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憶起早上在宮門外和她偶遇的那一幕,他更是有了一種一刻也等不住的感覺,想再見到她的面,像從前那樣伴在她的身邊。無論她是登山還是作畫,他都在旁守著,接她一起回城。
裴蕭元從曹宦口中問來他們今日出行的路線,牽來金烏騅,出城便追了出去。金烏騅速度極快,隨從坐騎腳力不及,很快就被他落在後面,甩得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但天公彷彿不大作美,傍晚,行至半路,竟雷鳴閃電,天下起大雨。他未攜雨具,更不想因避雨而耽擱行程,冒雨繼續前行。
不過,正如他跨下的寶馬,狂風驟雨非但沒有叫它退縮,風雨之中,它反而跑得更是酣暢,奮發揚蹄,他亦是如斯,天氣絲毫沒有影響他渴盼見她的心情。
這個晚上,最後當他獨自騎馬趕到畫院一行人今夜落腳的所在時,天已漆黑一片,他更是渾身濕透,上下沒一處是乾的,靴筒裡積的雨水幾可養魚。但他的心情,比之白天出發之時更為雀躍,甚至,有如還殘帶著幾分平常少有的因在暴雨裡放馬狂奔而得的酣暢激蕩之感。
這所別院位於山麓之中,夜雨方止,天籟寂靜。他拍開大門,看見院內燈火通明,客堂的方向,更是飄出一陣隱隱約約的弦樂歌舞之聲,彷彿內中今晚正在宴客。
出發前他是知悉的,這所位於城外山腳下的別院的主人,是龍武衛大將軍范希明。他和對方平常雖無私交,但關系還算可以。
出來為他開門的人是此間門房,聽他自報身份,說來找夜宿在此的一位宮廷畫師,忙將他引入。
和裴蕭元方才猜測的一樣,門房講,堂中正在舉行夜宴,他要找的人,此刻應當就在那裡。
裴蕭元便往宴堂行去,快到時,遇見立在堂外的張敦義。
張敦義便是此前韓克讓派去永寧宅的那位金吾衛副將。早上也是他帶隊護送畫院的一乾人出城。此刻他正親自在此值守,忽然看到裴蕭元渾身濕漉漉地走來,甚是驚訝,急忙來迎。聽他說是有事來尋葉小郎君的,立刻點頭,說人就在裡面,領他往裡走去。
裴蕭元隨口問,夜宴是何人所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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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敦義說,西平郡王世子宇文峙白天帶隊出城打獵,也入住別院,遇到畫院的人,一改往日狂傲之態,於晚間設宴,力邀宋伯康等人入宴,眾人受寵若驚之余,自然也不敢拂他臉面,欣然赴宴。人都在裡面了。
裴蕭元不由一怔。
他當然知道,范希明是宇文峙的上司,也是西平郡王的故交好友,平日對宇文峙很是照應,將城外別院借他打獵暫住,再正常不過。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麽巧,會是同一日,宇文峙也出現在了這裡。
此時他已行至宴堂近畔,聽到裡面樂聲大作,節律急促而激揚,他聽出來了,奏的是破陣樂。
“是否要卑職去將葉小郎君請出來?”
張敦義知宇文峙和他有些怨隙,怕不方便,遲疑了下,問道。
裴蕭元略一猶疑,叫他不必打擾眾人興致。
他自行登階,行到宴堂之前。
慢慢地,他停了腳步。
堂中燈火輝煌,東西北三面均設筵案。宋伯康等人果然都在,各人酒應已喝下不少,滿面紅光。宋伯康更是醉態畢露,坐都坐不穩了,半閉著眼,歪靠在坐牀上。
她也在。一個人坐一張獨席,背靠隱囊,正在望著堂中那隨了樂曲在獻舞的人。
獻舞者不是別人,正是今晚此間別院的半個主人,西平郡王世子宇文峙。而那十來個原本應當作舞娛賓的伶女,此刻反倒全都站在一旁觀舞去了。
原來方才筵席正酣,她們如常獻舞,宇文峙忽然站起來將人趕了下去,自己拔劍,說,聖人蒼山之行在即,到時他是破陣舞的參與勇士之一,命樂工奏破陣樂,他要親自舞劍一番,為今夜筵席助興。
歡宴若逢高潮,主家興起,親自上場為賓客奏樂或是起舞,這是常見之事,本沒什麽。但世子看去已是醉酒,方才提劍走出來時,腳步都顯踉蹌。
眾人原本有些擔心,但他自己要求如此,誰又敢攔,只能看著他上。不料,他看似半醉,在樂聲奏起之後,應著歌節,轉腕旋足,劍光便隨之颯颯而動,時而沉凝有力,如若嶽峙,挾持風雲之勢,時而迅捷,如若閃電裂空,清光流過,時而橫擊,時而劈刺,身姿矯健如龍,腰背又靈動如蛇。
一場劍舞下來,直叫周圍之人看得目不轉睛。
忽然此時,破陣樂停,他隨之收勢。
伴著最後一道在空中閃掠而過的劍光,他倏然收步,橫劍在了胸前。
眾人回過神,這才看清,原來方才他那最後一劍,是削劈下了一枝插在他近畔案頭的美人瓶中的海棠花。
嬌妹的花枝,此刻便靜臥在他手中的三尺青鋒之上,只見他笑銀銀地環顧四周,似在尋找將要獻花的人。
這一場劍舞本就極是精彩,兼具雄渾的力量和陰柔的美感,叫人看得心驚動魄,又眼花繚亂,何況世子今晚的打扮風流出眾,赤色華服,烏發金冠,或因酒意上湧,此刻停下舞劍,更是面若桃花,目蘊流霞。
他那兩道目光掃過周圍眾人之時,伶女們怦然心動,個個屏住呼吸凝望,心中無不暗暗盼望他能將這一枝海棠遞到自己面前。
不料,只見他的雙目最後轉向一直靜坐在獨案後的那一名青衣小郎君的身上,落定,舉著臥花之劍,又踉蹌走去,最後,停在案前,隔案,將那一支海棠用劍挑著,送到了那小郎君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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