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句話,烏思慧竟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她看見過一則十分殘忍的視頻,視頻裡,一名孩童被他的母親打到遍體鱗傷,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朝母親懷裡撲去,口中喊著救命。
他在向虐待他的人求助,這種違反常理的行為源自於孩童對母親天然的依戀。
鍾律就是這樣的吧?哪怕被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也依然愛著對方。
烏思慧撇開頭擦了擦眼角,然後才把鍾律拉上停靠在路邊的一輛小貨車。
“這是我爸爸。”她對鍾律小聲說道。
穿著一套休閑服的易岺回過頭,衝鍾律溫和地笑了笑,然後便與女兒聊起學校的事。要化解鍾律的緊張,最好的方法不是頻頻關心她,與她攀談,而是把她當成一團空氣。
果然,易岺的刻意忽視很快就讓鍾律放松下來。
“我今天當你們的司機,負責把快遞運到小區,你們一家一戶去投遞。”易岺叮囑道:“路上要注意安全,成年男性請你們把貨物送進屋,你們一定要拒絕。別信他搬不動的鬼話,你們兩個小姑娘都能搬動,他肯定能行。”
“知道啦,我們沒你想的那麽笨。爸爸你好囉嗦。”烏思慧用小拳頭捶了捶易岺的椅子靠背。
易岺低聲一笑,然後便說起了別的話題。父女倆天南海北地聊著,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代溝。
鍾律眼睛裡閃動著羨慕的光芒,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
抵達第一個小區之後,兩人各自拿上一個快遞去投送。
烏思慧快跑幾步,衝在了鍾律前頭。她以為對方不會在乎輸贏,哪料鍾律竟然也快跑兩步,搶在了她前面。
“嘿呀,你是想跟我比賽嗎?比就比!”烏思慧來勁兒了,一邊跑一邊喊:“我們比比看誰派送的快遞最多!我一定要贏你!”
鍾律沒回話,卻悶頭朝前衝。這是默認的意思。
兩個少女像小蜜蜂一般在小區裡來來回回地穿梭投遞,還囑咐易岺幫忙計算一下數量。
易岺起初還覺得有趣,後來眼中的笑意便慢慢淡化了。他忽然間發現,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好勝心太強了?說好了來體驗生活,怎麽一碰上鍾律就比起來了?
他垂眸思忖片刻,然後便搖頭歎息。他竟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孩子心理上也出了一點問題。
與此同時,跑得滿身是汗的烏思慧氣喘籲籲地說道:“鍾律,我不能輸給你。”
鍾律悶頭往前跑,並不搭理她。
“我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烏思慧爆出一個秘密。
猝不及防之下,鍾律差點撞上燈杆。她停下來,眼睛微微睜大。
烏思慧再次重複一遍:“你沒聽錯,我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所以我不能輸。不僅是不能輸給你,也不能輸給任何人。我爸爸是科學家,我媽媽什麽都懂,什麽都乾,他們很厲害。所以我必須跟上他們的步伐,否則我會被拋下。”
鍾律不僅眼睛睜大了,連嘴巴也張的大大的。她沒想到看上去那麽開朗,那麽幸福的烏思慧,心底裡竟然壓著這樣的重擔。
“我很嫉妒你。”烏思慧繼續朝前跑,臉上露出苦笑:“你每天都不怎麽學習,只是一個勁的發呆,月考也能拿到好成績。而我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拚了命地去學習,才能勉勉強強保住第一名。我不能讓我的爸爸媽媽失望,你明白嗎?所以我必須一直贏。”
鍾律站在原地,語氣淡淡地說道:“你跑吧,我跑不動了。”
她知道被逼迫著前進是怎樣痛苦的滋味,所以她不希望烏思慧太逼迫自己。
“你跑得動,你可憐我,想讓我贏?”烏思慧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我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拿出全部實力與我競爭,從而鞭策我,讓我變得更強大!你給我跑起來。”
她伸出手去拉鍾律。
鍾律牢牢站在原地,“你跑吧,我慢慢走一會兒。”
烏思慧拉不動對方,於是只能改成慢走。這場比賽就這麽草草地結束了。
“你真喪。你這樣不行的,年輕人要有朝氣。”烏思慧苦口婆心地勸說。
鍾律一路都不做聲。
兩人送完快遞回來之後,易岺發現了她們的不對勁。他隨口幾句就從女兒那裡套出了原委,然後便更為清晰地意識到,女兒的心理的確出了問題。
“慧慧,你總是考第一名,你媽媽就總是搶著去給你開家長會,爸爸不服氣啊。這樣,咱們弄一個惡作劇好不好?咱們別考第一名,讓你媽媽去開家長會,看看她是反應。”易岺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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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思慧深埋在心底裡的一根弦輕輕撥動了一下。
如果自己不考第一名,媽媽會是什麽反應?會生氣嗎?會失望嗎?會不再喜歡自己嗎?雖然這種想象令她感到十分恐懼,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答案——如果自己不夠優秀,會被拋棄嗎?
就試試看吧,否則心裡的那份不安永遠都不會消失。
烏思慧被易岺的提議蠱惑了,遲疑地點點頭:“好,那我下次故意考差一點。”
一個惡作劇就這樣成型了。烏思慧暗暗握拳,手心竟緊張地冒出一層細汗。別人都說她過得很幸福,很快樂,可是誰又能知道她的恐懼和彷徨。
她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這是她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