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敏樂公主遺像
連續一日一夜的奔波之後,馬車終於飛奔進入京城。
蕭韞之直接將馬車停在了宮門口。
花發須白的鄭中理踉踉蹌蹌地下了馬車,一把跪在宮門口,伏地高呼:“微臣鄭中理求見陛下,請陛下為微臣做主啊!”
一刻鍾之後,鄭中理被帶至惠帝的面前,再過一刻鍾,孫尉遲被宣召入宮。
而短時間之內,京城裡來了一位京外官員,並在宮門口跪見皇帝的事情,也以極快的速度,在京城朝官之間傳開。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王家人耳中。
鄭中理乃當年濟州下莘城的縣令,莘城與陵陽城接壤,桃花江一段河流,便經過莘城,兩座城池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當初修築堤壩時,也需兩城配合。
當年修築河道時,鄭中理便是其中一位非常關鍵的人物,按照當時而言,王家自認已經打點得非常好,鄭中理的一位庶妹,便嫁給了王老爺子的一位門生,作為平妻,那門生的正妻常年生病,平妻實際上幾乎取代了正妻的位置。
如此,鄭中理與王家建立了緊密的聯系。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多年過去,鄭中理已不是一個小小的縣官,時至今日,他的一個庶妹和王家的門生的關系,還不夠維持某些微妙的平衡。
王家擔心如今的鄭中理會成為一個不確定因素,因此才想了個一了百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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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有想到,有人也盯上了鄭中理,執意將他帶來京城,這般與王家作對!
“父親,據消息傳來,護送鄭中理回到陵陽城的,便是蕭扶疏。”王存安咬牙切齒道。
從章可正死在牢獄之中,卻引發了坊間關於下一個斃命的官員是誰的猜測開始,王存安的心便開始真正的慌起來了。
無形之中,似乎有一把手,在推動著坊間的聲音與言論,朝著對王家不利的方向上推,無人能阻止。
王老爺子蒼老的臉上,終於顯示出明顯的憤怒:“蕭扶疏,又是這個蕭扶疏,我王家到底與蕭家何關,他要這般置我王家於死地!”
自然無人知道蕭扶疏為何要這般做,王老爺子和王存安,更不可能明白。
王存安恨恨地道:“此人若非有所圖謀,便是存心與我們作對!”
想了想,王存安眸中寒光一閃:“父親,這個蕭扶疏,會不會是陛下的一把刀?”
時至今日,惠帝仍想要動王家,而蕭扶疏又在此時出現,王存安不得不懷疑這個可能性。
王老爺子搖了搖頭,他雖然憤怒,卻比王存安看得明白,哪怕如今王家人丁稀薄,兒孫皆不成大器,可陛下已經不希望王家做三朝元老。
陛下年輕的時候便受製與王家,到了如今,依舊想要吐出這口氣。
這是王家的命。
“父親,接下來當如何做?”看著王老爺子沉默,王存安惴惴不安道。
王老爺子閉了閉眼,心中明白,他到了這般年紀,大約已經護不住王家了,“為父這幾日想了許久,到了如今,只能將王家的損失,減少到最小。”
他蒼老的聲音,帶著不甘:“陛下這是忌憚王家,王家的路,走到今日,已無法再繼續往前。”
王存安大驚失色:“父親!”
難道當真要認下當年的事情,讓王家走上絕路?
不行,如此,王家的人,哪裡還有命活下去,便是太子,也沒有希望了!
王老爺子的眼裡,露出堅毅的神情:“認?王家絕不可能認下此事,桃花江堤壩案,與王家,與你我父子,絕無一點乾系。”老爺子堅毅的神情裡帶著一絲從容的譏誚:“太子與王家息息相關,若是王家當真貪汙河道,太子被廢,便成為板上釘釘之事,王家豈會做這等事情?”
王存安愣愣然,不明白老爺子究竟想要如何:“如此,還有他法?”
