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別看蕭廷現在生的人高馬大,英挺不凡,十一二歲的時候却是個手無縛鶏之力的小鬼頭,脾氣又大又臭,那時候顧寧稍微逗一逗他都能讓他暴跳如雷,哪像現在,學了什麽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爲君之道,都不可愛了。
蕭廷嫌弃的敲了敲自己面前的龍案,讓顧寧自己把剛才被她搶走的摺子放過來。
這回顧寧倒是沒再和他玩鬧,乖乖把摺子放到他面前,誰料收回手的時候却被蕭廷一把扣住了手腕,蕭廷疑惑問她:
「你出宮了?」
顧寧一本正經無辜搖頭:「沒有啊。」
蕭廷擰眉將她手腕拉到鼻尖輕嗅了下,而後嫌弃甩開冷哼:「一股子羊膻味。」
顧寧心虛的乾咳一聲,把手腕凑到鼻尖聞了聞,小聲嘟囔:
「有那麽味兒嗎?我都洗過澡換過衣裳了,什麽鼻子!」
蕭廷將她往旁邊推了推,讓她離自己遠一些。
蕭廷最受不了的就是這股子膻味,偏偏顧寧就喜歡吃這些腥膻的東西,羊肉,狗肉,兔肉,海鮮,什麽味兒大她吃什麽。這不,久久在宮裡沒得吃,一時沒忍住就出宮打牙祭去了,原以爲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沒逃過蕭廷的狗鼻子。
「我與你說過多回,別翻墻出宮,你把三千禁軍置於何地,眼裡還有規矩沒有?」
蕭廷一邊念叨顧寧,一邊繼續批奏摺。
顧寧給他訓了,不住點頭稱是:「是是是。」面上神情却不儘然。
心中暗道:我不翻墻出去,你那三千禁軍讓我出宮嗎?
蕭廷不用看她表情也知道她在腹誹什麽,懶得爲這些小事與她生氣,兀自道:
「鎮國公今日與我提起那樁舊約了。」
聞言顧寧目光一動,眨巴兩下:「是嘛。」
蕭廷一嘆:「如今朝中勢力,半數以鎮國公府爲首,這件事不好辦。」
「怎麽不好辦?陛下你把顧嫣然娶了,鎮國公府那邊自然不會出什麽麼蛾子。」顧寧不以爲意。
「娶了……」蕭廷哼笑:「他們要的可是皇后之位。」
顧寧一楞,很快給出一個誠懇的答案:「如今三王之亂雖已平定,但各方勢力仍暗朝汹涌,若有鎮國公府鼎力支持,陛下如虎添翼,一個皇后之位換來這麽多好處,很值啊。」
蕭廷將摺子往龍案上隨手一拋,站起身來,頓時就比靠在龍案一角的顧寧高出許多,對顧寧說的這番言論不置可否,却與顧寧對視傲然反問:
「我娶她爲後,你呢?」
「我?」顧寧目光一動,露出豁達笑容:「我不重要。本來我這個皇后就不是真的,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
蕭廷負手而立,眉心微蹙,目光緊鎖顧寧,幽深暗沉,仿若淵潭般深不可測,顧寧在他的注視之下,多少有點心虛氣短,只得漾出更加真誠的微笑:
「當然了,鎮國公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還得陛下說了算。」
顧寧從小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從一個小狗崽子變成了如今的小狼崽子,跟他那三個哥哥打擂臺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他生生從虎狼環伺的逆境中走了出來,其殺伐决斷令人側目,超脫了他這個年齡該有的睿智。顧寧在他身邊待了九年,算是比較瞭解蕭廷的,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控制欲太强,對一樣東西或一件事的判斷與處置,完全不會聽外力勸說,自主xin特別强。
也就是說,顧寧這個皇后的位置,不能是別人想換就能換,一定要他自己决定才行。
很顯然,顧寧的馬屁拍的正好,蕭廷收回了投注在她臉上的幽冷目光,顧寧悄悄鬆了口氣,追上他問道:
「所以陛下你是怎麽想的?」到底是換還是不換,給個准話出來啊。
蕭廷走出龍案,若有所思的在殿中踱步,顧寧亦步亦趨的跟著,蕭廷猛地回身,顧寧得虧練過,不然差點一鼻子撞到他胸膛上去。
每當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顧寧就忍不住懷念曾經那個只到她肩膀,彷彿永遠長不大的蕭廷,現在嘛……兩人站在一起,顧寧還得仰起頭來看他。
心理落差巨大。
「你當真覺得,就算不做這個皇后也無所謂?」蕭廷問顧寧。
顧寧面上不動聲色,腦子轉的飛快,努力判斷蕭廷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跟在蕭廷身邊九年,就是養條狗也有感情了,所以顧寧猜想,蕭廷這麽問她,會不會是在顧慮她的感受,畢竟她當了三年皇后,地位尊崇,突然來了個人要橫插一杠子,要把她從皇后的位置上趕下臺,蕭廷是擔心她心理上接受不了。
