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8章

發佈時間: 2024-07-15 17: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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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沈倦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停下了,蔣寒的胳膊橫在空中,何松南抬起頭來,王一揚正往嘴裡塞著一塊魚豆腐, 「啪嗒」一聲掉回到碗裡。

何松南第一個反應過來,筷子一放,笑瞇瞇地:「哎,怎麼不合適了,妹妹出來吃個火鍋,喝一杯熱鬧熱鬧,也沒什麼不行。」

沈倦看了他一眼:「未成年。 」

「……」

何松南被噎了一下,指指旁邊的王一揚:「這貨也未成年。」

被指著的未成年王一揚同學咬著魚豆腐,端起啤酒瓶,咕咚咕咚對著吹了三分之一,爽得哈出一口氣來。

何松南湊近了,笑瞇瞇地敲敲瓶子:「怎麼你小同桌不行?」

沈倦看出來了,這人就是故意的。

他放下手,身子往後一靠,微揚起頭,挑著眉看著他,沒說話。

何松南高舉雙手:「得,明白,不行就不行,妹妹未成年,妹妹喝可樂。」

王一揚津津有味地看戲,爪子指了指何松南:「南哥,你說你就老老實實吃不行麼,非得皮,皮這一下你開心了?」

何松南是開心了,王一揚看戲看得也很開心。

蔣寒就很懵逼了,他覺得怎麼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兒呢。

那一箱啤酒本來就只剩了一半,何松南他們幾個人簡直就是酒桶,啤酒像水一樣,小半箱喝完臉色都沒變,最後幾瓶分完八點多了。

鍋裡已經沒什麼東西了,林語驚偶爾下一點蔬菜吃,邊吃著邊聽著他們聊天。

男孩子聊起天來和女孩子不一樣,林語驚其實早習慣了,她沒什麼特別好的女性朋友,以前跟陸嘉珩程軼他們出去也是聽他們一群男生坐在一起聊,這個歲數的男孩,聊得都是玩,遊戲球賽女孩子,偶爾開開黃腔,大同小異。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小院兒裡掛著不少燈串兒,門口廊燈也點著,光線昏黃又明亮。

弄堂裡的紋身工作室,巴掌大的小院子,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麻辣火鍋,鮮豔又熱烈的少年,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生動地在她眼前鋪展開,有種奇異的感覺一點一點熨燙。

王一揚他們正聊到興頭上,一看才八點,準備去買酒接著來,何松南二話不說,拽著王一揚和蔣寒就往外扯:「走了兄弟,買酒去。」

走出門兒還回頭看了眼沈倦,眼神很內涵:「倦爺,看家啊。」

林語驚嘴裡還咬著一根青菜,再抬頭亂哄哄的少年都不見了,小院子裡倏地一片寂靜。

沈倦安靜地坐在旁邊,靠在椅子裡,手裡把玩著林語驚那個一直沒用的空杯子。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起頭:「吃飽了?」

他剛剛一直沒怎麼說話,乍一出聲,聲音有些啞,被夜晚和燈光刷了一層,帶著一點奇異的質感。

林語驚點點頭,視線落在他捏著杯子的手上,他手很好看,手指很長,指尖捏著杯口,手背上掌骨微微凸起,看起來削瘦有力。

她忽然想起剛剛少年捏著她的杯子,勾著可樂罐拉環拉開,放到她面前時的樣子。

「家裡有門禁嗎?」沈倦忽然問。

「啊?」林語驚愣了下,搖了搖頭。

沈倦椅子往後挪了挪:「他們玩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你要是急的話我先送你。」

林語驚不確定他這個是不是逐客令什麼的。

吃飽了就趕緊走吧,還在這兒幹什麼呢?咱倆熟嗎?

是這個意思?

她看了眼時間,八點半,緩慢點了點頭:「等他們回來吧,打個招呼,現在也沒很晚,我自己走就行。」

沈倦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酒足飯飽,雖然沒喝酒,但是林語驚每天和傅明修一起吃晚飯,實在是太痛苦的體驗了,她覺得再這麼吃下去她可能會得個胃病什麼的。

確實是很久都沒吃過這麼舒服的晚飯,此時有點睏。

她抬手,把還在咕嘟嘟冒著泡泡的電磁爐關了,單手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看著他家工作室門上掛著的那塊刻著圖騰的木牌盯了一會兒:「這是你的店嗎?」

沈倦抬了抬眼:「啊,」他眸光沉沉的,聲音也有點啞,「算是吧,我舅舅的。」

林語驚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換了個話題:「唔,紋身是不是還蠻賺錢的?」

「還可以,我收得不多,賺個生活費,」他看了她一眼,「想紋?」

林語驚愣了愣,搖搖頭:「看著疼。」

沈倦似笑非笑看著她:「你選的那地兒不太疼。」

「……」

林語驚反應了三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哪兒,面無表情看著他,「沈同學,你這樣聊天沒意思了。」

沈倦勾唇:「行吧。」

「那你平時也住這兒嗎?」林語驚問。

「嗯,」沈倦頓了頓,說,「這裡是我家。」

林語驚不說話了。

沈倦這幾句話說得,實在都太有深意了,聽著讓人沒辦法不想多。

這地方除了地段處在市中心以外別的實在算不上好,這種老弄堂裡的老房子,木質地板看起來快要腐爛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一層七八戶,每戶面積很小,隔音極差。

而且他舅舅的店,卻是他家。

只一瞬間,林語驚腦補出了無數內容,沈倦從一個炫酷狂炸屌的校霸變成了一個有故事的,要自己紋身賺個生活費養活自己的小可憐。

林語驚拖著腦袋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腦內了五萬字小故事,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小姑娘看著很睏,打了個哈欠以後眼睛水水的,有點紅,眼尾的弧度闊開,眼角微勾,睫毛蔫巴巴地耷拉著。