王老爺子哂笑了一聲:“到了如今,陛下既然想要王家退出朝堂,我王家退出便是,靜觀其變,以退為進,你我皆當做不知外邊風雲變動,從今日開始,便當你我父子從不知曉,外間的火已經燒至家門前,坦坦蕩蕩即可。”
王老爺子轉過頭,定定地盯著兒子的臉龐,沉聲道:“這把火,決不可引至太子的身上,你只需記住,王家從未有人貪汙河道,若是有,你不知,我不知,那人,亦不是王家人。”
王存安在老爺子沉著的面龐中,緩緩明白過來,父親所指的到底是何意,他怔怔然了好一會兒,眸色從震驚,到一點點的愧疚,最後,化為徹底的堅定,將目光投向了府中深處的一座院子。
鄭中理一路請求入宮覲見皇帝,為求保命,一口氣說出了當年桃花江堤壩修築時,自己如何為王家斂財的事情。
甚至,交出了兩封與王家來往的書信。
心中明確提出,鄭中理如何將河道的銀兩,轉到王家的口袋之中,行為讓人無不憤怒。
惠帝大怒,當日傍晚,便下旨,將王家上下十七口,全部押入了大牢待審。
至始至終,王家老爺子都十分平靜,太子聽聞之後,卻在第一時間入宮,想要為王家求情,但被皇后宮中趕來的人,急匆匆攔下了。
太子急得滿頭大汗,最後不知是皇后用了什麽法子才將他勸住了,讓他臉色慘白地回到了東宮。
銘王聽聞消息之後,極為諷刺地笑了一聲:“本王若是太子,這會兒必定不會趕著往上替王家求情,陛下擺明了想治治王家,太子如此做,只會讓陛下更加憤怒。”
“所以,這便是王爺比太子更為聰明之處。”手下的謀士道。
銘王轉頭道:“本王倒聽說,親自送那鄭中理回京的,是蕭扶疏,有意思,這個年輕人,心思深沉,竟能想到此處,恐怕,連孫尉遲都想不到。”
而此時,被東方洛議論的蕭韞之,還在宮中。
自從見了鄭中理,聽他講過當年之事後,惠帝便發了好大一陣怒,直至將王家人下獄,仍未能消氣。
而蕭韞之,也並未被放出宮,這會兒,老皇帝臉上沉怒未消失,打量的目光,定定地看著蕭韞之:“你怎麽會跑到京城百裡之外,如何想到鄭中理會被刺殺?”
在惠帝看來,眼前的少年,膽子足夠大,性子足夠剛直,可若是心思太深,難以掌控,便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蕭韞之坦然道:“章可正慘死獄中,既然有人能做出這樣栽贓嫁禍的事情,鄭中理必定也是下一個可當出手的對象,易位而處,我若是當年貪汙堤壩的人,莘城縣令鄭中理,便是其中關鍵一人,因為,陵陽桃花江上遊便是在莘城境內。”
蕭韞之說得坦然,惠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一般道:“此次能好好地將鄭中理帶回來,是你的本事,朕相信你的初心,可別人未必肯相信,你這般轟轟動動,不知收斂,保不準,明日便有人參你一本,道你與鄭中理合謀,要陷害王家。”
蕭韞之道:“陛下也如此認為麽?”
