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恢復生機
看著周修文一臉沉思的離開,雲莞輕歎了一聲。
她撐著下巴喃喃道:“我好似一個趁火打劫的強盜一般。”
蕭韞之不知何時出現了,聽到雲莞這番話,不由得笑了:“阿莞想的都是治災的良策,怎會是趁火打劫?”
雲莞努了努嘴,她雖給周修文談及了一些時下的人還不太認識的只在措施,但實際上,也想從周修文這兒,拿到一些對自己有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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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心不純,雲莞內心有些道德譴責,但她明白,若是再來一次,她依舊會這麽做。
想到這裡,雲莞不由得笑了,感覺自己像個虛偽的白蓮花似的。
蕭韞之瞧著雲莞神情變幻,道:“周大人是個書生,斷案治民自有一套,但生意買賣的事情,卻著實不太明白,知曉的事情,還不及阿莞十分之一,阿莞這般提醒他,假以時日,他離開陵陽,再回頭瞧瞧自己在治時之事,還會感謝阿莞呢。”
雲莞被蕭韞之的話逗笑了:“你便捧著我吧。”
周修文再不懂經商,也不至於用不及她十分之一這種話裡暗裡誇她。
蕭韞之歎道:“如今阿莞已經不信我的話了。”
雲莞:“……”
這委屈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呢?
雲莞輕哼了一聲,道:“算計了周大人是真的,但治災也是真的,不管了,已經做了。”
蕭韞之失笑,“我知道阿莞比任何人都希望身邊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他也更知道,阿莞想清楚當年桃花江堤壩修築的事情,為此,周修文治下的百姓有了好日子,才有更多的底氣來查找真相。
也讓自己擁有更多的底氣,為她的親人、朋友討回公道。
但這話他不能說出來,否則,阿莞該惱羞成怒了。
*
周修文與雲莞一番交談,自然不能快速決定下來。
但災後百廢待興、農田需重耕,被毀的民房也需重新修建起來,尤其如今已是七月,正是南方第二季谷物種植的時候,再不鼓勵百姓耕種,便錯過時機,後期秋霜過重,便有礙收成。
因此,當桃花江的大壩還在緊急修建,雲莞還等不到周修文一番考慮的結果時,官府便已經在城牆上、各鎮口、驛站張貼了鼓勵秋種的文書。
周修文采用蠲免之法,以減少、免除大部分賦稅之法,鼓勵百姓開荒種植,減輕災民的負擔。
但凡百姓開荒,土地暫歸百姓自由耕種,三年之內,賦稅收取減為原來的一半,除此之外,官府為民貸糧、貸種、貸耕牛,目的在以最快的速度,盡快完成夏耕之事,確保秋後,十之八九的百姓,有良可食,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恢復正常的生產與生活。
法令一出,因為災難而頹靡了將近半個月的百姓們,漸漸恢復了生機。
秋種之事一解決,官府庫存的糧食告急,周修文同意了雲莞的提議。
因交通延遲、信息滯納,朝廷尚未給出任何有效的建議及舉措,各州府城池只能自救。
為保證成效,周修文選擇與雲莞合作。
陵陽城西的土地交與雲莞修建經營,而雲莞將陶伯去北方收集的米糧送回陵陽城緩解燃眉之急。
幾乎也是同一時間,周修文發出文書,陵陽極度缺米,不抑米價,各地的糧商,盡可前來。
這消息才發出的第二日,陵陽城境內的糧商便開門做生意了,四通八達的水路,也將這個消息,傳去江東、江北,一時間,各地糧商皆往陵陽城而來,城內的糧商,也大肆從別處購買糧食,運回城內。
可米價過高,從前一石精米六百文,如今升價至九百文錢,平民百姓誰能買得起?