她有點冷,始終幅度很小地縮著脖子,手指無意識地抱著小臂蹭。

沈倦看了她一會兒,將手裡的杯子放下:「進去等吧。」

林語驚指尖都冰了,趕緊點了點頭,站起來,跟在他身後進去。

她在沙發上坐下,沈倦從旁邊拿了條毯子遞給她,林語驚道了謝,接過來扯開。

深灰色的毯子,絨毛很厚,手感軟軟的,暖洋洋的。

林語驚高舉了五秒,虔誠的在心裡默念了三聲。

這可是大佬的毯子。

大佬用來蒙腦袋的毯子,竟然給她蓋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著一個角,搭在身上。

屋子裡很暖,林語驚整個人陷進沙發裡,懷裡抱著個靠枕,仰著腦袋又打了個哈欠。

她才發現,天花板也是畫著畫的。

神殿前長著翅膀的天使手裡捧著一捧鮮豔的花,魔鬼握著三叉戟站在人骨堆成的峭壁之上,腳下是鮮紅滾燙的岩漿。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

林語驚本來想問問是誰畫的,她抬了抬頭,沒看見沈倦在哪兒。

可能是出去繼續吃去了,還沒吃飽吧。

她歪著頭,揉了揉眼睛。

沈倦進去找了個空杯,飲水機開關沒開,裡面沒熱水,他找到水壺,燒了壺開水。

他靠在廚房冰箱上等了一會兒,從口袋裡翻出煙盒,敲了一根出來,咬著摸打火機。

摸到一半,往外看了一眼。

沙發上的人被擋住了大半,只能看見一段垂在沙發邊兒的手。

沈倦把打火機重新揣回口袋裡,煙抽出來丟到一邊。

水燒開沒幾分鐘,沈倦倒了一杯出去,林語驚已經睡著了。

她歪著身子,整個人縮在一塊兒陷在柔軟的沙發和一堆靠墊裡,手裡拽著個毯子只敢拽著個邊兒,一角蓋了一半胳膊,看起來怪可憐的。

沈倦把手裡的水杯放在茶几上,站在沙發邊垂頭看了一會兒。

猶豫半晌,他抬手,拉著毯子往上拽了拽,拉過胸口,肩頭——

門外傳來男生說話笑鬧的聲音,下一秒,門被推開:「倦爺——倦啊— —」

沈倦手一抖,毯子「啪嘰」落下去,正正好好蒙在林語驚的腦袋上。

何松南推門進來,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角落沙發裡的人身上。

沈倦站在沙發旁,一隻手還頓在半空中舉著,回過頭來看著他。

沙發上鼓著一團,被深灰色的毯子從腦袋開始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小截白白的指尖垂著。

何松南不明所以:「你們幹嘛呢,你把小女王蓋起來幹什麼?新情趣?」

沈倦壓著嗓子:「閉嘴。」

何松南閉嘴了,看著沈倦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團,頓了兩秒,抬手拉著毯子邊兒拽下來了一點兒。

少女一張小臉露出來,屋子裡就開了兩盞地燈,光線很暗,女孩子呼吸很輕,均勻平緩,皮膚白,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又濃又密。

她眼底有一層陰影,眉微皺著,醒著的時候還沒那麼明顯,此時安靜下來,整個人都透著淡淡的疲憊,看起來像是很久沒睡好。

沈倦直起身子,從沙發另一頭摸到遙控器,把兩盞燈都關了,房子裡暗下來,他走到門口,朝何松南揚了揚下巴:「出去。」

何松南乖乖的出去,沈倦跟在他後面,把門關上了。

外面蔣寒和王一揚正勾肩搭背坐在一塊聊天兒,沈倦兩人坐下,何松南張了張嘴:「不是,老沈……」

沈倦抬眼:「嗯?」

蔣寒也抬起頭來:「小仙女走了?」

「沒,裡面睡覺。」

蔣寒點點頭,說:「倦爺,你的事兒我聽說了。」

沈倦側了下頭,其實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兒。

蔣寒表情很嚴肅:「我之前就隨口說說,你要是真喜歡,兄弟絕對不跟你爭的,但是你也爭氣點兒,就比如今天,你就放人一個人在裡面睡覺?喜歡就陪她一起睡啊!」

沈倦好笑的看著他,不明白這人腦子裡每天都塞了些什麼東西:「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蔣寒說:「你不喜歡你為啥給人擋酒?」

晚上風確實涼,沈倦出來的時候加了件外套,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垂眼點煙:「兩碼事兒。」

「怎麼就兩碼事兒了?」蔣寒說。

「人一小姑娘,跟咱們也不熟,」沈倦咬著煙,往後靠了靠,「和一幫半生不熟的男的喝酒算怎麼回事,不合適。」

「哦——不熟— —」何松南拖著聲,意味深長盯著他,「不熟就熟悉熟悉唄,熟了以後合不合適?」

沈倦瞇了下眼,笑了:「不合適,滾,別想。」

林語驚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很久沒做過記得清內容的夢,搬過來以後睡眠質量始終不太好,夢倒是一直在做,只是醒來以後基本上都不會記得。

上次清晰記得的夢還是第一次遇見沈倦那天,少年手裡拿著個紋身機要給她紋個夜光手錶。

這次還是他,漂亮的手指捏著一隻玻璃杯,杯口衝下扣在桌子上,聲音朦朦朧朧,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可樂吧。」

林語驚當時其實想說,她可樂只喝百事的,可口可樂她不喝。

情商這麼低的話肯定不能當時說的,於是只能在夢裡說了。

果然,她說完沈倦暴怒了,林語驚覺得自己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差點被打死的同桌,直接命喪當場的時候,她醒了。

剛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茫然,四周太暗,什麼都看不清。林語驚撐著身子坐起來,摸到柔軟的毯子,以為自己是躺在臥室的床上,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正恍恍惚惚的緩神的時候,聽見有人說:「醒了?」

屬於男人的聲音,近在咫尺,像是就在耳邊,低低的,鑽進耳朵裡震得人渾身一個激靈。

她嚇得差點叫出聲,腦袋發懵,僵著身子下意識抬起手衝著聲源就是一巴掌。

沈倦在同時摸到遙控器,按開了燈,昏暗的燈光下,林語驚看見他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但是她手伸出去已經收不回來了,林語驚瞪大了眼睛,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掌心觸感溫熱。

結結實實地扇了他一巴掌。

第16章

這一巴掌清清脆脆,把沈倦給打懵了。

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挨揍,他完全沒準備,這一下力氣不小,他頭甚至往旁邊偏了偏,髮絲跟著唰地掃過來。

