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京城。
自從文德二十二年北部戰事再起,狄族頻頻親擾大夏邊境,這幾年來邊境戰事頻繁,因為文德帝對此十分看重,使得在朝堂中武將的地位有所上升,瑞王便是其一。
瑞王雖是宗室,卻深得文德帝信任,掌管西郊大營的指揮權,年輕時也曾參與過對西北的戰事,不過他在朝中的行事給人的印象只有一個:不著調的老流氓!
可惜縱使大家私底下對他頗有微詞,但他依然蹦躂得很高興,而且活得也很有滋味。只除了一樣,他生了個慣會闖禍的熊兒子,讓他時時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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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見到瑞王匆匆忙忙地進宮時,沿途經過的大臣見狀,都當沒看到他,遠遠地避開了。
「那是七皇叔麼?」
「看身影應該是的。」
六皇子和七皇子站在廊下,望著瑞王遠去的背影,目光皆有些幽深。
「七皇叔應該是去太極殿吧。」六皇子斂手站著,神情淡然,「怕是為了那位的事情。」
七皇子點頭,接著小聲地道:「七皇叔也只有為了他才會在這種不朝不晚的時候進宮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竟然只帶著五千騎兵,便敢深入草原,如此孤軍深入,後果不堪設想,莫怪七皇叔要急得進宮來尋父皇了。」
六皇子聽後微微皺眉,很快便展眉,對身後跟著的一名內侍道:「你去讓人打聽一下,四皇兄和九皇弟如今在何處。」
內侍領命而去。
「怎麼了?」七皇子看向他,低聲道:「你擔心……」
「嗯,那位雖然不在京城,但他的影響力仍在,不說皇祖母那兒,光是父皇,就猜不透他的意思。不過我可以肯定,父皇仍是很看重他。」說罷,用耳語般的聲音補充道:「太子式微,三皇兄因傷閉門謝客、形同虛設,五皇兄就不必說了,單是他做的事情,早被父皇厭棄了,四皇兄和九皇弟各憑本事,私底下鬥得正熱鬧呢,可要小心一些,免得看戲卻被扯進去演戲。」
六皇子和七皇子是同年同月所出的皇子,彼此間只差了幾天時間,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與其他皇子不一般。比起七皇子還有些天真爛漫,六皇子心思深沉許多,也頗有見地,對朝中局勢看得十分清楚。
「七皇叔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不一般,若能得七皇叔的青眼……」
六皇子的話雖未說完,但七皇子如何不知。可以說,宮裡所有的皇子都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因為瑞王養了個難纏的混世魔王,他們發現要討好瑞王,得他青眼實在是太困難了。只是再困難,為了那位子,仍是要迎難而上。
「七弟,我那兒得了一壇上好的貢酒梨花白,今兒去我府裡喝一杯。」六皇子突然開口道。
七皇子淡笑道:「那就打擾六哥了。」
等兩位皇子出宮回府時,終於得了消息,瑞王果然在出宮途中,被四皇子攔住了。
「咱們這位四皇兄,可真是個急xin子。」七皇子冷笑道:「太子雖然這幾年勢弱,但父皇明顯沒有廢他的意思,四皇兄做得多了,小心以後落得像五皇兄的下場。」
想到宮裡有貴妃之名卻無貴妃之實的鄭貴妃,以及形同廢人的三皇子、五皇子,兩人皆忍不住搖頭。
就在兩人點評著四皇子的行為以及瑞王進宮尋皇上說什麼時,下人來報,成郡王府的三少爺衛玨來了。
七皇子直覺皺眉,說道:「六哥,這衛玨……你幾時與他有往來的?」
他可是清楚地記得三皇子當年得勢時,這個衛玨便是一直跟在五皇子身邊的,如今五皇子被幽禁,三皇子也退出朝堂爭鬥,衛玨卻依然風光地游走在皇子中,比成郡王府的長房嫡長孫衛琮還要得意,不免有幾分明白。
好一個衛玨,真是好手段。
可惜的是,他們雖然知道衛玨身後有人,卻不知道他身後的人是誰。
「也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情。」六皇子倒是淡定,「他是個有意思的人,稍會你看著便知道了。」然後吩咐門人,讓衛玨進來。
七皇子卻不以為然,以前衛玨跟著得勢的五皇子時,他們年紀還小,在宮裡都像隱形的皇子般不起眼,那時候沒少見到衛玨,對他實在是升不起什麼好感,也不覺得他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個慣會鑽營的小人罷了。
衛玨進來後,恭敬地給兩位皇子請了安,然後朝冷著臉的七皇子微笑,眼睛眯成一條狹縫,看起來宛若一只狐狸般,讓七皇子心中微微跳了一下。以往他對衛玨的印象,只是個極會鑽營討好五皇子的宗室子弟,看起來有些謙卑,可是這會兒,那狐狸般的模樣,一反過去的形象,讓他心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看著好像要算計人一樣。