可平民百姓買不起,富商士紳卻買得起,陵陽城糧商開業,富商士族,不論米價多少,一時間大肆購買糧食,造成了短暫的糧食買賣緊缺的局面,糧價一漲再漲,升至一石一百文錢。
可百姓依舊無錢買糧。
而此舉一出,周修文被一些陵陽鄉紳和不少百姓罵了個狗血淋頭。
前些日子還誇他是個大清官的人,如今皆罵他不顧百姓疾苦,是個昏官。
能怎麽辦,周修文只能應下這些罵名。
不僅如此,不抑米價的政令下達之後,罵聲尚未停息,正愈演愈烈之時,周修文再次下發政令,鼓勵庵廟寺院修繕寺院、重塑佛像,再趁著如今修複水渠之事,築堤、築城、修路、修建官舍學宮,維修驛館、修建水渠等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如此這般,倒被許多不明所以的讀書人和鄉紳罵得愈發厲害,甚至還有人作詩諷刺周修文。
罵他不知百姓疾苦,罵他昏庸無能,罵他急功近利。
而這麽多政令下來之後,連濟州知府也立刻趕來陵陽城質問這些政令的緣由。
彼時,周修文正在與雲莞商談陵陽城西土地再建的事宜,得知濟州知府過來之後,便撇下雲莞一人去見濟州知府。
這一去,便是一個時辰。
書房裡,年過不惑的濟州知府齊大人對著周修文便是一頓臭罵,也不管這位是朝中名臣之後,家裡還有周家這樣的靠山:“現在是什麽時期,災民遍野,你竟然還有心思去修建學宮學舍,還讓寺廟大興土木,修文啊修文,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怎可如此糊塗!你聽聽外邊的百姓如何罵你!”
齊大人是個好官,自從章可正升遷入京之後,便是他在擔任濟州知府,雖無過大的功績,但在其當政期間,也並未出過大的差錯。
周修文便知曉,這一通政令頒布之後,必定會讓濟州知府不滿,早已想好了措辭,客觀地與齊大人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他這套招商、賑工的法子,在齊大人聽來,實在是個新鮮且冒險的法子,萬一屆時控制不住,該如何收場,若是安撫不了百姓,發生暴動該如何收場。
年輕的周大人依舊面容冷肅:“所以,下官鼓勵百姓開荒,賑米賑糧之舉依舊不斷,至少能維持近段時間內,百姓一日兩餐溫飽之事,只要撐到米價下降,工程開展,百姓忙於生計,自不會發生暴動。”
頓了頓,周修文道:“大人,暴動只發生在絕望之時,如今,並非絕望之時。”
齊大人沉默良久,最後扔下一句話:“如此,你便看著辦,日後若是控制不住,尤其在欽差到來之前,不能有所緩和或見成效,便是大麻煩了!”
周修文感激了齊大人的提點。
齊大人重重地歎了一聲,最後仍是不放心地離開了。
周修文再回來找雲莞時,便見周少夫人正在與雲莞說話。
周修文不將外邊的風言風語當回事,對那些罵名似乎也並不太在意,在周少夫人卻是在意的。
丈夫分明一心為民,如今竟然被這樣罵,她心裡並不好受。
雲莞能如何,只能低聲安慰周少夫人,“日後成效顯著,百姓只會歌頌周大人的功績。”
她以商人的眼光給周少夫人分析:“徐姐姐信我一句話,別處或再往前推二三十年,用這樣的法子或不見成效,但此處是陵陽,商路四通八達,商業也別處都要好,此時,東瀾的民間經濟發展也達到了一定程度,能見效的。”
徐氏確實不懂商業之事,但也不是糊塗之人,聽著雲莞的安撫,微微寬心了一些,一轉頭,便見周修文已經回來了,也不願意再多說這個話題,徒惹丈夫煩憂,“夫君回來了。”
她說罷,便朝著周修文過去,周修文見到夫人,面容稍稍柔和了一些,低聲安撫了周少夫人兩句,讓她勿要擔憂外間的流言。
直到周少夫人離開了,雲莞才道:“周大人心志堅定。”
周修文知曉雲莞在說什麽,淡淡道:“是非功過,留與椿秋,自有後人平定。”
雲莞聞言一愣,再次感歎道:“周大人是個好官。”
周修文對此不以為意,“雲姑娘方才說,還想再買下一塊土地是何意?”