「我操?」他脫口而出。

沈倦想起平時在教室裡,林語驚每次睡著以後被上課鈴吵醒,都會皺著眉,一臉不爽的抬起頭,然後至少要發個三五分鐘的呆才能緩過神來。

他突然有點慶幸自己從來沒叫過她,不然估計在教室裡睜開眼衝著他就是兩巴掌。

這丫頭起牀氣真是有點大。

他轉過頭來。

林語驚完全呆住了,微張著嘴,就那麼看著他。

沈倦也看著她,黑眸沉沉,看不出情緒。

五秒鐘後, 「噗嗤」一聲,林語驚破功。

她沒忍住,開始笑。

先是憋著的一聲,然後她憋不住了,抱著個靠枕靠在沙發裡笑得前仰後合。

她剛睡醒,不是平時在教室裡趴一會兒那種睡,她把沙發當牀睡了很沉的一覺,後面整個人都橫過來了。此時身上的毯子纏在一起,懷裡還抱著抱枕,眼睛彎起來,亮亮的。

頭髮被壓得有點亂,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柔軟。

「對不起,」林語驚笑著說,「對不起,我沒反應過來,剛剛你聲音太近了。」

沈倦看得都氣笑了。

這小姑娘膽子也太肥了點兒。

他靠進沙發裡,看著還在鼓著嘴巴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少女,火發都發不出來,有點無奈:「行了,有那麼好笑?」

「沒有,不怎麼好笑,」林語驚揉了下笑得發酸的臉,乖巧地看著他,「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我知道,沒生氣。」沈倦是真的無奈了。

警報解除,林語驚清了清嗓子,把身上的毯子拽下來,慢吞吞地疊:「你剛剛那個眼神好恐怖,我以為下一秒你就要打我了,上一個扇你巴掌的人是不是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沈倦抬手,拇指蹭了一下還有點發麻的嘴角:「上一個扇我巴掌的人還沒出生,你是第一個。」

他這個動作做起來有點帥,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痞氣和性感,很是勾人。

林語驚看著他眨了眨眼,「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沈倦沒注意,站起身來看她把毯子疊好放在一邊:「挺晚了,送你?」

林語驚也站起來,她翻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半,她睡了兩個多小時。

這一覺睡得是真沉,她自己都有點意外,她好像挺久沒睡這麼熟過了。

「不用了,我家不遠。」林語驚隨手抓了抓頭髮,咬著皮筋綁了個辮子,準備重新紮起來。

沈倦盯著那根黑色的皮筋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附近?」

「嗯,」林語驚紮好頭髮,晃了晃腦袋,「旁邊。」

沈倦也沒多說什麼,送林語驚到門口,小姑娘轉過身來,跟他擺了擺手:「同桌,週一見?」

沈倦靠在黑色鐵門前,蔣寒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掛著的小燈串都關了,只留下一盞昏暗的廊燈,給少年的五官打下陰影。

他唇角彎了彎,很淡笑了一下:「週一見。」

這個城市九月初還有蟬鳴,晝夜溫差很大,林語驚出來的時候沒穿外套,此時沒忍住搓了搓胳膊。

也不是多冷,就是那種潮濕的,裹著涼氣的冷意讓人忍不住牙齒都想打顫。

路過7-11,她進去買了點零食,這次關東煮倒是剩很多,不過她晚上吃太飽,就沒再買,只從收銀台抽了條泡泡糖,藍莓味兒的,付了錢拆開塞進嘴巴裡。

回去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家裡依舊沒人,林語驚上了樓,剛準備回房間,隔壁房間門打開了。

她愣了愣,剛想打招呼,傅明修已經面無表情的轉身走了。

林語驚也轉身,開了門準備進屋,傅明修忽然開口道:「你以後能不能安靜點兒?」

林語驚轉過頭來,傅明修站在樓梯口,皺著眉看著她:「幾點了?你不睡別人不睡?你這麼晚回來吵得我很煩。」

「……」

林語驚差點笑了,他家這個隔音把臥室門一關,她在門口破口大罵他傻逼他可能都聽不到,她上樓的聲音能有多大。

這麼蹩腳的找茬,就差臉上寫滿「我就是在找你不痛快來啊來啊跟我吵架啊」,林語驚肯定不會跟他吵,她很懂事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明天給你買個耳塞吧。」

「……」

傅明修:「什麼?」

林語驚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嫌吵嗎,這麼好的隔音都不管用,那再配個耳塞吧。」

傅明修轉過身來,往前走了兩步,低頭看著她,表情陰沉:「林語驚,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麼樣的,是半夜回家還是夜不歸宿,你既然來了我家,現在是我「妹妹」,就給我收斂點兒,不然我不會慣著你。」

林語驚垂手站在那裡,看著乖乖的,抬手,把手裡一袋子的零食沖他晃了晃。

傅明修皺起眉:「幹什麼?」

「吃的,」林語驚說,「我肚子餓,出去買點零食。」

傅明修「嗤」地一聲:「冰箱裡沒有?沒吃的還是沒喝的了? 」

「有,有很多,」林語驚看著他,平靜地說,「但是我不知道那些都是誰的,我不想第二天被人在背後說這林小姐還真不是個好玩意兒,半夜偷偷的就隨便亂動東西,也不問是誰的。」

她懶懶抬了抬眼:「或者被人拉過來當面質問為什麼不說一聲就吃他的東西,你可能不懂,但寄人籬下,我得注意。」

傅明修愣在原地,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林語驚沖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咬著泡泡糖吹了個泡泡,一股藍莓味兒:「我回房間了,晚安哥哥。」

週末過得很快,林語驚和傅明修在週六半夜十一點在房間門口進行了一段不怎麼太愉悅的對話以後沒再說過話,雖然每次吃飯的時候這人都會偷偷瞥她兩眼,不過大概是礙於有張姨和傭人在,他也沒說話。

林語驚就當做看不見,吃完飯就撤,半個多餘眼神都沒有。

週一一早,她下樓的時候傅明修已經在樓下了,兩人吃過早餐,林語驚出門,傅明修也跟著出去。

老李果然沒在,林語驚站在門口,看了傅明修一眼。

男人冷著臉,沒說話,走了。

「……」

林語驚是真的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也不明白這個比她大了好幾歲的大二學生為什麼這麼幼稚。