惠帝面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一些:“朕自然相信你,可朕相信你還不夠,你需讓別人也相信你才行。”
蕭韞之便道:“別人信不信我,與我何乾?大理寺將人調回來審查,卻保護不了人,若非我去得及時,只怕鄭中理這會兒早便埋屍荒野了,除非王家能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否則,無人能說我栽贓陷害。”
“何況,鄭中理交出的書信是事實,半路被暗殺亦是事實。”
“你啊你……”直到此刻,惠帝被鄭中理與王家激發的怒氣,似乎才慢慢消一般,面對蕭韞之,顯得無奈又無法:“罷了罷了,今次便算了,不過你身份特殊,也是本次案件的原告,這等事情,日後少參和一些,也好避嫌。”
蕭韞之悶聲,並沒有應下來。
惠帝只好擺了擺手:“罷了,你也回去吧,瞧瞧這一身,再不回去,康寧姑姑便要進宮與朕要人了。”
蕭韞之這才告退離開。
蕭韞之從禦書房出來之後,西邊的天際,便只剩下最後一道霞光,整個皇宮,籠罩上了一層淺淡淺淡的暮色。
他從禦書房出來,便見到禦書房的門前,跪了一人,正是中宮皇后。
蕭韞之淡淡的一眼瞥過去,皇后也剛好看過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蕭韞之,卻在抬頭的一眼間,乍然愣了一下,腦海裡,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快得皇后自己都沒有抓住,甚至感覺不到那一瞬間異樣的直覺,直到蕭韞之的從她身旁略過,皇后才回過神來。
彼時,蕭韞之已經走遠了。
即便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皇后幾乎也第一眼便認定了,這位便是近日攪得京城風雲難安,也是讓她的母族王家今日集體入獄的罪魁禍首。
想到此處,皇后的眼底,充滿了怨恨的神情。
她絕對,絕對不允許,讓這個人,毀了兒子的未來。
皇后深吸一口氣,定定地跪在地上,等待惠帝的召見。
禦書房裡,蕭韞之離開之後,惠帝久久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張達不知他在想什麽,不知是一刻鍾,還是更久的時間之後,才小聲地提醒:“陛下,娘娘還跪在外面。”
惠帝這時候才恢復了神情,聞言輕哼了一聲:“她是中宮之主,這樣跪在禦書房的外面,成何體統,讓她回去。”
張達應了下來,親自出了禦書房給皇后傳話。
皇后聽罷,只愣愣了一會兒,“請公公告訴陛下,若王家當真有罪,臣妾願意代王家懲罰,王家若是無罪,請陛下徹查此事。”
張達微微笑道:“娘娘,容奴才說句越矩的話,您雖出身王家,但您也是東瀾的皇后,王家便是有罪,也不該懲罰您,朝中風聲如此大,王家又深陷其中,您也當為陛下,為太子著想。”
張達說完,微微笑著,對旁邊的人道:“還不快將皇后扶回去。”
皇后愣愣了好一會兒,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卻也沒有堅持留下來跪罪,只是,比起方才跪在禦書房門前的模樣,更多了一絲絕望。
她知道,王家這次,真的完了。
皇后被人扶住,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后宮而去,腳步沉重,如同蒼老了十歲一般。
但站在她背後的張達,卻看不到她眼裡的怨毒之色。
*
此時,蕭韞之也走出了宮門。
雲莞早先在城裡傳出鄭中理跪宮門的時候,便知道蕭韞之回來了。
她在大長公主府中等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蕭韞之回來,直等到了王家舉家下獄的消息,她便知道,蕭韞之定是被惠帝留在了宮中。
她心中放心不下,便直接到宮門外等人,等到暮色四合,總算等到了一身黑衣的蕭韞之,從宮門裡出來。
雲莞急忙跑過去,“蕭扶疏!”
蕭韞之原本面色不太好,出了宮門,見到雲莞,臉色便緩和了下來:“阿莞。”
雲莞上上下下打量著蕭韞之:“可還好?”
