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金殿請求
章可正終於堅持不住,普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道:“陛下!”
惠帝已是怒極,他極力想要壓下這件事,對他而言,章可正的貪汙,不過十幾二十萬兩白銀,著十幾萬兩銀子,東瀾還能負擔得起,何況,此事已經過去那麽多年,即便其中有不少彎彎繞繞,但又何必揭出來,桃花江堤壩能恢復如初麽,吞下去的銀子還能吐出來?
這朝中,本就不是一汪清水,他當然明白,若真的要糾察起來,不知多少頂著清官大儒、所謂兩袖清風的臣子,頭頂上懸著一把刀,頂著一塊貪汙的黑帽。
徹查桃花江修築之事,必定能查出十幾箱百官貪汙的證據。
他不怕折了一個工部尚書章可正,但是,他卻不想讓平穩的朝堂,再驚起任何震蕩,也不願意讓太子、銘王任何一個人的勢力,有所增減,損及自己的利益,更不想,在位期間,晚年還要留下這樣的爛攤子,讓後世的史書記一筆。
可如今,有人,硬生生將這一切,搬到了自己的面前來,而章可正竟這般不懂掩藏,分明一個月之前,張恩亮在朝堂上提及桃花江堤壩,此事已經沸沸揚揚,如今一個月過去了,他竟然不知收斂,仍舊漏了這樣大的破綻,讓一個白衣百姓,竟也能查到朝廷官員的身上。
惠帝是氣的,氣的是藏不住尾巴的朝臣,有本事貪汙,卻沒有本事收尾。
也氣蕭韞之的氣勢洶洶,無知無畏。
這個少年,如一場颶風,將平穩的東瀾國朝堂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
誰也阻擋不住。
蕭韞之當然知道惠帝的心情,可他此次進京,擺明了一定要替陵陽百姓,要替數萬失去家園、失去性命的百姓討回一個說法,也替他的阿莞,討回一個公道。
所以,他不僅帶來了兩本帳冊,還帶來了三幅畫作。
三幅畫作,分別長達一丈,寬有兩尺,所畫,便是桃花江堤壩崩潰之後,下遊百姓受災的狀況。
其中一幅,所畫的場景便是上林村,長長的畫卷上,只見洪水若猛獸席卷而來,萬畝良田成汪洋,目之所及,不見一片綠田黃稻,房屋傾塌,洪水沒過低矮的房屋,河邊幸存的百姓痛苦不已。
畫作並不是精細的工筆畫,更多幾分寫意,但是色彩濃蘊豐富,一目了然,這般長長的展開在眼前,當真觸目驚心。
世上最悲慘之事,莫過於親眼看見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失去生命。
繁華的京城,遠離受災嚴重的陵陽城,若是言語訴說,沒有觸目驚心的場景,如何打動這群在朝堂之中周轉、玩弄權勢,一心為權、早已麻木的人的心。
比起方才講述災情,提供證據的時候,更顯幾分無所畏懼,此刻的蕭韞之,一改原先的模樣,氣勢犀利,帶著逼人的氣勢,一字一句地道:“在章大人的眼中,陵陽的百姓死不足惜,桃花江下遊,靠著堤壩守護安寧生活的百姓,命如草芥,而這,便是洪災之後的桃花江下遊,災民遍野,房屋傾塌,良田成汪洋,無數人失去性命,無數百姓無辜枉死,這些人,曾經是章大人的百姓,曾將章大人當成父母官,是陛下的子民!而這一切災難,原本可以降低到最小,甚至不必發生,可卻因為桃花江堤壩偷工減料,有人貪汙河道,致使堤壩修築潦草完工,撐不住一場十年罕見的大雨。”
蕭韞之眼眸犀利看向跪在地上的章可正:“如此人間奇慘之事,難道不該徹查?”
“如此結果,章大人還敢言道自己無辜?”
蕭韞之句句逼問:“你敢說,你與河道修治無關?帳目清清楚楚,容你抵賴不成?”
“章可正,數萬無辜枉死的百姓,在天上看著你呢,夜半醒來,可見幾個遊魂向你索命?”
這話實在駭人,也實在氣勢逼人,便是其他朝臣的臉色夜遊瞬間的變幻。
章可正臉色發白,顫顫而鬥,差些摔倒在地,恐懼地看著蕭韞之。
“放肆!”張達反應過來,“陛下面前,竟然如此放肆!”
這個時候,久不說話的雲莞終於開口:“不過是說些無辜枉死的冤魂之事,便說是放肆,著難道不是已經存在的事實?若是不說,誰記得桃花江造了多少冤魂,你們誰知道,多少無辜的百姓慘死在洪水之中?”