她翻了個白眼,穿過花園出了院門,推開大門往前走。

走到一半,身後忽然有人按了按車喇叭,傅明修開著車停在她旁邊,皺著眉,是他慣常的表情:「不是說了今天跟我走嗎?」

「你不是先走了嗎?」

「我去開車過來,」傅明修不爽極了,「你在跟誰發脾氣?」

「……」

「我真沒,」林語驚嘆了口氣,「我以為你臨時改變主意了不想送我了。」

傅明修冷哼了一聲:「上車。」

林語驚認命地,乖乖地爬進去。

她本來以為兩個人又會發展出一段唇槍舌戰。

結果並沒有,前面這人很安靜,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就是皺著的眉始終沒鬆開。

半個小時後,車子開到八中前一條街,林語驚拍了拍副駕的座位:「就到這兒吧,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不然還要繞。」

傅明修看了她一眼,把車子停在路邊,頓了頓,很大聲的咳嗽了兩聲:「哎。」

林語驚剛開了車門,回過頭來,疑問地看著他。

「冰箱裡的東西,」傅明修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都可以吃,沒那麼多講究。」

林語驚愣住了。

傅明修非常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瞪著她:「行了,趕緊下去,你看沒看見前面堵成什麼樣了?我不用趕時間去學校?」

直到進了教室,林語驚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傅明修這個人的性格其實很容易摸透,有錢人家小孩的臭脾氣,驕傲,自我,覺得自己全世界第一牛逼,自己是宇宙的寵兒,身邊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

所以林語驚的到來,讓他覺得煩躁,讓他有危機感,他的家庭,他所擁有的東西,可能以後都要分給另一個人一半。

就像張姨說的,林語驚是來佔家產的,搶那些本來只屬於傅明修的東西。

他討厭她,林語驚覺得挺正常,雖然他家的錢她也不怎麼稀罕,她自己又不是沒錢。

她本來是這麼以為的,但是今天她又忽然覺得,這個人和她的分析好像也有不太一樣的地方。

林語驚夢遊似的進了教室,旁邊一如既往沒人,沈倦一般都要等到第二第三節課的時候才會來。

坐在後面的李林看見她來就像看見了生命之光一樣,眼睛都亮了:「驚兒,物理作業寫了嗎?」

林語驚「啊」了一聲,從書包裡抽出物理卷子遞給他,順便問了一句:「數學要嗎?」

「要要要,」李林接過來,感動得快要涕泗橫流了,奮筆疾書頭也不抬:「我真太他媽感動了,畢生的幸運都用來遇見你這麼體貼的前桌,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的生命之光。」

李林在沈倦不在的時候還是很能說的,那個嘴就像榨汁兒機一樣能榨出無窮無盡的騷話來,只要沈倦一來,馬上斷電。

李林補作業,林語驚側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天,多數時候是聽著李林說,李林喝了口菊花茶:「真的,我就服你了,你能這麼無所畏懼的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校霸,這份勇氣和膽識讓我等凡人非常佩服。」

林語驚撐著腦袋,想起少年被扇了一巴掌以後的表情。

懵逼,茫然,震驚,難以置信揉在一起,總之非常複雜,複雜到他都忘了生氣了。

林語驚本來都覺得自己可能小命要交代在那裡了。

校霸被人扇了一巴掌,還是個女的,這要是傳出去社會哥還用不用在社會上混了。

林語驚決定找個時間請沈倦吃個中飯,鄭重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歉意。

結果她沒等到人,一直到中午午休放學,沈倦都沒來。

林語驚一個人吃完了飯回來,咬著瓶甜牛奶往學校走,剛走到校門口,一個人影飛奔著跑過來。

一猛子扎進她懷裡。

這學校還有這等投懷送抱法兒?

林語驚手裡的牛奶差點被撞掉了,後退了兩步,看見小棉花糖焦急的看著她,表情看起來快要哭了。

她的校服皺皺巴巴的,頭髮也亂亂的,衣服上和頭髮上都有很多粉筆灰,彩色的,各種顏色都有,面積很大,很顯眼,一看就是被人故意塗上去的,眼角還有一塊青紫,像是撞到了哪裡。

旁邊很多學生都看著她。

林語驚表情冷下來:「誰弄的,上次那個紅繩?」

小棉花糖不說話,只搖頭,眼睛紅紅的:「她們,找,找你,就在你樓下,你……你先別回去。」

林語驚笑了:「找我?那挺好的,省得我找人。」

她說著就往教學樓那邊走,小棉花糖扯著她,她開始哭起來,聲音一哽一哽的,渾身都在發著抖:「是我的事情,你別去,她們好,好多人,找了人……你別,別去……」

林語驚停下來看著她。

她差不多有一六八,小棉花糖很矮,又瘦又單薄,比她矮了一個頭,她垂下頭,看見女孩顫抖著的肩膀和亂糟糟的發頂。

林語驚嘆了口氣,抬手幫她整理了一下衣領:「雖然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但是我很喜歡你。」

小棉花糖抬起頭來,臉上全是眼淚,鼻子哭得紅紅的,看起來狼狽極了。

林語驚微微俯下身去,在她亂糟糟的腦袋上拍了拍,輕聲說:「我喜歡的人沒人能欺負。」

林語驚扯著小棉花糖往高二教學樓走,遠遠就看見了樓底站著一群人,小棉花糖跟她說那紅繩叫李詩琪,此時人正站在最中間,正跟旁邊的一個男生說話。

林語驚大概掃了一眼,四五個女生,一個男生,離得太遠看不清長相,只能看見很高,很壯。

她們不知道林語驚是哪個班的,小棉花糖肯定不肯說,乾脆就直接在教學樓樓下等著她,雖然林語驚也不明白這隔了快半個星期的破事兒為什麼不能當時直接解決,非得周一來找她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周一有升旗儀式嗎?顯得更有儀式感?

李詩琪也看見她了,一群人站直了身,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的,身上隨便披了件校服,一看就不是八中的。

林語驚走過去,一看清那個男的就笑了。

她覺得挺神奇的,她在這地方見過的人一共就那麼幾個,還總有那麼幾個能碰見。

腱子哥。

7-11門口那個腱子哥。

7-11門口那個被沈倦兩拳砸出胃酸來的腱子哥。

這也是一種緣分。

腱子哥應該沒認出她來,畢竟那天她只是個背景板,這人估計都被沈倦砸懵了,別人都沒注意,因為他的表情還是很屌。

林語驚轉向旁邊的李詩琪:「小姐姐,什麼意思?」

李詩琪抱著臂看著她:「沒別的意思,我哥今天沒什麼事兒,我帶他來跟你打個招呼,」她湊近了看著她,「你跪下給我道個歉,打我那一下讓我還回來,咱們就只是打個招呼。」

「……」

林語驚又開始懷疑八中升學率的真實性了,想問問這個還當自己是初中二年級的社會少女:你是怎麼考上高中的?