這便是雲莞來找周修文的第二個目的。
“大人如今鼓勵農耕,即便官府賑貸,對於如今的百姓而言,依舊困難,所以,雲莞想盤下太平鎮周邊田地,雇傭長短工,如此,既能解決開荒之困,也能解決大人賑工之事。”
雲莞說完,便定定地看著周修文。
想要獲得土地的經營權,還需通過官府這一道。
周修文表情似乎並無多少變化,面容依舊冷肅:“雲姑娘既拿下了城西的大片土地荒園,可還有余錢經營土地?”
雲莞含笑道:“大人只說,肯不肯交與雲莞來做,大人若肯,我保證今年秋收,必定再讓大人瞧見當日在上林村夏收的景象。”
周修文不由得想起了當時田間地頭,一片其樂融融的樣子,再念及如今陵陽各處,可謂民生凋敝,只定定地看著雲莞,不知為何,他心中便篤定,這位尚未及笄的少女,是能扭轉陵陽如今百廢待興局面的關鍵之人。
周修文最終答應了雲莞的要求。
周修文的懷疑其實並無道理,雲家發家的時間不久,手頭確實並無購置打量田地、興建大批園林的金錢。
但是,雲莞有蕭家送上的聘禮。
蕭韞之得知雲莞拿著自己送的聘禮去購買大塊田地,打算在陵陽興建土木,竟十分高興:“如此一來,阿莞日後便沒有後悔的余地了。”
尚未成親呢,聘禮便已經被花光了,蕭韞之樂見其成。
雲莞眯了眯眼:“我有說過可能會後悔?”
蕭韞之自覺失言,摸了摸鼻子道:“自然不會,阿莞若是後悔了,到何處去尋如我這樣的如意郎君。”
雲莞嗔了對方一眼:“厚臉皮!”
蕭大公子向來臉皮很厚,毫不羞愧地應下了這個“罵名”,甚至還非常積極地幫雲莞處理購買田地之事,生怕雲莞後悔了,不將聘禮拿去用一般。
於他而言,最好阿莞把聘禮全都用光了,這樣他們之間的牽連便永遠也割舍不開,若是阿莞沒錢了,他便繼續給她奉上金山銀山。
但雲莞卻不用任何一個雲家的名義來做這些事情,不論是太平鎮周邊大片的土地,還是城西地塊地修建。
有時候,手中聚集著大量的財富,也並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便如同她在西甸的生意,也並非以自己的名義來做一般。
她愛財,在能力沒有達到能自如應對一切麻煩,讓人不敢觸其鋒芒的程度時,卻也不太想惹麻煩上門。
因此,眾人只曉得江東有一富商盤下了太平鎮周邊鄉村的上千畝土地,而雲家頗有生意經的阿莞,獲得了土地暫時的經營代理之權,雇傭百姓做長工短工耕種,不但有工錢,收成之後,還能贈送一定的米糧。
一時間,百姓紛紛來打探消息,希望能被雇傭做雲家的長工短工。
雲莞所要的,便是這般效果,果斷將原先上林村和附近幾個鄉村的壯年男子全部召集了起來,匯成一批四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在新盤下的土地上鋤地耕地,一邊耕地,一邊種植大量高粱、黃豆、棉花等高產農作物。
一時間,洪水帶來的陰霾,似乎消散了不少,人們投入田地的耕種之中,便是罵周修文的聲音,都少了許多。
又不知從哪裡傳了些話來,說周大人這般大肆興建土木,乃為老百姓謀生計。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的,越說越多,人們倒也不是不分是非,只是更看重眼前利益,如此這般說來,竟覺得十分有道理,一時間,罵周修文的聲音,又變成了誇讚他另辟蹊徑、智非尋常之類雲雲。
雲莞聽著便覺得好笑:“人說,民水君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大抵如是,老百姓的願望就是這般簡單,他們不懂政令,大多數時候,也不曉得朝廷官府的各項條文法令意味著什麽,卻只曉得,誰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誰人便是可擁戴之人。”