「坐吧。」六皇子指了位置讓他坐,端著茶盅抿了一口,隨口道:「難得你上門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衛玨笑眯眯地道:「今兒來找六殿下自然是有事的,卻未想七殿下也在這裡。」
七皇子冷淡地直視他,沒有開口。
「無礙。」六皇子淡聲說道。
衛玨又是一笑,說道:「素知兩位殿下交好,今兒一見,才知道兩位殿下不愧是打小一同長大的,和其他幾位殿下的感情就是不一般……」
七皇子皺眉,極不耐煩聽他說這些場面話,可偏偏這人卻能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堆不著邊的話,而且句句皆是奉承,竟然還不帶重複的,可見口才有多好。七皇子素來不喜虛偽之人,這衛玨便是這等人。
不過六皇子偏偏耐心極好,等他說得差不多時,微笑地道:「有什麼便直說吧。」
衛玨又沖他一笑,喝了口茶,方道:「在下今日來,是想和六殿下做個交易。」
六皇子眉稍微微擰起來,面色浮現幾分凝重,看向依然笑眯眯的衛玨,不可否認,這一刻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等衛玨離開六皇子府,兩位皇子皆有些沉默。
半晌,七皇子終於忍不住道:「六哥,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大膽,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然後嘲弄道:「終於打雁也不像被雁啄了眼。」
六皇子冷笑一聲,「只怕大膽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的人。」然後他歎了口氣,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輕聲道:「若是我沒有猜錯,他背後的人應該是咱們那位須以兄弟相稱的烜哥。」
「他?」七皇子吃了一驚,手中的茶盞差點端不住。
衛烜這個名,之於宮裡的許多皇子而言,便是個惡夢一樣的存在,七皇子對他也有種莫名的懼意,能避開便避開。當年在靜觀齋讀書,衛烜和五皇子明爭暗鬥,他們這些旁觀者沒少受他們連累,也被他揍得夠嗆,作皇子作到他們這般下場,可見衛烜的得意。且這種得意,全然離不開他們那位皇父的寵愛。
原本他還高興衛烜去了邊境,卻不想人不在,卻處處有他的痕跡。
六皇子神情有些扭曲,最後只剩下頹然,說道:「我一直看不透他,人都不在京城了,卻不想還留了這手。也不知道……父皇知不知道……」
七皇子默然。
*****
瑞王進宮一趟,卻無功而返,心裡極是鬱悶,所以等在路上遇見四皇子時,心裡更沒啥好感,理都不想理他,對四皇子的邀請直接拒絕了。
拒絕了四皇子後,瑞王大步出了宮門。
四皇子目中掠過些許怒意,很快便平息下來。他知道這位叔父的xin格,也是這種德行,方能讓他們那位精明的皇父信任。可惜他命不好,生了個天生會惹禍的兒子,現下衛烜孤軍深入草原,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
以四皇子的心思,他自是希望衛烜最好死在草原上,想要看看那位皇父最後是什麼反應。
四皇子按捺下因瑞王的拒絕而升起的怒意,轉身往太極殿行去,卻不想在半途中見到了迎面走來的九皇子,他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一副好兄長的神情。
「九弟這是要去何處?」
九皇子恭敬地給他行禮後,方小心地道:「正要去太極殿,父皇前些天考核我的功課,因我答不上來,父皇有些生氣,叫我回去默了百遍,今兒要檢查。」
四皇子掃了他一眼,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真可憐,不過父皇這樣也是為你好,九弟莫要辜負了。」
九皇子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皇兄說得是,弟弟自是明白的。」
兩人交談幾句,便錯身而過。
九皇子低頭的刹那,眼含冷色,很快便收斂起來,往太極殿行去。
四皇子望著九皇子的背影,目光微微發冷,旁人不知道他卻是明白的,衛烜當年離京前,可是重點「關照」過這位弟弟。以衛烜的xin格,雖然讓人惡之欲死,可是他行事頗有章法,若不是九皇子做了什麼讓衛烜不開心的事情,衛烜根本不可能對他出手。
四皇子因此也將之放在心上,便讓人盯著這個年紀小又乖巧的弟弟,卻不想這個弟弟會給他如此精彩的回報,果然是個藏得深的,竟然連蔡閣老都驅使得動。
想到這裡,四皇子冷笑一聲,蔡閣老如今是內閣首輔,雖然行事手段以穩為主,但卻是揣摩聖意的高手,狡詐如狐,想來他應該知道些什麼,所以才會越過太子而看重九皇子。以前連他都不敢妄想著太子被廢,卻不想一個閣老卻早早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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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回到王府,還未坐下來歇一歇,便聽管家來報,威遠侯府使了人過來。