她舔了舔嘴唇,笑了一下,說:「這樣吧,這個事兒我覺得不算大事兒,我有幾個解決方法,你聽聽看,看看行不行。」

她聲音很軟,帶著笑,完全沒有了那天在米粉店裡囂張的戾氣。

李詩琪也笑了,趾高氣揚看著她,表情很得意,她覺得自己這口氣出定了。

午休操場上人很多,旁邊的人都在往這邊看,林語驚掰著手指頭,拇指豎起來:「一,我揍你一頓,你叫我一聲爸爸,然後給我朋友道歉。」

食指豎起來:「二,我不揍你,你自己自覺一點,叫我一聲爸爸,然後給我朋友道歉。」

林語驚心平氣和地看著她,非常民主地徵求她的意見:「我這邊兒目前就這兩個解決方案,你要是有其它的我們可以交涉,但是必須滿足後兩個條件。」

李詩琪估計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好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她長得挺好看的,應該是學舞蹈之類的,屬於那種有點氣質的時髦少女。

此時時髦少女的表情非常扭曲,看起來像是恨不得立刻把她給扒了:「你還真是踐得慌,你愛好是挨打?」

林語驚歪著頭笑了:「我從來不挨打, 」她眼睛彎彎的,笑得柔和又討喜,「我愛好別人叫我爸爸。」

第17章

從來不挨打這話是吹的,林語驚小時候其實沒少挨揍。

小姑娘那時候年紀小,脾氣大,每天都冷著臉,又硬又爛的臭脾氣,還沒人管,像個小野丫頭,整天把自己當個男孩子,經常滿身是傷回家去了。

陸嘉珩和程軼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和一群小孩打架,被按在地上也不服軟,手腳都動不了還要咬人一口,像只發狂的小怪獸。

性格非常軸的一個小孩,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量的積累能達成質的飛躍,打架也是這麼回事兒,挨揍挨多了,身體會記住。

林語驚在意識到自己確實爹不疼娘不愛以後性格開始發生變化,她的棱角變得越來越圓潤,她滿身的刺漸漸不動聲色的收斂起來,十二歲那會兒又跟著陸嘉珩去學了一年的柔道,從此以後只有她追著別人打的份兒。

後來林語驚就很低調了,大家都是成熟的初中生,就不要再搞那些打打殺殺了吧,暴力能解決什麼問題?沒有什麼比學習更重要,只有學習能夠讓她感受到快樂。

所以後來陸嘉珩和程軼出去打架,林語驚一般都不太湊熱鬧,少年們帶著滿腔熱血,年輕又健康的身體伴隨著各種國罵纏繞在一起,她就蹲在旁邊給他們念古文:

「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陸嘉珩一拳撂倒一個,還不忘回頭罵她:「林語驚你神經病吧!你他媽什麼毛病?」

林語驚澎湃激昂:「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陸嘉珩:「……」

低調歸低調,有的時候也會有些不長眼的玩意兒往身上撞,有些人腦子一抽想找死你擋都擋不住。

中午午休時間過了大半了,林語驚看了眼時間,午睡的時間大概是沒有了,有點小煩躁。

但拖也懶得拖,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校門,穿過學校門口飯店一條街往前走,到一片居民區其中一個小區院兒裡。

小區很舊了,旁邊一個自行車棚,藍色的棚頂髒兮兮的,滿是風吹雨打的痕跡,花壇上的瓷磚破碎,角落裡躺著一隻三花貓,聽見聲音抬起頭來,懶洋洋地「喵」了一聲。

小棉花糖已經徹底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緊緊拽著林語驚的袖子,想把她往回扯。

林語驚安撫似的拍了拍的她手,把她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迅速掃了一圈。

她也聽明白了,李詩琪今天才來找她,是因為她「哥」今天才有時間,她一個女孩子,就算再怎麼兇,對上這麼一個看起來像是健身教練一樣的異性肯定會打怵,她對林語驚也有忌憚,所以她不想一個人過來找她,她得有個人幫她撐場子。

只要腱子哥一直在這兒,她的態度會始終很強勢,撐場子的如果沒了,那她就是個擺設。

「話先說清楚,今日事今日畢,」林語驚看著那位渾身肌肉的奶油小哥,「今天咱們把事情解決乾淨了,無論結果怎麼樣,不算回頭帳。」

李詩琪沒說話,下意識側頭去看旁邊的人。

腱子哥其實就是過來撐撐場子,沒打算真的跟一個女孩子動手,女孩子之間打打鬧鬧的事兒,讓李詩琪自己去搞,出口氣也就算了,不然他說出去,把人小姑娘揍一頓,這得多丟人。

腱子哥看著她,點了點頭:「行。」

他話音落,林語驚第一時間就衝上去了。

腱子哥的思維還停留在,「讓李詩琪自己動手解決」這個階段,根本沒想到人直接衝著他就過來了。

林語驚速度很快,兩個人站得本來就不算遠,幾乎是一眨眼,少女就已經竄到他身邊來,他很高,林語驚夠不著他腦袋,伸長了手臂拽著衣領膝蓋狠狠撞上男人不可言說的第三條腿。

男人瞬間就僵了,聲音都沒發出來,勾著身子夾著腿,林語驚迅速側身背過身去,兩膝伸直一手扣死他手肘,架著肩膀「哐當」就是一個過肩摔。

小棉花糖尖叫了一聲。

腱子哥平躺在小區水泥地磚上,後腦上親切地親吻大地,一聲沉沉的悶響,聲勢非常唬人。

他爬都爬不起來,捂著襠蜷在地上抖。

林語驚揉了揉右肩,她其實剛剛很沒把握,心裡也沒底,畢竟一個身高體型都差不多是她二倍的肌肉猛男,沈倦砸他看著是砸奶油似的,不代表她也能有這個效果。

李詩琪臉都白了,一言不發站在那,林語驚側了側頭,這個時候,她的表情還是平靜的:「我還是那兩個解決方式,」她淡淡看著她,「你陪你哥躺這兒——你不用覺得你們人多,就你們幾個,腿還沒你這哥胳膊粗,要麼你們挨個躺,躺完給我朋友道歉,或者你自己自覺一點直接道歉,以後你準備你的高考,我讀我的書,咱們皆大歡喜。」

