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
賀家郎君赤手生擒黑熊一只,又能引無數筆端議論。不餘三日,對他此舉讚揚與批判的文章層出不窮,他命人將溜鬚拍馬的詩賦中有著斐然文采的都挑出來,叫府上的那些姬妾背會那些詩賦。
檀檀雖然沒有接到這樣的命令,卻也知道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她正疑心賀時渡怎會漏掉自己時,便接到了任務。
只是與那些溢美之詞不同的事,送到她手上的是一篇通篇譴責他的賦。
有許多歷史由來已久的引用檀檀不知道,但大致意思她也懂了有七七八八,通篇就兩個論點,一是賀時渡荒廢朝政,沒有盡職,二是他炫耀武功,易引得追隨者的模仿,而並非人人都有他能捉黑熊的本領。
行文到激蕩處,飛出的墨點在紙上留下痕跡。
見檀檀讀完文章一頭霧水的樣子,賀時渡雙腳上案幾,像先生審視學生那般問道:「說說看,你覺得寫得如何?」
「此人用了這麼多我不知道的經典,真是博學。」
「我秦國太子太傅,自然比你個小丫頭知博學。」
檀檀看向落款處的「鄢山」二字,才發覺這寫文章之人就是平昌公主常提起的太傅趙大人。
而當初,正是因趙鄢山不同意賀時渡繼任大司馬一職,才憤然辭官。
此次因為捕熊事件,賀時渡已經剷除一幫有異見的文人儒士,而聽方才他探討趙鄢山的與其,卻是帶著自豪,不像要殺他或是打壓他的模樣。
賀時渡道:「鄢山公文章寫得好,道理講得透徹,只是字不大好看。檀檀替我謄抄一份,回頭叫芳年裱裝起來。」
「他訓斥你呢,你怎麼不生氣?」
面對這樣傻氣的孩子,誰又能生氣?
賀時渡伸手攬過檀檀,令她跌入懷中,熾熱的呼吸流竄在檀檀耳根處,那裡脆弱的皮膚被灼得火紅。「傻東西,想我了沒?」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不生氣。」
「遭遇了訓斥便要生氣,不被氣死了?」
「可你尋常不是這樣的呀…你對別人也不是這樣的。」
他嗤之以鼻道:「巴不得把史書或是坊間雜文中的佞臣都拿來做例子,將一國興亡天下蒼生都算我頭上的那些文章,撰寫之人空有才思與博學,卻學不會最簡單的就事論事,我捉一頭黑熊就是禍害秦國,那留他們豈不是親佔百姓口糧?」
他的話很過激,卻很直白,檀檀立馬就領悟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就像以前娘親教訓我那樣!有次我沒有背出來文章,她若跟我講大道理,我一定聽不進去的,可她若告訴我,這樣的話我第二天就得多背一篇,我才會立馬知錯。」
賀時渡但笑不語,可檀檀知道自己說對了。茶香嫋嫋,她想起茶室裡的茶快要煮爛了,便掙開他手臂的束縛去取茶,才走出兩步,那只桎梏似的手臂又纏了上來,只是這次,是緊緊把她囚困在矮幾上,矮幾邊上的祥獸浮雕頂著她的下腹,難受極了。
「底下有東西頂著我了…」
「怎會?我的棍子並未硬呢。」
檀檀叫他的葷話弄亂心神,她開始解釋:「我又不是在說那個,你那個,平時都是軟趴趴的。」
她的措辭令賀時渡為之一震。
震撼不亞於當年他北逐胡奴,人人都頌贊他時,唯有鄢山公直接指出他得失心、虛榮心太重。
雖說牀笫間想起趙鄢山來有些怪異,但此事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以他出身,可沒有去和別的男子比老二大小長短軟硬的興趣,而姬妾們侍奉時,慣常用的那些誇耀之詞他也無從判得真假。
畢竟都是說假話成性的人,出口之話全然沒有價值可言。
檀檀只顧懊惱自己說錯話,中了他圈套,全然不知道身後壓著自己的男人怎麼突然停止了一切動靜了。
她的心被吊了起來。
忽然,臀部被捧起來前後擺弄,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臀肉緊貼上一個綿軟的東西,隨著臀部的動作,那物已不是原本的樣子了。
它變硬了。
「今日就讓檀檀知道他可以有多硬。」
檀檀「不要啊」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沒了機會。
那根玩意兒整個闖了進來,幾天後檀檀緩過來,才說得出那種滋味。
她覺得自己是被強行劈成兩半的木頭。
她在這些天裡又悄悄將自己被劈開的兩半粘合起來,至少從外表上看,她還是原來的那樣,沒有裂痕,破裂只發生在內部。
木頭是不會流血的,所以檀檀也沒有流眼淚。疼是疼了些,她還忍得住,只是這以後她知道,賀時渡那個人,究竟有多「硬」。
他只是有著和她們一樣的柔軟外表,可他的心也許是石頭做的。當他露出真心的時候,那裡只有冰涼涼一片。
…
賀時渡擒來的黑熊成了鄴城裡最新鮮的玩意兒,賀時渡甚至設宴邀請眾人來「賞」熊。他讓檀檀跟著,直到去了檀檀才發現平昌公主原來也在。
