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的了解,只有病得很重、行事很瘋、牀上很凶。
她把整個東宮都逛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他做太子的時候低調得很,毫不出格。
她不禁想起了話本中的那個衛今朝。
讀書、習武。正直清儉。
心底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落進了一絲又酸又甜的泉水,激起微不可察的小小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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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她搖搖頭,哂笑一聲。
正人君子。凡人壽命太短,曇花一綻留下的都是美麗。在仙域,修真者們活得太久、考驗太多,沒幾個人能堅守本心,正人君子往往等同於道貌岸然。
反正她從未見過真君子,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反倒是真小人更加讓人放心,因為和他們只需要談利益。
這般想著,她對這位曾經的東宮太子沒有了任何興趣。
她離開了東宮,遙望夜色下的王城。
東南邊有一個影影綽綽的龐大輪廓,就像一頭巨獸蟄伏在暗夜中。
“摘星高台。”她逛了過去。
到了近前,梅雪衣不禁再次怎舌。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昏君了。摘星高台並不是普普通通的石台,而是用最上等的純黑花崗岩精心雕砌的華台,它佔地極廣,不算周圍巨大的摘星廣場,只單論這高台本身,就已佔據了三、四間後妃寢殿的范圍。
每一塊牆石上,都紋刻著精美夢幻的星辰圖案,澆鑄了金水和銀水,鑲嵌著玉紋。
環台而建的長階用黑玉做扶欄,梅雪衣踏上去,手撫上玉欄,發現它竟是暖玉,在這飄雪的寒夜中,玉欄暖得叫人心驚。
真是……奢侈到無藥可治!
梅雪衣一邊感慨,一邊順著環階登上還未建成的摘星台。
這座華台只建成了大約五分之一,但登到高處,便可以俯瞰整座王宮。
梅雪衣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朝暮宮。
它實在是太醒目了,就像雪地中的一粒寶珠,光芒熠熠,華彩映到了半空的雪雲上,當真是如夢似幻,美若仙境。
她眨了眨眼睛,移走了視線,心中暗道:‘昏君。’
“昏君!”
一道蘊著薄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梅雪衣:“?”
是誰說出了她的心聲?
她疾登幾步,踏上還未完工的平台。
只見一位身著繁複宮裝的婦人背對著她,站在平台邊上,遙望朝暮宮。
她梳著高髻,通身自然地散發出威嚴氣勢。
‘這是……’
梅雪衣念頭剛一動,宮裝婦人便回過頭來。
她的額間點著飛鳳,雙眉迤至額上的鬢發之間,唇用偏暗的朱紅口脂點成圓珠形,氣勢睥睨,眸光凌厲。
“來者何人,見著哀家還不行禮?”
原來是太后。
“兒臣見過母后。”梅雪衣斂衽見禮。
“原來是王后。”太后眉梢微動,“過來,哀家瞧瞧你。”
梅雪衣扶著平台邊緣的黑玉欄,小心地踏上青玉磚。
從她‘復活’到現在,僅有短短十二個時辰。這麽一點時間內,經歷了太多事情——金陵人劫輦、斷情沈修竹、杖殺小世君、解決梅喬喬,以及……被昏君欺負了足足四回。她實在是沒有更多的精力再去關注其他的事情。
所以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這宮裡還有位太后。
走到近前,太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梅雪衣也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太后。繁複的宮裝層層疊疊,面上彩脂精致華貴,發間釵環叮鈴有聲。
寒風卷著飛雪,細細地散在天地間,鼻腔中充斥著冰雪冷冽清新的氣息。
“王后真是個淑雅的可人兒!”太后痛心疾首,“衛王他怎就不懂得珍惜!”
梅雪衣:“?”
太后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王后啊!”太后重重拍著扶欄,“你是他的枕邊人,不能眼睜睜看著衛王被狐妹子勾了魂去!該說要說,該勸要勸,該罵也得罵!總不能,放任他變成昏君,毀了衛國江山社稷啊!”
她怒氣衝衝地來回踱了幾步,遙指朝暮宮:“王后,你只管處置了那惑主的妖妃!衛王要是不滿,就讓他來找哀家!”
梅雪衣:“……”
“殺了妖妃!絕不能再叫她繼續為禍江山!”太后指尖微顫,是氣的。
梅雪衣:“……”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有一點點心虛。
“我兒當初一心撲在社稷上,勵精圖治,人人稱頌,哀家以為可以安心閉眼去找先王了,誰知他忽地變了,整日勞民傷財大興土木,這是要亡我大衛江山啊!”長長的指甲套摁住額角,太后氣得閉上了眼睛,“我兒怎就變成了昏君!”
梅雪衣奇道:“那是何時的事情?”
“哀家記不清了。哀家每日都在自己的永壽宮中,出不去,只能看著這摘星台高一點、再高一點,看著一筐筐美玉明珠送進去、再送進去,看著那金屋玉殿建起來、再建起來!哀家真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她的聲音愈加淒厲,長指套漸漸刺入了皮膚底下。
梅雪衣:“……”
她眼睜睜看著那支青玉做底、鑲嵌著金絲螺紋的假指套從太后額角皮膚刺了進去,再從一寸之外穿出來。一滴血都沒有,卻比流血更加令人驚悚。
太后,原來也是一只陰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