沈倦昨天畫畫一直畫到凌晨四點,開學以後他沒什麼時間,工作室裡的活兒壓了不少,這次的客戶訂了個圖,週六來,滿背的大活。他本來想著兩個小時先畫個大概看看就去睡,結果一進去,再抬眼天都亮了。

睡醒已經十一點了,沈倦洗了個澡,本來打算今天就乾脆不去了,吃個中飯繼續畫,結果剛從浴室出來,就接到何松南的電話。

沈倦咬著牙刷接起來,沒說話。

何松南:「喂,兄弟,別睡了,趕緊來學校。」

沈倦咕嚕嚕嚕漱完口。

何松南:「李詩琪帶人來堵你小同桌來了,教學樓門口呢。」

沈倦一頓,把牙刷放回去:「誰?」

何松南:「不知道,不認識,看著不像學生,可能哪個職高的吧,其實你現在過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了,不過你小同桌還沒回來,我估計最多再有十分鐘吧,她怎麼也回來了,你過來還要—— 」

「你先幫我看一下。」沈倦說完把電話掛了。

何松南聽著手機那頭的忙音「嘟嘟嘟」,放下手機,給他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沈倦半個小時後人才到。

午休時間已經過了,校園裡沒什麼人,何松南人靠在校門口晃來晃去的等著,一回頭看見後面停著輛杜卡迪。

少年騎著個重機停在那兒,一條長腿支著,身上還套著八中土到掉渣的校服,有種洋氣和村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校園風非主流城鄉氣息。

還好人長得帥點兒。

何松南張了張嘴,看著沈倦把頭盔摘了,甩了下腦袋,頭髮還濕著:「人呢?」

「那邊兒去了,我讓人盯著了,總不能就在學校裡,」何松南看著他,「不是,您騎重機就非得穿校服嗎?就不能穿得騷一點兒?您可是要去英雄救美的。」

沈倦一邊往前走一邊看了他一眼:「我,好學生,好學生都穿校服。」

何松南笑了:「我給你錄的小視頻你看見沒有。」

「沒。」

「你怎麼不看啊,」何松南很著急,「你小同桌是真的女王,太熟練了,帥得我合不攏腿,她要是一直在八中,校霸這榮譽稱號應該沒你什麼事兒了。」

他們走得快,沈倦步子大到何松南腿都捯飭不過來,穿過飯店街再往前走了一個街口,何松南停在一個小區院門口,衝沈倦招了招手。

沈倦走過去,進了小區院子,看見不遠處自行車棚旁邊站著一群人。

李詩琪和幾個女孩兒站在自行車車棚旁邊,地上還躺著一個捂襠的。

何松南被眼前的畫面鎮住了,抬腿剛要往前走,被沈倦一把拉住,側了側身,站在門口沒進去。

「不是,那麼大個一猛男老哥,她給放倒了?」何松南壓低了聲音,指著地上的腱子哥,表情很誇張做了個口型,「一個小姑娘——」

沈倦沒說話。

徐如意背對著門口站在她們面前,李詩琪正在給她道歉,聲音很小,他們站在這兒都聽不見。

「小姐姐,咱們大點聲唄,」林語驚蹲在花壇瓷磚上,懶洋洋地撐著腦袋看了一眼表,「我真沒時間了,我們班下午第一節物理,王恐龍你知道吧?聽說過吧,真特別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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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詩琪瞪了她一眼。

林語驚指尖搭在嘴唇邊,挑了挑眉。

沈倦側了側身,背靠在小區門口牆上。

淺黃色的牆皮潮濕剝落,角落裡有一個蜘蛛網,上面一隻很小的蜘蛛慢吞吞地抓著一根絲往上爬。

沈倦盯著看了一會兒,聽著裡面女孩子的聲音,吐出口氣。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明明知道她不是什麼好欺負的性子,就算打不過也不會逞強,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一個人。

還是放下電話頭髮都來不及吹,套上衣服就趕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怕打車賭,地鐵慢,就這麼騎著車從另一個區一路飆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褲子都他媽穿反了。

林語驚回去的時候下午第一節課已經上了一半了,她在校門口遇見了沈倦和何松南。

八中正門不鎖,但是午休結束以後會有出入校登記,保安室裡面保安叔叔的眼睛雪亮雪亮的,不放過任何一個小雞仔。

林語驚和小棉花糖徐如意去登記簽名,一進去,就看見這倆人像是散步似的,不緊不慢,不緊不慢順著球場往前走,完全沒有已經曠了半節課的緊迫感。

何松南還說說笑笑的,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她們,打了個招呼。

林語驚從來沒見過心這麼大的高三生,她以前在附中的時候看見那些高三的都恨不得吃飯的時候腦袋都扎進卷子裡。

徐如意和何松南一個班,在另一個教學樓,沈倦和林語驚一起,兩個人一路往高二教學樓走。

林語驚心情挺好的,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好像心情也挺好,大概是睡飽了。

經過這段時間林語驚對他這個同桌的觀察,他只有三個狀態,睡醒了,沒睡醒,和正在睡。

兩個人進了教學樓,教學樓裡面安安靜靜的,教室裡傳來各科老師講課的聲音,林語驚側了側頭:「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嗯?」沈倦似乎在想什麼事情發著呆,拾階而上,茫然了一瞬間,「啊,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高二十班在四樓,林語驚三步並作兩步往上爬,物理老師叫王燃,性格還挺對得起他的名字的,一點就著,外號王恐龍,是她們的副班。

林語驚還挺不願意在他課上遲到,一遲還遲了大半節課。

果然,等他們爬到班級門口敲門進去以後,王燃撐著講台轉過頭來:「不是,你們倆真是同桌倆相親相愛啊,你們怎麼不下課再回來呢?我的課你們都敢逃?」

林語驚沒說話,垂著頭,手背在身後,乖乖地站著聽訓。

她平時上課都挺認真的,又坐第一排,各科老師對她印象都好,挺文靜的一個小姑娘。

「開學第二個禮拜就開始曠課了,要我說就是你們劉老師慣得你們,落我手裡看我怎麼收拾你們,」王恐龍手裡三角尺一拍,「啪」的一聲,「說吧,挨個說,為什麼遲到,什麼原因,怎麼想的,說不出來歐姆定律給我抄五百遍。」

