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趙璿雅分明在淌著淚,可眼裡卻好像還帶著些笑意,彷彿因下午茶的成功結束而雀躍,彷彿因瞞天過海而自得,彷彿因自己的聰慧而沾沾自喜。
惡心,反胃,不齒,崩潰,不解,難以置信,絕望……
他的世界徹底坍塌,一瞬間所有的感官失靈,他聞到女人身上傳來的花葉香,如同一把利劍刺進他的顱骨,再翻攪得他胃中翻江倒海。
曾祖父有那麽多話要和他說,而他明明有機會見上這最後一面的,明明可以不讓曾祖父帶著遺憾離開的,明明是可以趕上的……
但因為趙璿雅,他錯過了。
可她居然沒有絲毫悔過之心,無恥卑劣,甚至還為自己營造出了高尚而偉大的形象。
他遭受了太大的衝擊,當場暈了過去,隨後就是長達一周的高燒不退,夢中什麽都沒有,一片空白,只有女人刺鼻的香水味充斥著每一個角落,他崩潰地想要逃,卻怎麽都逃不開。
好不容易退了燒,睜開眼第一瞬,一個親人都沒有,只是護士微笑著跑到他面前:“你醒啦?”
“我剛剛在噴你媽媽研製的香水呢,是不是很好聞,你有感知到,所以醒了?”護士朝他揮了揮手中的玻璃瓶,“這個是你媽媽送我的,現在都斷貨了,我覺得噴了心情很好,心想說不定噴了之後你也會醒呢,果然。”
“你不知道,在你高燒的這幾天,你媽媽頂著壓力發布了一款香水,一夜爆賣幾千萬瓶……”
那款香水空前絕後地成功,他正處在精神創傷時期,幾乎遇上的每一個女人都噴著這款給他造成巨大陰影的香水,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只想縮在角落不被殃及。
只要聞到,當時的窒息與絕望感就再次將他死死地籠罩。
沒有人覺得他是害怕,只覺得他是生病太久腦子不清醒,最關鍵時期失去了心理醫生的治療與乾預,隨著香水風靡愈演愈烈,他的恐懼症也隨之加深並打成了死結。
日複一日,死結終於難以再被解開。
……
林洛桑從頭至尾聽完,整個人麻木得甚至快要失聲。
她從來沒想過,有關於裴寒舟的過敏史,竟然有著那樣一段連聽者都會覺得萬分揪心的過去。
這種情況,通俗來講應該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所認識的圈內某位藝人,也是在遭遇重大創傷時視線中心有一把水果刀,對事件的恐懼和情感就轉移到了水果刀上,自那之後看到水果刀就會發顫痛苦,流淚不止。
她親眼見過。
“所以,你那時候應該也是……”她哽咽了一下,“曾祖父去世的噩耗還不能接受,就被你母親徹頭徹尾地傷害到,然後,然後對她的厭惡轉移到了香水……”
又因為香水在那幾年風頭無兩,幾乎每個女人都在噴,只要聞到味道,他的傷口便會無數次地被撕裂,痛苦的記憶也一次又一次被翻出。痛楚無藥可醫,只能躲避,年幼的他只能為自己尋找出一個不靠近的安全距離,方能免於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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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他漸漸本能地抵觸所有女人的靠近。
見她沒法繼續說話,男人點了點頭,接道:“小時候其實沒有現在這麽嚴重,只是後來長大了,有了是非觀後更加厭惡,才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她想說話,但喉嚨口乾澀得根本無法發聲,垂著眼,眼淚不自知地就往下掉。
男人蹙了蹙眉,坐到她身側,曲起手指擦乾淨她的眼淚。
“你別哭啊,”他無奈地低笑,“早知道不和你說了,害你這麽難過。”
她嗚咽地哭出聲:“你就該早點和我說的啊!!”
男人將她的頭摁在胸口,伸出手指撫順了幾下,這時候還在沉聲遷就和寬慰她:
“好,都是我不好。”
她說不清為什麽,好像是想替他把這些年的眼淚都一口氣哭出來,頭頂似乎還遞來他的心跳聲,半晌之後,她恢復過來,啞著聲音回:“……你很好。”
對話間隔太久,裴寒舟早已忘記她在回應什麽,低頭問:“嗯?”
“我說,”她吸吸鼻子,糯著鼻音抬頭看他,“你已經,很好了。”
是這個世界不好。
男人無言地瞧了她一會,這才伸出手指摩挲過她的眼尾,歎息著低聲:“眼睛都哭紅了。”
她也抬起手指,摸了摸他那雙好像不會流淚的眼睛,最終停在他眼尾處,輕聲許願,“以後再也不為你哭就好了。”
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你,再也不心疼你,再也不為你感同身受,只陪著你笑,陪你鬧,陪你無聊地消磨平淡的時光,那樣就好了。
“以後不會了,”男人親了親她的額頭,“我現在已經,很知足了。”
*
後來裴寒舟又斷斷續續跟她說了很多,譬如這個病症帶來的諸多不便,譬如他也找過心理醫生治療,可惜收效甚微。
那天晚上林洛桑躺在牀上,思考了許久。
或許是她天生不會把事情往最壞處想,竟然想著想著就忽然覺得,就算之前裴寒舟看心理醫生沒有什麽效果,只要她想辦法,多用一些時間,興許……她能把他治好也說不定?
這畢竟是他心內的一塊隱疾,他因此不能出席人多的公開場合,之前和她一起去看日出也在人群中感覺到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