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什麼婚事?自然是她和那尚書家公子的婚事。
可那位尚書王公子心心念念鍾情的,根本就不是她這個從小謹慎卑怯的四小姐,而是那個藉著她身子胡天胡地的妖豔女子。
顧雙華心下慌亂,還未做出個決定,東珠已經推門進來,見她仍是披散著頭髮坐在牀沿,趕緊幫她打開衣櫥道:“小姐你怎麼還乾坐著啊,大夫人這次把老夫人和二房的人都請來了,連尚書夫人都專程上門來議親,說是要順便相看下是誰勾了她兒子的魂,咱們可得好好打扮,不能讓未來的婆家小瞧了去。”
連尚書夫人也來了?
顧雙華瞬間轉過彎來,這明著說是來相看,其實是賭了氣,想來給她這個侯門養女一個下馬威,讓她明白自己的位置,省的進了門恃寵而驕。
深深嘆了口氣,顧雙華實在沒力氣多想這些事,外面那麼些尊貴人物等著,總得先穿戴整齊了,趕緊過去才是。
可轉頭一看東珠打開的衣櫥,剛嚥下去的那口濁氣又堵在嗓子眼,差點將她噎得嗆咳出聲。
以往她的衣飾大多簡單樸素,只備了兩套繁複貴重的衣裙見侯府外人時穿。可如今這衣櫥裡,件件色彩絢麗,刺繡張揚,甚至還有幾件刻意把領口做的低些,再配上薄紗似的外衫,顯得頸下肌膚若隱若現,十分勾人。
顧雙華瞠目結舌地看了許久,勉強挑出件杏色桃花底的襦裙,可穿上身時才發現另有乾坤。
裙身刻意在腰部收緊,再加上一條石榴紅束帶,顧雙華的腰原本就細,這下更是被勒的纖纖不盈一握,東珠笑著為她掛上墜著玉環的彩色宮絛,走起路來迎風輕響,煞是招搖。
等顧雙華呆呆站在銅鏡前,抬手撫了撫髮髻上的步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裝扮,比她以往那種素靜寡淡的模樣要好看許多。
可偏偏,又陌生得根本不像自己。
當盛裝打扮的三小姐被領著進了花廳的門,滿座的目光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老夫人拄著龍頭拐杖高高坐在上首,左手邊依次坐著顧雙華的嫡母鄒氏,二房的夫人秦氏,再往下就是大房長女顧雙蛾,二房長子顧云章。右邊則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想必就是尚書夫人羅氏。
顧雙華突地有些心虛,頭也不敢抬,只含著下巴對眾人福了一禮,然後被引著落座,並不知在眾人眼裡,這女子昭如皎月,明艷照人,未點燈就映的滿室華光。
尚書夫人羅氏撇了撇嘴,眼皮淡淡朝下一搭,也不應她的禮,只端起旁邊的茶杯放至唇邊,心裡憤憤想著:果然是個狐妹子模樣,難怪能迷得那個不肖子失了魂。
一想到這事,羅氏心裡就隱隱作痛。
她從小引以自傲的長子,自己給他千挑萬選,定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誰知他竟敢以死相逼,非要娶侯府這沒名沒份的小姐當正妻。以後若在那群命婦中間傳開,自己的臉面可往哪兒擱。
更可氣的是,自己最後還是心軟妥協,答應來侯府議親。
於是,羅氏乜著眼,將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拖長了聲道:“呵,果然是你們侯府教出的三小姐,令人見之……難忘啊!”
尾音刻意加重,不像稱讚,倒透著濃濃的諷刺。
老夫人坐鎮侯府幾十年,哪裡容得被人找上門來挑釁,於是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自然,不然也無需勞動尚書夫人您親自上門來提親。 ”
我這孫女再怎麼不好,不也得你堂堂尚書夫人放下姿態,巴巴到侯府來提親。
羅夫人氣還沒出痛快,又被戳中痛處,頓時覺得胸悶氣短,恨不得拍桌子大罵侯府教女無方,竟敢不要臉勾飲自家兒子。
可長寧侯府的老夫人德高望重,是先帝親封的一品命婦,連皇帝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自己若和她就這麼鬥起嘴來,實在顯得不成體統。
於是她懷著滿心的憋悶,手按在鬢角,似乎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一句:“罷了罷了,長寧侯世代功勳,家裡卻也是護短的。”
老夫人年紀雖然大,還沒到耳聾眼花的地步,這句話當然落進了她的耳朵,微瞇起眼,正要開口,二房媳婦秦氏倏地站起,走到尚書夫人身旁,殷勤笑著道:“哎呀,今兒這不是商量喜事嘛。馬上咱們就是一家人,就算有些什麼誤會,以後關起門來,慢慢再說。”
她向來是個八面玲瓏的性子,想給尚書夫人找個台階下,讓氣氛趕緊緩和下來談正事。誰知長房鄒氏卻這時在旁冷冷出聲道:“什麼誤會?三小姐行為不端,被人指摘幾句也是應當的。”
若是平時,鄒夫人絕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和老夫人做對,可今天她實在是太氣。
這顧雙華算是棵什麼蔥,她身為侯府掌中饋的主母,幾時將她放在眼裡過。自己的長女顧雙蛾,論才論貌,論出身論尊貴,哪樣會輸給這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
可當初,她想盡辦法為女兒和這位前途大好的王公子牽紅線,誰知王公子眼光太高,根本沒看中顧雙娥,找了個由頭給婉拒了。
只是沒相看中也就罷了,誰曾想,如今風水輪流轉,尚書夫人親自上門,竟是為了求娶那個她看不起的野丫頭。
這不是□□赤果果打她和女兒的臉面嘛!
