爺看待,您可別趕我走啊。」跟著那極瘦的女人後頭,又出來一位青年女子,看著三十歲上下,對步承宗卻是一口一個爺爺。
「……」
步承宗被她們說的無話可說,憋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指了指這周圍,無奈的說道:
「可你們也看到了,如今的步家,今非昔比,我拿什麼養你們?」
女人們聽了步承宗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竟然集體坐在地上撒起了潑,一時間,廳堂內的哀嚎哭泣聲響徹雲霄,從外頭看進來,還不知這廳裡發生了什麼樣的人間慘劇呢。
步承宗被她們哭的頭都快炸了,抱著腦袋丟下一句: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隨你們怎麼著吧。」
說完,便就抱著頭衝回了自己的後院躲了起來。
席雲芝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還有陸續從地上爬起來沾沾自喜,臉上哪有半點淚痕的女人們,欲哭無淚。
席雲芝臨危受命,被不負責任的老太爺推上了風口浪尖,不得不站出來應對這件突發事件。
原來這九個女人全都跟步家沾著親,她們都有個共同點,就是所嫁之夫都為步家上過戰場,並且全都戰死,沒有回來,因此,步家對她們多少帶著點虧欠,便一直出資養著她們,誰知,步家一朝被貶,這些女人失了依傍,這才鋌而走險一路從京城趕來了洛陽。
路上卻因為用度不知節制,在還有一般路程的時候,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兩,最後迫於無奈,只能從太原用一只銀戒指租了四輛小馬車上路,可又因為路途遙遠,小馬車人困馬乏,在經過崎嶇山路的時候,顛壞了三輛,九個女人被困在半路,那趕車人無奈便想丟下她們,她們見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便死拖住車伕不讓他走,並用五兩銀子的高價佑騙他繼續將她們送到洛陽城歷山腳下。
然後,才有了席雲芝中午看到的那個畫面出現。
知道了個中緣由,席雲芝於情於禮都不能將她們拒之門外,可不拒之門外,就要妥善安排她們,步家攏共也就這麼幾個房間,但讓她們住在其他地方也不方便。
席雲芝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把自己的主臥房讓出來,雖然就個人住一個房間有些擠,但她和夫君的主臥卻無疑是這個家裡最大最好的房間,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方法。
這麼決定之後,席雲芝便喊了兩名士兵與她一同進城,推了兩只小推車,去買棉被和盆子等生活所需品,順道經過糕點鋪又買了些話梅和糖飴,招牌棗糕什麼的,女人都愛吃點小東西,這麼遠的路,也確實是辛苦她們就是了。
席雲芝回來之後,便又緊趕著去房間替她們鋪被褥,因為主臥只有一張牀,最多睡兩個人,但是房間地上能鋪一牀,屏風外鋪一牀,然後最東面,她的一間小小的繡房裡還能鋪一牀,這樣一來,房間裡就有四張牀了,九個人怎麼著都能對付睡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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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堆成山的棉被捧下了推車,現在是四月份,天不算冷,但也還沒徹底熱起來,她便按照下面墊三牀,上面蓋一牀的原則給她們鋪了地鋪,出去房間一看,她買回來的零食都被吃的差不多了,九個不算年輕的女人,或坐或站或扎堆說這話,見她出來,也沒道聲謝,就一個個都鑽進了房。
席雲芝緊接著又幫著村裡的嬸子們一同做飯,趁著天還未黑透,讓士兵們吃完了,她和堰伯端著幾盤未動過的菜餚去了主臥,臥房裡亂成一團,女人們一邊翻著自己的包袱,一邊互相討論著明天該穿什麼,誰戴的花好看,還是不好看,根本對吃飯這件事就沒什麼興趣。
席雲芝知道她們先前吃過些東西,現在肯定不太餓,便讓堰伯將飯菜都放在房間裡的圓桌上,便就出去收尾了。
自己的臥房讓給了遠方來的客人們,席雲芝便將角落裡一間小客房收了一番,自己住進去。一切就先這麼著,等夫君回來之後,再想想有沒有其他什麼安頓的方法吧。
日子一天一天過,席雲芝每天都數著指頭,希望夫君能快些回來。
住在主臥裡的女人們白日裡倒是不怎麼出來,用她們的話說就是,一個有身份的端莊婦道人家不宜過多拋頭露面,她們便就每日都湊在房裡打打馬吊,繡繡花,除了要求一些額外的吃食,說一些閒話,實際上,倒也沒怎麼給席雲芝添麻煩。
反正她們說什麼,她也不往壞處去想,她們說她姿色平常,這的確是事實,席雲芝從未想過否認;說她單薄不好生養,她們這也是擔憂步家子嗣傳承;說她不是出自名門,配不上她們步家的獨苗公子爺,席雲芝也只是笑笑,配不配得上,也已經都配上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實質意義,更加無需為這爭得面紅耳赤。
她在廚房連接後院的地方劃了兩塊空地,買好材料,又讓士兵們幫忙蓋了兩間瓦房,購置了傢俱,準備讓她們搬進去住,怎料她們卻一口回絕,說她們從前都是住主臥的人,才不習慣去住什麼偏房。
席雲芝無可奈何,也不好直接趕她們,便就由著她們去了。
五月初,席雲芝終於盼星星盼月亮,將步覃給盼了回來。在得知步覃他們的馬快到路口的時候,她就連炒勺都來不及放下,便就從廚房衝了出去迎接。
馬上的玉面公子,眉如劍鋒,眼如星芒,緊抿的嘴唇有一種說不出冷意,但那雙墨玉般的瞳眸在看到追門而出的席雲芝時,卻閃過一抹無論是誰都會動容的溫柔。
這不是她的夫君,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