朝中的士大夫有心反駁雲莞和蕭韞之,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只是心中有一種久久震驚的感覺。
他們都麻木太久、沉寂太久了,從未有人如蕭韞之和雲莞這樣,以這樣突兀而強硬的姿態將他們拉出舒適的生活。
蕭韞之的目光,緩緩投向方才為此爭論過的禮部尚書:“數萬災民無辜枉死,百姓流離失所,生離死別,桃花江洪水所到之處,可是人間奇慘奇冤?是否足以擊登聞鼓,以達天聽?”
他問得犀利,讓一開始爭辯蕭韞之和雲莞,是否先該報備大理寺,叫嚷著如此於理不合的禮部尚書,一陣臉熱,半晌無法反駁蕭韞之的話。
但他心中卻又非常氣恨。
一個小小的白衣少年,竟然這般明目張膽,在金殿上質問朝廷命官,簡直讓百官有失顏面。
蕭韞之可不想理會這些酸腐之人心中的彎彎繞繞,仰頭看向惠帝:“敢問陛下,百姓無辜枉死,堤壩粗製濫造,是否足以引起朝野重視,可否徹查桃花江堤壩修築之案?”
惠帝臉色難看,看著少年無畏的模樣,深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可是,他卻不能無動於衷,在蕭韞之提供的證據面前,也不能像對付張恩亮那般潦草敷衍過去。
這個少年,太有威脅性,而惠帝,也許久未曾見到這樣頗有血性的人。
作為一個上位者,他天然的喜歡具有血性的人,但是,卻不希望自己的子民,若蕭韞之這般,連皇帝與滿朝文武都毫不畏懼,在這金殿之上,咄咄逼人,讓滿朝文武,無法招架。
在長久的沉默之中,忽聞少女一聲低淺的笑聲,若是仔細聽,便能聽出其中的諷刺意味。
雲莞手裡拖著一卷長卷,“此乃桃花江下遊數十個村莊,所有幸存的百姓的請命書,十四個村莊,一萬三百四十八個百姓,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三歲的小兒,人人血書,請陛下徹查桃花江堤壩修築之案,糾察貪汙,清理河道,還死者公道,撫生者心安。”
話畢,兩丈多長,一尺多寬的按了密密麻麻上萬個鮮紅血印的請命書,攤開在金殿寬闊的地面上,鮮紅的指引,密密麻麻,卻也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那長卷的一頭至高高的殿門口,的另一段頭剛好滾落在章可正的眼前,殿階的跟前,嚇得章可正一個機靈。
便是剛剛坐下不久的惠帝,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血紅指印,也忍不住站了起來,一把撩開皇冠上的珠簾,震驚地看著地上的布滿了鮮明血印的請命書。
那請命書,是蕭浮生親手所寫,字字誅心,句句如訴,看得人頭皮發麻,再加上蕭韞之的三張觸目驚心的圖畫,當真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事已至此,朝中不少正值的臣子,也終於忍不住了。
他們本就對惠帝對桃花江堤壩修築之事的處理感到非常不滿,如今,千裡之外的陵陽,有人送來了百姓的請命書,有人將那悲慘的狀況,送到了他們的跟前,若是還無動於衷,這東瀾國,大概真的要完了!
四十多歲的大理寺卿孫尉遲第一個站了出來,聲音剛毅堅定:“桃花江堤壩崩潰,場面慘狀,實在觸目驚心,蕭公子所言,字字合理,句句有證據提供,實在是人間極慘,不論緣由如何,請陛下徹查桃花江河堤修築案!”
大理寺卿第一個站出來了,作為知道一點內情的謝晦,也立刻站出來,少年的聲音冷漠,卻帶著隱忍的憤怒:“請陛下徹查桃花江河堤修築案。”
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人站出來:“請陛下徹查桃花江河堤修築案。”
“請陛下徹查。”
見此,章可正一派的人,終於再無話可說。
銘王的臉上,緩緩爬上一抹勝利的笑容,他看著怔怔在原地,無可辯駁,只剩下滿臉恐慌的太子,眼裡的得意,便是再收斂,仍舊泄露了出來。
在無數朝臣的附議之中,他也緩緩站出來,這一次,他的野心,再也收斂不住,即便垂眸低眉,也帶著隱忍的逼人之勢:“請父皇徹查桃花江堤壩修築之事,數萬百姓,不可無辜枉死,萬眾之怒,便是血流成河啊,請父皇徹查!”
老皇帝蒼老的身軀微微一震,面對兩個白衣百姓堅定無謂的眼神,還有朝中許多大臣的請求,終於還是緩緩坐下,沉默了許久之後,聲音蒼老而無力:“著令大理寺,徹查陵陽桃花江河堤案,清算河道,糾察貪官。”
大理寺卿是一位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的,卻一臉剛毅,聞言,冷峻的眼裡,終於劃過一抹興奮與動容,朗聲道:“臣接旨!”
