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可否?”她聽到謝無妄用溫和的聲音詢問那名女子。
她恰好抬足踏上木廊,腳下一絆。
她扶了下廊柱,站穩身體,一步一步,平穩地走到雕花排門前,推開。
陽光下,有細小的微塵在飛舞。
女子發出了低銀遲疑的鼻音,似乎並不是非常滿意。
寧青青回眸笑:“久不住人,有一點灰塵。不如住正屋如何?我去簡單收拾一下便會很乾淨。”
真好,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具木頭殼子,一絲一毫都不會痛呢。
謝無妄冷冷瞥來,一字一頓:“就東廂。”
她笑著點了下頭,僵硬地走進廂房看了一圈,然後示意謝無妄已經收拾妥當。
她順著木廊向正屋走去。
眼睛裡又乾又空,並不想哭。
劍是懸在頭上更好,還是落下來更好?寧青青也不知道答案。
她輕飄飄地走回屋中,走到窗榻下,緩緩落坐。手一摸,摸到方才為師父準備的一壺濃茶。
她給自己沏了淺淺一杯,放到唇邊。
牙磕在了茶盞上,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和嘴唇都在顫抖。
她用別扭的姿勢銜住杯沿,一飲而盡。
奇的是,她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個破了洞的木桶。茶從嘴裡飲下,竟從眼睛裡面跑了出來。
她有些驚奇地抬手摸摸臉上那兩行濕漉,有些不信地又飲了一杯。
還是從眼眶裡跑出來了。
她愣愣地笑了笑,好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玩具,舉杯飲、再飲。
它沒叫她失望,每次都從眼睛裡面流出來,都把她的衣襟給弄濕了。
她機械麻木地飲著。
大約飲了七八杯之後,手腕忽然被人強硬地擒住。
“鐺。”
指間的茶盞落到了茶盤上,滾了兩下,杯底殘余的茶液緩緩流出來。
謝無妄把她扯起來,冷冷逼視。
“你在做什麽?”他問。
“喝茶啊。”她怔怔回道。
她抽了抽手腕,發現抽不回來。他把她鉗得有些痛,她不由得蹙了眉看他,觸到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埋在死灰中的心臟微微一掙,一縷酸麻的液體緩緩浸了進去。
“不要想太多。”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我什麽也沒想。”她衝他露出笑容,“真沒。”
他臉色更沉,聲音冷清:“懂事些,不要鬧。”
一只很熱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極慢極重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漬。
“我沒鬧啊。”她低低地應,“你讓我安排廂房,我便安排了。”
謝無妄嘲諷地勾唇,黑眸居高臨下睨著她,盛滿譏誚。
“哦……你指的是吃醋嗎。”她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東廂,平鋪直敘地問,“是我想的那樣嗎?旁人依著你的心意,給你搜羅來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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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形狀完美的薄唇動了動,好看的喉結也滾了一圈,彷彿要說些什麽,最終只是淡淡吐出一個字:“是。”
寧青青點點頭。
這一刻,她無比感激這些日子他帶給她的那些傷害。若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捅這麽一刀,她必是撐不住的。不過此刻她已有了防備,她的心已經碎成了一堆松散的灰燼,刀捅上去,不算疼。
她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他:“你知道我底線,為何還要這麽做?”
謝無妄用一種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盯了她一會兒,玩味地、琢磨地道:“底、線?”
他微垂下頭,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
冰冷的威壓令她呼吸困難。
心跳漸疾,她察覺到,他正在把她從麻痹中喚醒。他,不會允許一個人在面對他的時候心不在焉。
她漸漸便有些承受不住,視線閃爍,他那俊美的臉在面前明明滅滅,陣陣刺痛隨著呼吸回到了她的胸膛。
“想多了。”他的黑眸中浮起一抹涼薄的認真,“在我面前,任何人,沒有資格談底線。”
她的唇瓣愣愣地分開。
呆滯片刻,她又問:“兩百年前,你送走雲水淼,難道不是為了我嗎?”
謝無妄笑了。他沒回答,但他的笑容已道破一切。
半晌,他垂眸,道:“只寵著你一個,是因為我喜歡,我願意,而不是受了你的要脅。”
那些被麻痹的知覺徹底回到了她的身體裡面。
心臟彷彿被一只只手撕來扯去,空氣冰冷如刀,刮進肺腑,又澀又疼。不過還好,近來疼得多了,習慣了,還能扛得住。
“所以……”她發出了虛弱的聲音,“你會要她嗎?”
她不想抖,但雙肩還是像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顫抖著蜷縮起來。
他低低地笑了笑:“說不好,看情況。或許,你再虛與委蛇哄我試試?能把人送走一次,興許便有兩次、三次、百次。不過別像上次那般光說不練,要哭就好好哭。”
她腦袋一懵,身體先於思緒一步,揚手扇向他的臉。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他鉗住。道君謝無妄,怎麽可能被人扇到耳光呢?
他使了些力氣,讓她疼。
越疼越清醒。
她錯了,錯得離譜。
“解契離籍,”她微微喘息著,盯住他的眼睛,“你我,再不相乾!”
謝無妄輕笑出聲。
他隨手將她的手扔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