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百般溫柔地哄,黎枝枝哭得越是大聲,像一個小孩子那般,放肆地嚎啕大哭,在黎府的時候,哪怕她嘴上罵得再痛快,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倒不是為了那一對夫婦難過,只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就彷彿是將一道醜陋的傷口撕開,用刀子將它連皮帶肉地削去,然後扔得遠遠的,毫不留情。
當踏出黎府的那一刻,黎枝枝忽然就感覺到了輕松,是兩輩子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終於,她擺脫了黎府。
……
六月處的天氣,京師一日比一日要熱,尤其是下午,沒有風的時候,只坐一會兒就開始冒起了汗意,明園的課也逐漸少了,再過小半個月,就是季考,考過之後,便要開始放假。
池邊柳蔭,蟬一刻不停地叫著,令人心焦,亭子四周掛著竹簾幔,當中擺著兩個冰盆,散發出絲絲冷意,婢女垂眉躬身,仔細地打著扇子,不急不緩。
“你是說,黎枝枝和你爹娘大吵了一架,要斷絕關系,然後回公主府了?”
蕭嫚的聲音悠悠響起,她身旁坐著的人正是黎素晚,答道:“是,她當天就回去了,把我爹都氣病了。”
“因什麽而吵?”
黎素晚撇了撇嘴,道:“誰知道,想來是她覺得自己要當郡主了,誰也看不起吧?”
“她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蕭嫚執著銅簽子,將爐中的香灰撥開,斜睨她一眼,正在黎素晚心虛不已的時候,她才又淡淡道:“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麽,往後傳出去,所有人都只會覺得她勢利虛榮,攀上了長公主,就看不起養父母。”
說到這裡,蕭嫚輕輕吹了吹銅簽上的余灰,道:“你若想給她使袢子,大可以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世人大多看重一個孝字,她不敬養父母,也是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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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素晚雙眸一亮:“我明白了,多謝縣主提點。”
蕭嫚瞟了她一眼,看她那喜形於色的模樣,忽然道:“你這就滿足了?”
黎素晚愣了一下,蕭嫚用帕子仔細擦拭著手指,指甲上染著丹蔻,煞是好看,她漫不經心道:“你之前說,不想讓黎枝枝回黎府,如今她和你爹娘鬧翻,估計也不會回去了,你的目的已達成,心裡滿意了?”
滿意?黎素晚輕咬下唇,她並不滿意,哪怕黎枝枝不回來了,娘親和哥哥待她仍舊不如之前好了,尤其是黎行知,他近來變得十分沉默寡言,哪怕是對著她,也沒有什麽話可說。
黎素晚的沉默,令蕭嫚唇角微勾,露出一點細微的笑意,道:“都說人心是貪的,果然不假,黎枝枝如今攀了高枝,風頭無兩,哪裡看得上你們黎府那一畝三分地?也就是你,眼皮子淺得很,活該輸給她。”
黎素晚被她一通擠兌,漲紅了臉,卻一個字都不敢反駁,只呐呐道:“可她已經就要當郡主了,我怎麽鬥得過她……”
蕭嫚的臉色微沉,將擦手的帕子扔在桌案上,不冷不熱地道:“什麽郡主?聖旨還未下,她就一日不是郡主,萬事都有轉圜的余地,我方才說過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記住,真是個豬腦子。”
她提點黎素晚道:“只要把她不敬養父母的事跡宣揚一番,這不孝的名聲一旦傳出去,到了皇上的耳中,你猜猜後果如何?”
黎素晚登時怔住,蕭嫚忽然又道:“你上一回說,黎枝枝喜歡你那個表哥?”
黎素晚還在想她之前說的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是,怎麽了?”
蕭嫚眉尾輕挑,輕聲道:“你就不想讓她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麽?”
……
送走了黎素晚,蕭嫚才接過婢女遞來的冰鎮梅子湯,自言自語道:“和蠢人說話,就是麻煩,暗示她聽不懂,明說了,又顯得我陰險下作,還留了後患。”
正在她思索的時候,一名婢女過來稟道:“主子,宮裡派了人來,容妃娘娘請您入宮一趟。”
蕭嫚問道:“可說了是什麽事?”
“說是上一回您送畫的事情。”
聞言,蕭嫚的眉頭輕蹙,她想起那一幅陰差陽錯夾在其中的寒梅圖,那是黎枝枝作的畫,心中不覺一緊,思忖道:莫不是那幅畫出了問題?
她不敢耽擱,當即換了衣裳,跟著派來的人入了宮,去見容妃娘娘,一路上,蕭嫚預想了無數種的緣由,或是畫的寓意不好,惹得容妃娘娘不快,又或者是那幅畫太粗糙,容妃娘娘不喜歡……
總而言之,她不覺得這一趟會是什麽好事,直到聽見容妃問起作畫之人,蕭嫚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容妃穿著一襲丁香色的裙裳,正在吃櫻桃牛乳冰酪,笑銀銀地道:“上一回你送的那幅畫,本宮獻給了皇上,皇上喜歡得很,還特意問起作畫之人是誰,那畫上也沒有落款,故而叫你入宮來問一問,不會麻煩你吧?”
“娘娘問話,豈會麻煩?”蕭嫚垂眉順眼,道:“不知娘娘問的是哪一幅圖?”
“哦,”容妃笑道:“是那一幅畫著麻雀和梅花的圖,本宮昨兒去了禦書房一趟,發現皇上還特意把它掛在了書案邊,看起來是真喜歡呢。”
蕭嫚差點沒能穩住自己的表情,抬頭看了容妃一眼:“寒梅圖?”
“對啊,”容妃盈盈笑道:“那作畫之人是誰啊?”
那一刻,蕭嫚的內心充滿了震驚,隨之而來便是鋪天蓋地的嫉妒,就那麽一幅平平無奇的畫,甚至都不是特意畫的,竟能入了天子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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