惠帝佝僂著脊背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感覺,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自己遠去了,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向著自己的孤獨與淒涼,讓他心中如哽了一口血一般,出不來,也下不去,只覺得頭暈腦脹。
“這兩人,你看著處理。”他對領命而去的大理寺卿道:“既然是陵陽百姓,亦是重要人證物證,隨你安置。”
“是。”大理寺卿再次領命。
經過午間這般動蕩,惠帝已經疲憊非常,“若無要事,散朝。”
然而,卻在這時,有一個年歲大約為不惑之年的大臣站了出來:“陛下,臣還有要事要奏。”
惠帝不快地看了這位刑部侍郎一眼:“孔愛卿,你還有何事要奏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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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這個人,乃刑部侍郎,名為孔言方,他看著雲莞與蕭韞之道:“我朝律法規定,擊登聞鼓者,先廷杖三十,此兩人原本可先經刑部、大理寺再達天聽,卻依舊執著擊鼓,造成朝野震驚,恐外敵來犯,但按照律法,當廷杖三十,以正規矩!”
他說得鏗鏘有力,似乎真的在維護法令。
但朝中一個武官,卻看不過去了:“孔大人,這兩人所言,雖非軍國大事,卻皆是奇冤異慘,廷杖三十,便算了吧。”
孔言方凜然道:“法令不外乎人情,不可廢棄。”
東瀾國吸取前朝的經驗,確實有這麽一條規矩,擊登聞鼓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且為了不讓百姓一旦有些冤屈便擊登聞鼓,便定了這麽一條規矩,擊鼓者,先廷杖三十。
雖然東瀾立朝以來,才有兩次擊打登聞鼓的事情,但兩次皆是關乎軍國大事,因是重大之事,未曾有人被廷杖過,而這,也成為了一條默認的規矩——所言為奇冤異慘,免廷杖。
但是到了蕭韞之和雲莞這兒,這位孔言方卻非常堅持。
如此,便讓朝中一些人看不過去了。
雲莞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孔言方的身上,只見他一臉正義凜然,似乎誰違背了法令,便是與他生死搏鬥一般,他一定會使出渾身的解數來維護手中的法令。
她眼角劃過一抹諷刺的笑意:“敢問這位大人,我所申訴之事,難道不足為民間慘事?”
孔言方道:“雖是民間大案,但案件仍需審查,最終結果,誰也不知,兩位所言奇冤異慘,並未調查清楚。”
所以,廷杖依舊需要執行。
雲莞笑了,笑得諷刺:“如此,按照大人的說法,是否將死去的百姓的屍首,擺在你的面前,你才承認,桃花江崩塌,造成人間慘案?”
她言語實在太過直白,孔言方震了震,而後瞪大了眼睛:“放肆!你簡直放肆!竟然如此不尊死者。”
雲莞道:“是我不尊死者,還是不願意承認數萬無辜枉死的百姓乃人間慘事的大人你,不尊死者?”
孔言方冷哼一聲道:“金殿乃重地,你身為女子,卻親自擊打登聞鼓,在朝堂上言辭犀利,陛下面前失儀,所言便是冤慘之事,也必須廷杖以正規矩,若是日後,人人如你一般,在陛下面前失禮,如何立規矩?”
雲莞問道:“依照大人所言,我身為女子,不該擊登聞鼓,若是民間有冤案發生,是否女子皆不可報官,只能自認倒霉?”
“你!”孔言方被雲莞一句話嗆得無法反駁,只能垂首對著位上的惠帝道:“請陛下定奪!”
一個小姑娘,在惠帝看來,其實並沒有什麽懲罰的意義,“孔愛卿,你何必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孔言方卻鄭重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女名為雲莞,乃陵陽城太平鎮上林村雲承德之女,雲承德乃戴罪之身,此女身為雲承德之女,天生戴罪,卻親自登上登聞鼓樓,數罪並罰,廷杖三十,實在不為過也。”
惠帝終於皺眉:“雲承德?”
孔言方道:“正是,十五年前,雲承德入京趕考,卻在臨考之際,作詩諷刺朝堂與科舉,自此,被剝奪科舉之名,雲承德直系後代,三代之內,不能參加科舉。”
“雲家戴罪之身,雲莞既是雲承德之女,按禮,無權登鼓樓、擊登聞鼓,廷杖三十,勢在必然。”孔言方擲地有聲道。
他突然說出這麽一個事,朝中的許多大臣,都懵了一瞬。
沒人記得,十五年前,還有一個要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寫過詩諷刺科舉的事情,當然,即便有,也與他們無關。
雲莞聽著這句話,放在身側的手,卻無聲握緊了一下。
補充說明:皇帝確實昏庸,怎麽說呢,他就是那種無所成就,只是想著辦法維持朝堂平衡的人,不願自己的兒子勢力太大,威脅自己的地位,也不願意其中任何一個人勢力大,務必要培養能相抗衡的勢力,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有一股力量來抵抗自己而兒子日漸成熟的地位,也一定會放棄兩個勢力漸成的兒子中的一個。老皇帝不是大間大惡殺人如麻的暴君,甚至他還待人溫和,但就是麻木,身在高位,何不食肉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