來的是威遠侯府的一名管事,瑞王認出他是威遠侯府老夫人身邊的得用人之一,心裡便明白了他來的目的。
「你們老夫人身子可好?」瑞王難得給了個好臉色。
那管事恭敬地答道,「老夫人這幾日胃口不太好,精神也略差一些,太醫來看過,說老夫人憂思過度,得仔細將養著。」說著,歎了口氣,繼續道:「老夫人擔心世子,沒得世子平安的消息之前,怕是無法安心養身子。」
瑞王罵了一句,那管事眉頭一跳,垂首不語。
「勞老夫人惦記,是那孽障的不是,待日後他回京,本王親自押著他過府去給老夫人請罪。」瑞王叮囑道,「你回去同老夫人說,世子身邊跟著一些武藝高強的好手,不會有事的。」
管事肅手應了一聲,等離開前,將一個紅漆描金匣子交給瑞王,說道:「這是老夫人讓屬下送過來,說是要給世子的。」說罷,給瑞王行了禮,便離開了。
瑞王打開匣子,當看到裡面疊在一起的那一遝銀票時,頓時忍不住歎氣。
比起其他人,他這作父親的更擔心此時不知道跑哪兒去的熊兒子,覺得這兒子果然是天生的傻大膽,沒跟任何人商量,便帶著一支騎兵跑去狄族的地盤,是嫌命太大了麼?他跑了,卻將妻兒扔在明水城,也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想到自出生到現在還未見過的孫子,瑞王心裡其實很是心動,很想將那母子倆叫回京城來。
當初得知兒媳婦有了身孕,瑞王才知道原來熊兒子真的是沒有隱疾的——至於為何成親當晚竟然沒有圓房的原因,他至今仍是不解。兒媳婦有了身子,瑞王是極為高興的,不過也擔心明水城那種地方缺衣少糧不適合孕婦養胎,當即便讓王妃收拾了幾車的吃食補品等送過去,恨不得孫子馬上就能出生。
若非孕婦不好行路,瑞王都想要派人去將兒媳婦帶回京城來生產,省得在明水城那種地方連個像樣的穩婆都找不到。正當他想要進宮去求太后指派兩個有經驗的接生嬤嬤送去明水城時,卻不想康儀長公主夫妻親自過去了。
羅曄雖是駙馬都尉,卻只是虛職,並不像其他的官員,不禁遠行。所以他和康儀長公主以遊歷為名出京,也無人會非議,十分方便。
得知這夫妻倆以遊歷之名實則去明水城探望女兒後,瑞王終於安下一顆心,覺得有妹妹在,兒媳婦怎麼樣也有些保證。而兒媳婦最後也不負他的重望,生了個孫子給他,據說孫子長得比較像熊兒子時,瑞王更高興了。
可惜,熊兒子依然是熊兒子,即便當了爹,仍是不改惹禍的本質,就這麼帶著五千精兵跑進狄族地盤,真是讓他心都愁壞了。
看著威遠侯老夫人給的這些銀票,瑞王只得歎氣。
如今朝堂不安生,皇子們私下小動作不斷,太子的地位隱隱不穩,朝中顯現出亂象,他原本還慶倖兒子不在京城,不必捲入朝堂風雲中,省了很多麻煩,可誰知即便不在京城,他仍是能惹禍。
想到今兒早上朝堂上禦史彈劾衛烜之事,瑞王便是滿腹怒氣,生氣於衛烜一意孤行,也生氣於那些吃飽沒事幹的禦史,只會動嘴皮子,卻不思邊境百姓受蠻族欺壓時之苦,屍位裹餐,有什麼用?
正在房裡生氣時,管家過來了,並奉上了幾份信件。
瑞王接過來看後,發現除了明水城固定送來的平安信外,還有一份資料,是關於陽城城守通敵叛國的證據。
瑞王驚得霍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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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陽城城守劉宗傑被禁軍押解回京,其妻兒子女悉數下獄,陽城城守改換朝廷派來的官員。
「這位新城守趙靖是襄州人士,文德十四年的進士……」阿菀拿著京城來的信件翻看,看完陽城新派來的趙城守的資料時,不由得皺起眉,「他是四皇子的人?」
康儀長公主見女兒能從資料中很快發現陽城新城守是四皇子的人,不由有些驚訝,不過想起衛烜平時的行為,便也沒有太過奇怪。
朝堂上的事情,衛烜素來不瞞著阿菀,甚至有時候會引導著她的思路,讓她能發現其中的關鍵。衛烜此舉並無深意,只是基於對阿菀的愛重,有些事情並瞞她,她想要知道的也會一一告之。所以除了出閣前被公主娘精心培養過,出嫁後衛烜的行為也讓阿菀開闊了不少眼界。
阿菀看完信件,抬頭對康儀長公主道:「娘,這位四皇子似乎野心也不小。」
康儀長公主點頭,歎了口氣道:「自從三皇子因傷閉門謝客、不再理會朝政後,那些皇子便起了心思,加之太子漸漸式微……」其實她心裡明白,導致這局面的,還是因為文德帝璦昧的態度,若他能一如以往地支持太子,那些皇子還敢起心思麼?
凡是帝王者,掌權柄越久,疑心病越重,越捨不得手中權勢,太子于他而言雖是繼承人,卻也是要奪走他權柄的人。
阿菀心裡有些擔心京裡的太子,發現太子的地位比想像中的要危險。只是再擔心,如今他們遠在邊城,能做的有限,還需得靠他們自己。
拿著信件,阿菀失神地望著窗外明水城的天空,不知道現下衛烜在草原的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