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妖魔可怕多了。”寧青青實事求是地對謝無妄說。
謝無妄淡笑,黑眸清冷,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懶懶地搖頭:“毛英俊,是我在逃亡路上撿的。”
寧青青微愕,一頓一頓地轉頭看他。
在謝無妄開口說話時,困在藤球中的毛英俊徹底不再發出掙扎的低吼聲,只呼哧呼哧地喘出絲絲縷縷腥黑的臭氣。
“因為相貌醜陋,毛英俊自小受盡欺侮,親人逝世之後,他被村民驅出村莊。”謝無妄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毛英俊的臉上,“掙扎著活了下來,獨自在深山長大,無師自通踏入修真之途,練就一身好本領。他成年之後,替周遭村莊驅逐野獸,給孤兒寡母送麅子山雞,庇護一方。因為形貌更加駭人,所以旁人仍然將他視作非人,見面便喊打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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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青青怔怔轉頭望向毛英俊。
只見他那雙純黑的眼睛不斷地向後翻動,隱約能看出些掙扎之意。
“他真是個大好人。”寧青青感歎道,“要是我,才不會幫那些欺負人的家夥!”
謝無妄看著她,似笑非笑:“倘若阿青路遇凶獸襲擊傷人,可會出手相助?”
寧青青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會呀!”
“那麽,阿青看到陌生孩兒餓到號啕大哭,可會贈予吃食?”
“當然會啦!”寬大的白袍中,揚起一張雪白的小臉。
因為帶著內傷,她的臉頰毫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容色添了幾分憔悴,更顯嬌美動人。
謝無妄的眸光不自覺地柔和了些,唇角勾起一絲溫涼的微笑:“阿青又怎知,你救下的傷者、老幼,會不會正是那些欺負過毛英俊的人?”
寧青青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嗯……”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也許他們不認得毛英俊,但他們可能欺過張英俊、楊英俊。如此,便不救了?”
她思忖片刻,憂鬱地垂下眼角:“要救。畢竟救人的時候,我也不可能先問清楚他有沒有做過壞事,再衡量一遍他該不該救呀。”
謝無妄頷首道:“所以阿青出手,是對事而不是對人。欽定律法正是如此,當你執起法筆之時,視野之中,人無善惡黑白,不計余德、不管積怨,將天下萬民一律視為芻狗,如此,才能定出中正之法。”
寧青青知道,謝無妄又在教她。
本來該是一個很令蘑菇頭疼的道理,不過與毛英俊的事情放在一處看,倒是簡單了許多。
謝無妄臉上浮起懶散的笑意。
他道:“我吃了毛英俊三只烤兔子,聽他講了一夜他自己的故事,凌晨時,我頓悟法理晉階道君,滅殺追兵,從此天下無敵。”
寧青青:“……”
她後知後覺回過了神。
那個時候,謝無妄必定身陷最大的危機和困境,身後有追兵,他卻停下來聽毛英俊聊了一整夜,很顯然,當時他已經走到了真正的窮途絕境,過了這一夜,便是與敵人一決生死之時。
人凰族少主以殺戳證道,踏著仇敵的血走到了山窮水盡的末路,卻遇上了“以德報怨”的毛英俊。
在此之前,謝無妄的心中必定只裝盛著復仇的火。
但在那一夜之後,他撥開了仇恨的迷霧,超脫殺戮,看清了自己的道。
法度。
冷冰冰的法理,正如天地視萬物為芻狗的“不仁”。
謝無妄以殺戮證道,以“不仁”之道超脫了仇恨,成就一代聖君,穩固天下太平。
“從此,毛英俊便跟隨於我。一步一步走來,終成一殿之主。”謝無妄語氣平淡。
寧青青感慨地望向毛英俊,再不覺得他容顏醜陋。
她的心中有些難過。
毛英俊明明是一個好人,他只是被魔毒給親害了。
謝無妄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從廣袖中揚出一只手。
“阿青,”謝無妄淡聲道,“收靈力,轉身。”
寧青青的眉頭煩惱地擰成了一個小揪揪。
她慢吞吞地開始轉身,拖著調子:“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殺他?”
原本她只是不解,不明白毛英俊非死不可的理由,但是聽了他的過往之後,她不禁有些同情毛英俊。
謝無妄的聲音好聽,尤其是一本正經地教她些什麽的時候,清冷的語氣特別有魅力:“律,不追溯過往,也不赦特例。”
寧青青:“……”有點沒聽懂。
不對,是全部沒聽懂。
她的蘑菇腦袋需要理上一理。
她不習慣一心二用,認真思忖時,動作便停了下來,微微偏著頭,盯住謝無妄的側臉陷入了沉思。
於是謝無妄也沒有著急動手,而是靜靜垂手等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裡慢慢浮起了一點明亮的光芒:“不追溯過往我好像明白了,是不是這樣——比如忽然有一天,你定了一條新的律法,律法規定不可以吃香酥小銀魚,違者就要掉腦袋。”
謝無妄:“……”
他鼓勵地看著她。
寧青青繼續琢磨:“雖然聽起來很離譜,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從此誰都不吃香酥小銀魚便是了。但是,若是律法可以追溯過往,那麽昨日、前日、去年、前年吃過香酥小銀魚的人都得掉腦袋,這樣肯定不行啊,誰的xin命安全都沒了保障,天下人肯定是要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