她的坐席緊挨著賀時渡的,彷彿是他的附屬品,正妻平昌公主卻隔得老遠。
她這時真的恨賀時渡。
他只用很簡單的坐席之分,既侮辱了平昌公主,也侮辱了自己,然世人所看到的,只有他的齊人之福。
亡燕滅趙後,北方的土地已經盡入秦國版圖,而支離破碎的南方並無威脅,中原百年間已無這樣強大的國家。
而賀時渡不僅是秦國最年輕的大司馬,更是秦國的勳章。
檀檀無比清楚,自己和平昌公主,不論是哪國的公主,都只是這枚功勳牌周圍點綴的花。
好像這世間再好的女子,被悉心栽培,都只是為了做男人的點綴。點綴了當世得了最多溢美之詞的男子,檀檀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幸運的。
「檀檀可否見過黑熊?」
她搖頭。
一旁的樓仲康已經嘰嘰歪歪忍不住話了:「就燕國那些個把自己折騰地跟撲了粉的娘們似的男人,別說黑熊了,狗都捉不住。」
以路屺為首那幫王公出身的武將笑話他:「樓將軍不偏偏正愛那娘們似的男人嗎?」
樓仲康冷哼一聲,投去一記白眼。
見樓仲康吃了癟,賀時渡笑道:「叫你胡亂說話。」
未見黑熊,先入席的是阿歡阿愉姐妹。她們帶了箜篌與排簫,在賀時渡的指示下奏起了樂。
檀檀認得出,彈箜篌的是阿歡。
她朝著阿歡微微一笑,阿歡瞧見她的笑,亦莞爾相對。
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的小小動作,檀檀很細心地藏起了嘴角的笑容,等待著阿歡阿愉開始演奏。
樂聲一響,便絲絲嫋嫋流蕩在這一方私園中。
園林四面的石壁將樂聲一絲不落地包圍住,箜篌之音與石壁撞擊,瞬間有了不同尋常的氣勢。
檀檀沉浸在音樂裡,悲涼的旋律和空靈的音色將她緊緊裹住,她彷彿置身一片淒寂之地,在這裡,她不得不想一件事:她也無爹娘,也無家國。
音樂,向來最能蠱惑人心。
不僅檀檀,人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淒寂往事之中,就連以路屺為首的一幫權貴青年,也不免悲哀。
政壇兇險,這條岐路上,誰不是披荊斬棘,越走越狼狽?
就連飛揚跋扈慣了的樓仲康,眼神也陷入迷離之中。他是人人喊罵的庶人武夫,可這些人怎會知道一個庶人要出頭,到底有多難?更難的是,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個,一代接一代像他這樣空有抱負的庶人。
樂聲之下,每人心裡被時間腐蝕的千瘡百孔都暴露了出來。
正是這時了。
箜篌聲尚在塑造一個淒迷境,所有人此時都彷彿被樂聲攝了魂,蕭聲不復,也無人察覺,他們已經深陷在一段音樂中無法自拔。
此時,阿愉以疾風之勢,執著一把短劍躍向賀時渡與檀檀的位置。
只有在近處的人才會發現,那把短劍,並不是指向賀時渡,而是指向檀檀的。
燕人的公主,秦人的大司馬,都是她要殺之人。
阿愉是趙國人,在燕亡之前,秦趙曾有一場戰爭,趙欲求燕國結盟相助,燕國不願得罪秦國,將趙國使臣拒之門外。
隨後趙國戰敗,十萬趙人淪為秦人奴隸,而那位被燕國拒之國門之外的使臣自殺謝罪。
那位使臣,是阿愉的父親。
檀檀已經在樂聲迷境中迷了路,失了神,她空洞洞的兩眼流著淚,不知道危險靠近。是耳邊的疾風陡然打破那個故國悲夢。
箜篌聲戛然而止,眾人倏然清醒過來,更準確說,他們是被檀檀的尖叫聲給驚醒的。
阿愉刺向檀檀那一劍,被賀時渡的手生生擋住。他的手心裡流出鮮紅色的血液,腥味濃稠。他用了全身的力道將阿愉的手骨反折,阿愉立馬被廢掉一只手。
頃刻,有天而降數十黑衣侍衛,將阿歡擒住。
這一切的發生,沒有預兆,也不算動盪,一場小小的刺殺,彷彿並未改變什麼。
賀時渡吩咐芳年:「將這兩名女刺客送入籠中。」
他所說的籠子,是囚著黑熊的籠子。
芳年很快照他吩咐去做,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給阿歡阿愉說話的餘地。這與檀檀所想的刺殺完全不同,也與她所做過的藏針、下毒等事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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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只是宴會上的一個小小插曲。
賀時渡冷眼望著一幫下屬友人,「別人奏個曲兒就能迷了心神,我看你們只有年歲見長,心智倒還倒退了回去。」
檀檀青色的紗裙上染了他的血,她說:「你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