林語驚手一抖,抬起頭來,扭頭看著沈倦。

沈倦也垂眸看著她,微挑了下眉。

少女的眼神充滿了感情,沈倦在裡面讀出了六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對不住了兄弟。」

沈倦還沒反應過來。

「王老師,他想逃課,」林語驚迅速轉過頭去,手指著沈倦,嚴肅地說,「我作為他同桌,我覺得自己有義務把他抓回來。」

第18章

沈倦最後被罰抄歐姆定律一千遍。

林語驚這一個禮拜作業全對,上課聽課認真,隨堂小測的卷子沒錯過,特別愛學習,平時安安靜靜的還懂禮貌,說話都不大聲,她話說出來,王恐龍基本已經相信了一半了。

這樣一個好孩子,哪裡有逃課的理由!

沒有的。

只有一種可能,她是被她這個同桌拽出去的。

反而是沈倦,不是睡覺就是不來上課,王恐龍根本想都不用想,沒跑了。

林語驚眨眨眼,垂下頭去,聲音低低的,可憐巴巴,甚至還願意主動承認錯誤:「但是我也確實違反課堂紀律了,遲到了,王老師,我罰抄完您就別生氣了。 」

劉福江正巧從辦公室出來,在門口看一眼,聽見這話,感動得快哭了。

多好的孩子!誰說十班的孩子不好管的?有這樣的榜樣同學在,劉福江相信早晚有一天,十班的平均分不會再是年級倒數第一。

王恐龍:「行,那你不用抄了,沈倦,你抄一千遍。」

「……」

沈倦抬起頭來:「?」

校霸的冷漠注視對王恐龍這種層次和膽識的人民教師來說毫無殺傷力,王恐龍教了這麼多屆學生,見識過無數校霸,一言不合課上直接跟老師罵起來的都不少,沈倦目前來看還算是歷任校霸裡比較低調的,作業都會抄個選擇題交上去。

「一千遍,你瞅啥瞅?」王恐龍撐著三角尺,敲了敲講台邊兒:「你跟你同桌學學,人上節課小測又是滿分,你再看看你,你上節課連個人影我都沒看見,開學一個禮拜了,你說我見過你幾回?歐姆定律公式你知道是什麼嗎?I等於U比R,抄!變形公式也都給我抄了!不會的問你同桌!我就不信了,我看你就抄他一千遍還能給我忘?」

「……」

沈倦真是服了。

下午,劉福江找來林語驚,跟她說了寢室的事兒。

八中這學校財大氣粗,別人家高中寢室都怎麼能塞下怎麼塞,八中不一樣,男女寢室樓都好幾棟,再加上本市學生多,住校學生有限,所以都是兩人寢,還空下不少房間。

林語驚來得晚,班裡住校的女生剛好是雙數,她自己一個人分了一間,課間去看了一眼,房間不大,但很乾淨,兩張床一張書桌,有個幾平米的獨立小衛浴。

回來班級的時候沈倦正在抄歐姆定律,一張紙上塞得滿滿的全是I=U/R,U=IR,R=U/I,看見她進來,瞥了她一眼,手下動作挺都沒停。

沈倦英文寫得也很好看,勾勾翹翹飄逸又不羈,做紋身的,平時應該不少人要紋英文什麼的,想想也知道字不可能醜。

林語驚心裡對他其實有愧,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五百遍,抄這玩意兒,那她還是寧可不好意思。

她坐下,清了清嗓子,從桌肚裡摸出來一根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倦本子上。

林語惊現在無比慶幸她當時哄徐如意的時候這棒棒糖買了一大把。

沈倦筆一頓,垂眸看了一眼,橙色的玻璃紙包著糖球,橘子味的。

他側頭,小姑娘兩隻手放在腿上,眼巴巴地看著他,表情有點討好。

沈倦放下筆,慢吞吞地剝開糖紙,塞進嘴巴裡,然後接著寫。

林語驚鬆了口氣。

少年懶懶散散地坐在那兒,手下唰唰寫著公式,嘴巴裡還叼著一根白色的細細的棍。

他握筆的動作不太標準,拇指扣著食指指尖,骨節微微凸出來,泛著一點點青白,每寫完一行,會有一個手指微抬,翹筆的小動作。

陽光明媚的下午,有點嘈雜的課間教室,叼著棒棒糖懶洋洋寫字的男孩子。

林語驚眨眨眼,第一次在沈倦身上看到了某種名為少年感的東西。

她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湊過去:「沈同學,吃了我的糖就代表原諒我了,咱們和好?」

沈倦看了她一眼:「這個破玩意兒,」他咬著糖,聲音有些含糊:「我替你抄了五百遍,你就一根放了一個禮拜的棒棒糖,打發要飯的?」

林語驚非常上道,迅速抬手:「三天早餐。 」

沈倦沒說話,筆下唰唰唰繼續寫,嘴巴裡的橘子硬糖咬碎了,嘎嘣嘎嘣。

林語驚:「五天!」

沈倦把光禿禿的棒棒糖棍抽出來,抬手隨意一丟,白色的小細棍從王一揚腦袋頂上飛過,「啪嗒」掉進講台旁邊的垃圾桶裡:「行吧。」

林語驚其實覺得無所謂,因為反正無論早餐送幾天,沈倦早上都不會來上課。

結果這個人不僅來了,還一連著一個禮拜都來了。

為了這頓早餐,沈老闆每天風雨無阻,早上七點半準時出現在班級門口,經常李林抄作業抄一半他已經走過來了,陰影籠罩,李林一抬眼就看見校霸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就這麼到了禮拜五,李林都快嚇出失心瘋了,但是每天看見大佬靠牆斜著坐在那兒,嘴巴裡叼著個甜豆漿,桌上還放著兩個熱騰騰的奶黃包的時候,他又覺得很神奇。

