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男人壓抑克制地揚起唇角,林洛桑從盤子裡戳了個蝦:“你笑什麽?”
今天桌上的菜都是按照她的習慣點的,沙拉為主,少鹽少糖,卡路裡並不高。
她安心地又吃了幾口,服務生又前來上菜,她看手指纖細還以為是女生,心頭一跳,抬頭看到臉和胸牌才放下心來。
就這麽的,突然又想起了他過敏那回事。
林洛桑抿抿唇,放下手中的蝦子,問裴寒舟:“不過,之前說到的你的過敏問題,到底是什麽導致的?”
男人頓了頓,掀開眼瞼瞧了她幾秒,這才問:“吃完了沒有?”
“差不多了,”她說,“你邊說我還可以邊吃嘛。”
又試探地問:“難道特別長嗎?”
“說長不長,”他淡淡道,“說短也不短。”
……
六歲那年,趙璿雅和裴樓的婚姻尚未徹底破裂,但婚姻依舊名存實亡,他鮮少與父母相處,被寄養在祖父母家。
長久的高壓讓他難以喘息,偶爾會跑去曾祖母的院子裡,簡單地透一透氣。
曾祖母給他的不多,卻是他對溫情感知的全部,偶爾會給他送來一盤餐點和一杯牛奶;曾祖父則喜歡看戲曲,常常循環播著一首怎麽聽都聽不倦的歌,就那麽拍著扇子同他講著國事與小曲兒。
相處的時光雖少,他同二位老人的關系卻最為親密。
他那時候只是慶幸,幸好兩位老人都健在,才讓他不至於無處可去。
直到曾祖父離世的那一天。
那陣子他被封鎖了所有的消息,當天甚至被半年才見一次面的趙璿雅帶走,而趙璿雅的目的則是——給他尋覓一個自己看得上眼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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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才六歲而已,和對面穿著小洋裙的女孩兒面面相覷,只覺得時光尷尬又難捱,還羞恥得讓人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物品,被母親掃描儀一般的目光掃視一圈後,精準定義出他的價值與價格,再同需要的人等價交換。
而聯姻娶一個所謂的富家名媛,對家中的事業有所幫助,讓趙璿雅面上有光,似乎就是他誕生下來的全部意義。
逢場作戲的笑臉和諂妹的逢迎聲中,趙璿雅的手機響了很多次,他想提醒,想離開這裡,但趙璿雅只是狠狠剜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隨後將手機放進包中,進行自己的“正事”。
他忘記自己和女孩被來來回回誇了多少次,眾人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中,盡管他知道自己獲得了高分,但仍覺被冒犯,仍感覺不到尊重,仍然……厭惡。
所謂的下午茶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他卻覺得有兩個世紀那麽難捱,坐上回程的車時,總算能夠松開攥緊褲腿的手,然而下一秒,他聽見趙璿雅接起了電話。
曾祖父在一個小時前辭世,而離開時反覆念叨的,是想見一見他。
小孩子是感受不到世界觀的,只是覺得那一刻,好像有什麽地動山搖,嘩啦啦地碎裂開。他陷入呆滯,甚至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樣的話。
他連哭都沒有眼淚了。
他看著被自己攥得皺成一團的布料,不明白事情怎麽會演變到這一步,他甚至覺得是曾祖父在和他開玩笑。
但現實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攤開,他走進大門,管家悲痛地用手絹捂住臉頰,說,“少爺,你怎麽來得這麽遲呀……”
他被管家抱在懷裡,忽然嚎啕大哭痛不欲生,到最後沒了力氣,又被趙璿雅強行從管家懷裡抱出來。
他聽見趙璿雅刻薄地質問管家:“你一個下人怎麽敢抱少爺,算不算得清自己幾斤幾兩?”
趙璿雅就像社會用來分清階級的工具,甚至連心都沒有。
怎麽會有人連心都沒有呢。
而進入曾祖父的房門之前,趙璿雅甚至還小聲和他說:“兒子,今天這個你覺得怎麽樣?如果不滿意,媽媽明天再領你去見另一個。”
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只覺得以往陌生的面孔,在此刻更加陌生。只覺得連成為她的兒子,被她這樣叫,都是一種恥辱。
可大門推開,趙璿雅的眼淚突然就決了堤,精致圓潤的眼淚從她眼角滲出,一滴滴地滾落流淌,美麗又妥帖。
她哭得那樣傷心,眼中卻沒有悲痛,妝容都沒有遭到絲毫破壞。
她伏在老人的牀邊大哭著,捶著胸口狀似自責道:“我怎麽就因為手機靜音沒有接到電話呢?我根本沒有看到你們給我打了那麽多電話,如果看到,我說什麽也會回來的……那時候我正帶著寒舟想要買一些水果帶來,我以為不會這麽快的……”
“老天爺,你好狠的心,你怎麽就舍得帶走這麽好的一個人,讓我們全家悲痛……”
可他知道那些話都是假的,她明明知道老人的情況,她明明意識到了那通電話有多重要,所以她沒有掛斷,只是靜音將手機反蓋在桌面上。
好像只要不掛斷,她就真的不知情,她也不用接受任何譴責。
她把自己包裝得偽善又完美,不留破綻,唯一留下的只是六歲的,寡言少語的兒子。
“寒舟,愣著幹什麽,快過來,”趙璿雅的聲音遙遠而冰冷,近在咫尺地呼喚他,“你曾祖父給你留了東西。”
他機械地走上前,覺得五髒六腑翻攪得難受,走到牀邊時看到老人黑白的遺照,而不遠處就是蓋過頭頂的白布,還有趙璿雅虛假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