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
手指再沒動一下。
半晌,心中輕輕嗤了聲。
罷,由她咬去。
左右傷不到他,亦影響不了他分毫。
他閉上了狹長的雙眼,面無表情地調息療傷。
心神沉入黑暗。
*
寧青青醒來時,整只蘑菇神清氣爽。
她無意識地動了動牙齒,發現自己口中叼了一個涼涼硬硬的東西。
怔忡地取出來一看,竟是一根修長漂亮的手指,細小的牙印橫在指腹上,異常醒目,令她眼角一抖。
她心虛地抬眸望去,看見謝無妄躺在她的身邊,雙眸緊閉,漂亮的長眉向眉心蹙攏,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極淡,向下抿著,顯出些冷厲孤絕。
整個人氣息全無,線條結實的胸膛沒有絲毫起伏。
寧青青的視線緩緩收回,看了看那只被自己啃了很久的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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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很大很沉,像一塊冷硬的白玉。
涼的?
謝無妄怎麽涼了?
寧青青的心也涼了半截。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他鼻息。
氣若遊絲,幾近斷絕。
蘑菇有一點點慌。
雖然他和她之間有一些糟糕的過往,但謝無妄曾一次次舍身保護她,她都記在心裡。
她知道他很好,他的身上背負著非常沉重的責任,他庇護著這個世間許許多多的生靈。若是沒有他鎮著八方,那些又髒又腥臭的魔物必定會攻佔更加廣闊的地域。在它們佔領的地方,就連蘑菇都無法生存。
她盯著謝無妄慘白的臉,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裡迸發出堅定的光芒。
她要救他!
她記得自己有一次差點死去,後來是種在土裡面救回來的。
蘑菇就該在土裡。
寧青青點點頭,心中有了章程。
她要挖個坑,種了謝無妄這只大蘑菇!
她豎起手指,一縷剔透柔韌的菌絲從指尖蕩出。
它變了模樣。從前像淡色的青玉,此刻更加凝潤通透,晶瑩美麗至極,像是翡翠成汁,靈動地凝在一起。
寧青青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它分出無數細小的青玉線條,湧向牀榻上的謝無妄。
就像通透淺淡的翡翠結成的浪花。
美麗至極的浪花托起了謝無妄的身軀,他微蹙著眉,陷入深層昏迷的身軀本能地繃緊。
唇線抿得更加冷厲。
掙了下,沒醒。
他還是很重,道君之軀果然非同尋常,已脫離了某些世間規則。
寧青青艱難地拽著這一片碧玉浪花,把謝無妄運向庭院。
“噌——噌——噌。”
挪得吃力極了。
到了桂花樹下,她籲一口氣,凝出蘑菇鏟,比照著謝無妄的身材開始挖坑。
他這般躺著,更顯得身量極高,精瘦,結實。
她時不時瞥他一眼,不知不覺憂鬱地垂下了眼角。
這麽好看的謝無妄,可千萬不要爛在土裡啊。
*
謝無妄這一生,只做過半個夢。
自他有意識之日起,他就知道睡覺不能睡死,因為一旦真正閉緊了眼睛,極有可能再無睜開的機會。
要睜著一只眼睡。
他為人謹慎,步步為營,心xin沉穩又狠辣,自幼便展現出過人的心機手段。
但在少年時,他還是犯了一個錯,並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一個憨愚老人的悲痛眼淚讓他卸下心防,他站在原地,任老人擁住他。
老人乾枯的手掌顫抖著輕拍他的脊背,似是把謝無妄當成了他那個慘死眼前的孫兒——老人是為了護住少主謝無妄,才狠心舍棄了最後一絲骨血。
謝無妄皺著眉頭閉上眼,不耐煩,卻沒吱聲,任老人摟著他。
有那麽一瞬,他似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周遭堅固,安心,溫暖,叫人放松和流連。
他不再防備,收起了暴虐的極炎,生怕傷到熟悉的老人。
就在他將額頭抵在老人瘦弱的肩骨上,眼前漸漸浮起赤紅滾燙的熱浪、心神墜入短暫安穩的夢鄉之時,一陣劇痛喚醒了他。
夢,只做到一半。
道骨,也被抽出了一半。
倘若他再遲醒片刻,老人便會徹底得手。就是這個人,將他一手帶大,像爹娘,像恩師,為他犧牲了一切,只余孑然一身。
世代相傳的忠仆、守護者,亦會背叛。這世間,還有何人可信?
他奪回道骨,重創了老人。他單膝摔跪在地,無力趕盡殺絕,赤紅著眼,眼睜睜看著那道佝僂的身影逃脫。
從此,謝無妄再沒有犯過錯,直到踏著鮮血登凌絕頂。
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淺淡的笑,心卻永遠是涼的。
老人給他上了最後一課,助他徹底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眼中只有大道的君王。
那個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再沒有尋到任何消息。
直到……虞浩天帶回的羊皮地圖。
孟。那一族。
‘孟、憨。’
心底的陰暗狠戾短暫翻湧了一瞬,然後沉沉寂靜。
意志凝聚。
封閉心識療傷太久,他,該醒了。
正待回神,窺破的那一幕天機再度浮現眼前。
失去道骨的空虛疼痛難以言說,耳畔響徹著自己粗重的喘聲,雙目覆著血色,搖晃的視野中,女子的容顏模糊絕美,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