蕭韞之聽罷,沉銀半晌:“阿莞的話,總是很有道理。”
雲莞失笑。
蕭韞之瞧著她這段時間,不似先前那般常時常愁容,因著忙碌了起來,越發容光煥發,心中也放心了許多。
而經過了這麽些時日,雲家也在恢復生機。
雲玉娘的身體大好,也從雲承德失蹤的傷痛之中回過神來。
即便如今依舊沒有雲承德的消息,即便許許多多被洪水衝走的鄉民,已經在下遊尋到了屍首。
但不論是雲玉娘還是雲莞,卻越來越相信,雲承德一定還活在這個世上。
阿爹,只是暫時沒有回家。
水災不比北方的雪災,一整個冬日,都無法進行生產,大水過去之後,生產與生活便慢慢恢復之中。
陵陽城的人間至味也已經重新開業。
雲懷誠自那一日悲痛大哭以至於暈厥一場之後,再醒來,便不似從前那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折騰自己。
但他換了另一種方式,幾乎不回家中,日日宿在人間至味的後院,比任何時候,甚至比雲家當年剛剛開店的時候,做的還要艱苦。
當日與桃花準備成親時候的新房裡,一切未變,卻等不著它的主人們回去了。
只是……雲莞覺得,二哥也變得不那麽愛說話了,他不似折磨自己,又似讓自己變成了個陀螺一般,一刻也不願意停下來,將生意打理得極好,甚至比從前更好。
當日,那一把簪子,隨著放入了桃花的靈柩一道入葬,他說過,那簪子,是代替他陪伴桃花,便不會拿走,但他卻將彩絲閣裡,所有桃花親手繡出來的荷包、手帕、鞋子等全部帶走了,雲莞也發現,二哥身上帶著的荷包,甚至穿著的衣服樣式,皆是桃花原先設想剪裁過的樣式。
或者說,是桃花曾經做過的,哪怕並不合他的身,他依舊穿在身上。
而他從前的,其余的不是桃花做的衣裳,全部被扔在了櫃子的角落。
雲莞與雲珍兒瞧著,隱隱有些擔憂,即便想再勸說兩句,也無從勸說。
隨著雲莞在田間越發忙碌,雲懷誠主動請纓:“阿莞,如今我顧著城裡人間至味的生意還有余力,你若是放心二哥,二哥便替你再看管翠珠閣的生意,另外,彩絲閣也當遷往陵陽了,雖然發了大水,耽誤了不少事情,但此事早已提上日程,如今也該準備準備了,你忙著鎮上田地之事,此事二哥來替你處理。”
雲莞隱隱擔憂:“二哥,你一人忙不過來的,我擔心你身體吃不消。”
雲懷誠的確消瘦了不少,臉色久不見紅潤,青白青白的,聞言只是笑了笑:“無礙,二哥做這點事情的力氣總是有的,何況,多做事才好,忙一點,二哥也覺得好過一些。”
雲莞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我讓彩絲閣的掌櫃的幫你一道,鎮上的彩絲閣,便暫時交與水綠和幾位姐姐了。”
雲懷誠應了下來,與雲莞說了些生意上的事情,便又匆匆離去了。
“強極則辱,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看著雲懷誠離開的背影,雲莞低聲呢喃道,“我不太想二哥這般折磨自己,但好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蕭韞之摸了摸她的腦袋:“阿莞,別想太多,若非如此,二哥會更加難受。”
雲莞輕歎了一聲,終不再多言。
阿莞終於做了地主。
蠲免:juan,第一聲,釋義:免除租稅、罰款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