鄒氏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手指往桌案上一叩,衝著顧雙華揚起下巴,冷聲呵斥道:“還不快過去,親自給尚書夫人斟茶賠罪。”
顧雙華正琢磨該如何推拒這門婚事,一抬頭卻撞見嫡母和長姐嫉恨的目光,只覺得頗為無辜。
可她從小自知甚明,並不覺得給尚書夫人斟茶是件多難堪的事,於是坦然站起去倒茶,倒是讓一屋子等著看好戲的人失望。
這時,老夫人卻將龍頭拐杖一橫,正攔在她身前,提高了聲音對鄒氏道:“襲月,雙華是你們房裡養出來,就算她有什麼不是,也是你這個嫡母教導無方,要認錯,也得你先認。”
鄒夫人的眼都要氣紅了,指甲蓋用力摳著紫檀木桌面,指尖都泛起青白。
可老夫人擺明偏心這丫頭,自己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和婆婆撕破臉,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只得死命咬著牙根,冷著臉把這口惡氣嚥下去。
顧雙華轉頭看見老夫人的臉,心中微微發熱,竟是有些想哭。
她這一覺醒來,什麼事都變了,唯有祖母對她還是如以往那般疼愛維護,令她在茫然無措的雲霧中,總算找到一絲安定。
她邊想邊往回走,突然聽見一聲輕咳,如夢初醒般抬頭,原來是大堂兄顧云章提醒她,再不注意看腳下,可就要絆著椅子腿了。
顧雙華朝他感激地一笑,誰知卻看見堂哥那張向來溫和的臉上突然現出絲紅暈,拘謹地低下頭,似乎刻意和她隔開距離。
顧雙華頓時覺得有些納悶。她兩歲來到侯府,從小就學著深居簡出、少言寡語,盡量別去惹長姐和嫡母的嫌惡。
尤其是對那個顯赫尊貴,彷彿在高高雲端的大哥,五年前襲爵的長寧侯顧遠蕭,她更是敬畏到不敢主動多說一句話。
而二房的叔叔顧軒雖不成器,全家都靠著老侯爺的庇護生活,長子顧云章卻是聰明博學,為人也謙和有禮,絕不會因為出生而低看一個人。
因此顧雙華遇上難以決斷之事,總會去找他幫忙或商議,久而久之,她和這位堂兄倒是更為親近,更將他當作自己真正的兄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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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他突然對自己這副態度,該不會……
顧雙華越想越驚出一身冷汗:難道那上了自己身的女子,連府裡的男子也不放過,讓堂哥誤會了什麼……
天哪,自己到底在不知不覺中惹了多少禍事,未來又該如何收場!
在她想的萬念俱灰時,秦氏正繼續打著圓場,樂呵呵地招呼丫鬟端了糕點上來,待氣氛緩和些,才笑著對老夫人提醒道:“閒話歸閒話,可別把今日的正事給忘了。”
鄒氏好不容易緩過口氣,聞言斜眼瞥向秦氏,在心中冷哼一聲:以為誰不知她的心思似的。
秦氏的小女兒年紀尚幼,犯不著和顧雙華去爭這份臉面,今日侯府能和尚書府結親,對她家一對兒女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再轉念一想,戶部尚書王淵是朝中的股肱之臣,若能藉親事與他結盟,對兒子顧遠蕭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反正到時候這野丫頭進了尚書府,自然有婆婆收拾她。
於是鄒氏撣了撣衣角,輕嘆口氣道:“罷了,都說長兄為父,蕭兒因為水患的事隨御駕去了江南,這婚事就由我這個嫡母做主,必定給他們安排妥當。”
老夫人眼皮一抬,心說若由她做主,只怕顧雙華的婚事會被辦的十分寒酸,於是搶著道:“雙華是我的孫女,她的婚事,自然得由我來張羅。”
尚書夫人用帕子擦去手掌上的糕點屑,一副看熱鬧的表情,道:“既然方才已經說定,明日我就讓官媒上門來下聘,至於究竟由誰操辦,是你們侯府的內務。”
顧雙華越聽越著急,再這麼由得她們談下去,自己可是非進門不可了,忙拎著裙擺站起,對著幾人深深躬身道:“雙華無福,只求能陪在祖母身邊盡孝,哪敢肖想嫁入高門。這婚事,雙華絕不敢答應。”
老夫人一愣,只當她是被之前那些話激著了,忙道:“現在是王家非要求娶你,有什麼肖想不肖想的,只管等著出嫁就是。放心,祖母必定將你的婚事辦的風風光光。”
尚書夫人冷笑一聲,再瞥見鄒氏也是滿臉鄙夷,心想著:看來這三小姐心計不淺,懂得借勢拿喬。罷了,等進門再好好整治她。自家那不肖子就是貪新鮮,等娶回家自己也就膩了。反正今日看起來,她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小姐,真有什麼事,嫡母斷不會給她撐腰,到時候再休了就是,於是假惺惺道:“是啊,既然你能讓中兒非你不娶,自然就是有福之人,無需妄自菲薄。”
顧雙華急得手心直冒汗,正想抬頭再拒絕,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道噙著涼意的聲音:“她嫁不嫁,得讓我這個兄長來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