王恐龍在一周後的禮拜五那天,終於想起了自己罰沈倦抄歐姆定律一千遍這個事兒,起因是沈同學在他課上睡覺。

沈倦睡起覺來一般非常投入,臉衝著牆趴在桌子上,安靜悄無聲息,講台上的老師多響亮的演講聲都沒辦法把他從睡神的懷抱裡拉出來,一般沒人叫他能睡一上午。

中午吃個飯,下午夢遊似的聽聽課,放學,小日子過得非常舒服。

從開學到現在各科老師也都已經習慣了,安安靜靜不擾亂課堂秩序就不錯了,他睡覺老師一般都不管,只有劉福江還鍥而不捨。

劉老師從教幾十年,第一次當班主任,他堅定地相信自己能帶出一個班的清華北大學子,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沈倦一睡覺,他就背著手站在他桌前,聲音親切,不緊不慢,甚至還很輕,生怕嚇著他似的:「沈倦。」

「沈倦同學。」

「沈倦啊。」

「沈倦那,起床啦,別睡了。」

「沈倦?」

——什麼時候叫起來什麼時候算完。

除了他,也就剩下一個王恐龍。

王恐龍和劉福江簡直是正負極,兩個人非常互補,王恐龍語速快,脾氣爆,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哪一秒會突然發火。

「對了,昨天你們的作業我都看了啊,」王恐龍講課講一半,捏著粉筆忽然回過頭來,「電路圖畫得跟屎似的我就不多說了,馬上月考了,你們考試的時候畫成這樣我分全給你們扣了。尺有沒有?都有沒有,有明天都拿尺給我畫,沒有尺的找我,我給你買。剛才講到哪了?並聯,並聯電路——是使在構成並聯的電路元件間電流有一條以上的,相互獨立通路——」

王恐龍一頓,視線落在第一排靠牆邊角落裡那顆黑漆漆的腦袋上,隨手拿了黑板槽裡一截粉筆頭丟過去。

粉筆頭砸在少年校服袖子上,輕輕的「啪」的一聲,五秒,沈倦一動不動。

教室裡一片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跟著看過去。

王恐龍捏著手裡那根粉筆,嘎嘣嘎嘣,掰下來四五段,瞇起一隻眼睛來,大鵬展翅狀甩了甩胳膊,他個子小,看著好像還不到一米七,一撲騰起來像一隻支棱著翅膀的老母雞。老母雞胳膊一甩,四截粉筆頭「啪啪啪啪」連著朝沈倦丟過去。

他浮誇的準備動作沒有白做,扔的還挺準,沈倦被連砸四下,終於慢吞吞地抬起頭來:「嗯?」

「嗯?嗯什麼你嗯?」王恐龍站在講台邊瞪著眼,「沈倦我發現你挺有性格啊,你同桌是在旁邊給你唱搖籃曲了你睡得跟在你自己家床上似的?歐姆定律抄了一千遍沒記性?你給我說說,I等於什麼?!」

林語驚悄悄地把他抄了一千遍的那幾張紙從一堆教材裡抽出來,默默地放在他桌上。

但是社會哥太自信了,他甚至看都沒看一眼,擰著眉,瞇著眼,眼角發紅,一副明顯還沒清醒過來的樣子,林語驚甚至覺得他根本沒在聽王恐龍到底問了些什麼。

沈倦慢吞吞地直起身,往後一靠癱在椅子裡,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濃濃的睡意:「31415926?」

王恐龍:「……」

全班:「……」

林語驚:「……」

林語驚放下筆,由衷的想給她優秀的同桌鼓鼓掌。

人還知道圓周率呢!!!

還要什麼自行車啊!!!!!

我的同桌是多麼的優秀!

放飛的結果就沈倦又被罰了一千遍歐姆定律,下課之前王恐龍還嚴肅的提醒他們,馬上就要月考了,就他們現在這個學習狀態,三十分都考不出來。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還特地看了一眼沈倦,表情很愁。

沈倦對此全無所知,懶懶散散弓著個背唰唰唰抄著歐姆定律。

林語驚也愁,下課鈴響起,她湊過去,真心實意的好奇:「你歐姆定律抄了一千遍還沒記住?」

沈倦打了個哈欠:「我沒聽清他問什麼。 」

林語驚心說兄弟你也太能吹了,你再沒聽清你還能說出圓周率來?物理特麼有31415926麼。

「行吧,」她乾巴巴地說,「那你還行麼,再有一周要月考了。」

沈倦筆都沒停,表情平靜,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出一種平靜淡然的自信:「我物理還可以。」

林語驚:「……」

你當初英語也是這麼說的。

林語驚還欠著他一個回執的人情,想了想,她敲敲桌邊兒,忽然說道:「你給我個手機號吧,或者加個QQ微信什麼的?」

沈倦停下筆來,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直接掏出手機來,遞給她。

他的手機沒鎖,密碼都不用,劃開就是乾乾淨淨的桌面,林語驚加上他好友,把手機還給他,沈倦也沒看。

下午的課都上完了,就剩下一節自習,林語驚用自習課把數學和物理的作業寫掉,最後一道題寫完,剛好放學。

週五的最後這一聲下課鈴太振奮人心,等她把卷子整理完教室裡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沈倦乾脆自習課都沒上,人早就走了。

林語驚看了一眼他攤開在桌面上的物理書,拿過來隨手翻了翻,乾乾淨淨,除了第一頁簽了個名兒以外一個字都沒有。

人情這個東西,早還早超生,越積越麻煩。

沈倦曠了個自習課回工作室,和做滿背的那個客戶敲定了最終的圖,一個個地約好了過來的時間,全部都結束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晚飯都懶得吃,就開始繼續睡。

他這段時間平均每天大概只睡了三個多小時,洛清河這個紋身工作室開了很多年,在業內其實也算小有名氣,現在這地方歸沈倦了,洛清河一輩子的心血,他不能讓它垮了。

它從以前洛清河的信仰,到現在變成了沈倦的責任。

舒舒服服的補了個覺,再睜開眼睛夜幕低垂,手機在茶几上「嗡嗡」地震動了兩下,然後重新歸於寂靜。

沈倦緩了一會兒,抬手把手機摸過來,長久浸泡在黑夜裡的眼睛突然看手機屏幕有點花,他瞇起眼來,適應了光線後看清屏幕上的字。

一條一分鐘前,凌晨兩點半發過來的信息。

沈倦第一眼看過去,差點以為有人給他發黃色小廣告——

週末雙休日

一個人的午夜寂寞難耐

更多激情盡在

小林教你學物理

後面跟著兩個附件,一個文字文檔,一個PPT格式。

[附件][附件]

——來自,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送溫暖小林。

沈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