蕭韞之點了點頭,宮門前不是說話的地方,只道:“無礙,先回去。”
雲莞點頭,兩人正打算回去,不期然,聽到宮門前的長道上,傳來馬蹄噠噠噠的聲音。
兩人下意識順著聲音看過去,便見一人駕馬而來,直到距離宮門只有三丈遠之地,才慢慢勒住了韁繩,馬兒的腳步也跟著緩了下來。
即便那人背著夜色而來,身影幾乎與暮色下的皇城融為一體,但蕭韞之和雲莞,幾乎也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那人便是本該在南方賑災的姚青山。
姚青山自然也看到兩人了,不由得眸色複雜。
當日陵陽城發生了欽差被殺的案子,他一門心思投入此事之中,根本不曾發現,蕭韞之和雲莞暗中做的事情,兩人竟然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拿到了上萬災民的請命書,再無聲無息地前往京城,一紙罪狀,將當年的濟州知府和當朝國舅,皇后母族,告上了金殿。
之後,宮中密旨傳往南方,陛下要他在南方蕭家調查一人,他才知曉,蕭韞之,或者說蕭家,與先帝之女的聯系。
郭敬山被殺的案子,至今仍找不到凶手。
姚青山看著蕭韞之與雲莞的神情非常複雜。
但兩人卻非常坦然,看到姚青山,雲莞甚至還能彎眸微笑地打一聲招呼:“柳大人。”
姚青山眸色沉沉,“雲姑娘,蕭公子,兩位為何在此處?”
雲莞便道:“方才蕭扶疏進宮見了一趟陛下,我便在宮外等候。”
姚青山道:“兩位的舉動,倒讓我大吃一驚。”
雲莞笑了笑:“陵陽大壩崩潰,既然欽差不作為,折子不達天聽,雲莞也實在沒有法子,只好親自上京一趟,為我父老鄉親,討回一個公道。”
“雲姑娘和蕭公子當真是為陵陽百姓而來?”姚青山定定地看著兩人,問道。
雲莞莞爾一笑:“若是姚大人當真為了陵陽百姓而去,今日便不會在京城或者宮門口見到我,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話實在犀利,姚青山抿唇不語。
雲莞勾了勾唇角,並不在意,問道:“不知現下陵陽的災情如何?”
姚青山眸色複雜地看著雲莞:“如今已十月,雲姑娘帶領災民種下的第二季糧食,已經豐收。”
雲莞面上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如此便好。”
“姚大人剛剛回京,便這般匆匆進宮,必定有要事向陛下匯報,我們便不打攪了,告辭。”
雲莞和蕭韞之正要離去,蕭韞之卻突然頓住了腳步,轉回頭瞧著姚青山問道:“對了,再問柳大人一句,我家祖父祖母身體可還安健?”
姚青山一頓,神情複雜地看著蕭韞之,卻只對上蕭韞之坦然的神情。
蕭韞之顯然已經知曉,他匆匆回京的目的何在。
姚青山道:“蕭公子放心,尚好。”
蕭韞之點了點頭:“多謝。”
而後,兩人沒再與姚青山多言,徑自離開,唯姚青山匆匆進宮。
惠帝已經接到姚青山回京的消息。
“臣姚青山不辱使命,已將事情調查清楚,帶回蕭家主母的物品,請陛下過目!”
姚青山進入禦書房之後,直直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著一個長約三尺的盒子,呈交給惠帝。
惠帝面色有難得地凝重,“起來。”
三尺長盒打開,裡邊朱釵環佩皆有,皆是女子所用的之物。
惠帝的目光,卻並不首先放在其上,而是,放在了其中一幅畫卷之上。
畫卷緩緩打開,其中一位少婦,描摹栩栩如生,眉眼沉靜,為人溫和,淺淺而笑。
旁邊,畫作的右邊,書一行小字:“帝女敏樂,作於長寧三十年九月,念聖皇六十五誕辰。”
再打開另一幅畫像,所畫之人,與方才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畫作右邊的小字,變成了:卿卿吾妻,帝女東方敏樂,作於廣德三年臘月。
這是敏樂公主的遺像。
文中前面有一個失誤。
周修文應該是陵陽縣令,一城長官,而不是縣丞,後面應該也有多次提及相關的,都是我搞錯了。
但現在限制修改權限了,我暫時沒有辦法修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