這麽想著,顧寧心理還真感動了一把。不過感動歸感動,她又發現蕭廷的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回答有所謂吧,蕭廷後續難做;回答無所謂吧,又顯得她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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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之後,大義凜然,冠冕堂皇答道:
「爲了江山社稷的穩定,個人得失又有什麽要緊。」
皇后這個位置在其他人眼中是個美味可口的香餑餑,但在顧寧眼中却是個難以解除的枷鎖,要不是蕭廷和陸啓明當年要搭建友誼的小橋,無奈缺個橋梁,顧寧也不用頂著蕭廷女人的身份過了五年之久,天知道她跟蕭廷拜堂的時候,蕭廷才十五歲,憑空多出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小相公,顧寧本身也是很崩潰的。
現在他們要卸下她的枷鎖,顧寧求之不得,更何况,蕭廷和她那個嫡出妹妹顧嫣然,年歲相當,男才女貌,門當戶對,怎麽看怎麽般配,她這個老原配就該此時此刻默默退場,成人之美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任何無意義的糾纏,都是螳臂擋車,罪該萬死。
蕭廷最後再顧寧臉上看了一圈,像是在探究真假,顧寧憋著一口氣等他看完轉身,返回龍案後。
「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說完,蕭廷拿起剛才被他拋弃的奏摺,在白晝般的燈火下繼續勤政愛民。顧寧對他行了個禮,遺憾退場。
也許明天一早起來,就有一封廢後聖旨放在她的牀頭……然後就有宮人來替她收拾出宮行裝……說不定還有幾個殺手等著在她出宮之後行刺她……不過只要熬過了這些,等待顧寧的就將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所謂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終於輪到她踏遍大好河山,享受快樂人生了。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顧寧坐在牀上,明黃色的帳幔挂在四周,她趴在牀上劈裡啪啦打著算盤,她做太子護衛三四年,嫁給蕭廷五年,太子妃兩年,皇后三年,前前後後,明裡暗裡積攢下了不少財富,不敢說大富大貴,但中富中貴肯定有的,每一筆她都記在腦海裡,透熟於胸,不開心的時候只要拿出算盤,盤算盤算她的小金庫,天大的傷心都能緩解。
這些錢被她分作好幾份,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她早就想好了,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做蕭廷的皇后,總有一天他們要讓她離開,這筆錢自然就是供她離開之後生活用的,除了這些之外,等到真的從皇宮離開的時候,說不定蕭廷念在舊情的份上,還會給她一筆不菲安家費,到時候顧寧就是一個携帶巨資的富貴女人了,不用仰仗任何人的鼻息過活,想過什麽樣的日子都可以。
蕭廷批完奏摺,回到寢殿,將帳幔拉開,看到的就是顧寧懷抱算盤的睡姿,算盤一角咯在她胳膊上,看起來睡的不太舒服的樣子,蕭廷探身過去,想幫她把算盤拿開,誰料剛一探身,顧寧就警醒睜開雙眼,見是他,這才迷迷糊糊起身,給蕭廷讓出位置,讓他入內。
兩人睡在一張牀上五年之久,從蕭廷十五歲開始,就一直這般。顧寧睡外側,蕭廷睡內側,這樣就算有刺客,顧寧也是他最後一道防綫。
蕭廷在牀沿脫了鞋,對顧寧擺擺手,讓她睡到裡面去,自己就在她先前睡的外側躺下,背部還給她的算盤咯了一下,蕭廷擰眉把算盤直接扔到牀尾去。
顧寧的地盤給人占了,只好往裡牀爬去。
蕭廷側身躺臥,盯著明黃帳幔片刻,轉過身去想跟顧寧說話,可對上的却是她憨實的睡顔,蕭廷利眼如刀瞪了她好一會兒,顧寧都毫無所覺,蕭廷强忍著怒火,嘀咕一句:「是猪嗎?」
從她躺下到睡著,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
蕭廷想伸手拍醒她,誰料手剛伸到她腦袋上方,還沒碰到她,就被她猛地抓住,眼中閃過一道淩厲,可突然看見蕭廷的臉,眼中的淩厲之光驟然熄滅,把蕭廷的手往旁邊一甩,嘟囔著:別鬧。然後……又很快睡著了。
蕭廷:……
衝著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蕭廷氣得裹起半邊薄被徑直躺下,動靜故意弄得很大,背對她躺了一會兒,却怎麽都睡不著,耳中只有她安靜的呼吸聲,越聽越煩躁,只得再轉身,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顧寧這張臉和她的xin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臉是天上的仙,美的張揚霸道而不自知;xin子是鞋底的泥,扶不上墻還粘人一脚,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