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衛家
鳳兒聽著夫人把她家事細細道來,公子則偷偷看著她。
看著她沒有停下手中針綫,却忘了把指尖的血擦一擦,血珠蹭在雪白帕子上,鑽進織料,躲進潤娘綉的杏花中,給那株春杏枝頭又添上一朵。
夫人所講述的故事前半部分,跟鳳兒在說書先生那聽到的幷無出入。
蝶園請過一位說書先生,拿手段子,就是諜者世家衛家的軼事,每次開講,偌大的歡喜廳座無虛席。鳳兒進不了歡喜廳,只能躲在傳菜的門口偷偷聽著。
衛家諜者,名震江湖。
諜者這一行,做得是低調的活計,幹得是個偷偷摸摸,衛家的厲害之處就在於,縱使他們盛名遠洋,却始終無人識得他們廬山真面。
大隱隱於市。
不論哪一行,有名的世家就一定有家傳之寶,諜門衛家也不例外,他們的寶貝非金非玉非財寶,而是一套獨家密文,名爲:詭諜書。
相傳詭諜書是衛家祖宗所創,每一代繼承者再融入個人智慧進行加工修改,保證密文代代更新,也增加以此所做密書的破譯難度,上一代的破譯方式,無法破譯根據這一代密文寫的密書。
就這樣代代更迭,到衛家被滅門前,詭諜書已經發展成龐大的密文破譯系統,破譯方法有多少種,無人得知,因爲衛家究竟經歷了多少代當家,同樣是個秘密。
衛家諜者不歸屬任何一個國度,毫無立場可言,每個國家都飄著他們的影子,他們既會把東燕的戰略地圖竊取出來,送給大岳的探子,又會將大岳皇帝定穴的龍脉位置透露給東燕欽天監;西域的商隊若是沒做足防禦措施,無論走哪條路通關,都必然在路上被買了衛家消息的山賊團夥洗劫一空;即便是地處偏遠的南夷和東海,他們也能占有一席之位,東海水軍若想知道南夷蠱師又煉出什麽無解之蠱對付他們,只能靠衛家諜者去打探。
不忠,是衛家諜者一個標簽,他們的名號響徹九霄,做派却被那些有歸屬有立場的諜者所不齒。
衛家諜者,是非不分。
但這幷不影響衛家人的我行我素。
衛家某一任當家自縊前曾留下遺書有雲,大意是,諜者的職責,就是不辜負雇主付出的代價,傳遞回他們想要的消息,不關乎任何其它事。就像賣鹽賣米的,誰又能知道送錢來的陌生買家是不是惡人呢?與諜者而言,那些有歸屬的,才是真的利己者。
就在衛家諜者幾乎是橫行天地間之時,當家人慘遭滅門,一座大宅內,包括做事的下人,三十七口人無一生還,行凶者在宅內掘地三尺,都沒能找出詭諜書。
詭諜書從此下落不明。
諜門衛氏,至此化作一個傳說,成爲坊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成爲說書先生們賺錢的段子。
手上帕子鎖邊完成一半有餘,夫人的講述告一段落。公子端起一盞茶起身,送到夫人手邊,二人都看著潤娘,潤娘則盯著女兒手中的動作。
她三指緊捏著小小銀針,幾乎把針捏彎成魚鈎,其餘二指緊扣在手心,若此時沒有這枚小針,怕是這只小手已經是一個小拳頭了。
潤娘問鳳兒:「你是不是想知道,衛家被滅門,可娘爲何會活著?爲何還在蝶園賣身爲技,還生下了你?」
鳳兒小腦袋狠狠一頓,就當是點頭肯定。
潤娘兀自倒了杯茶給自己,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嗅了嗅雨前香茗淡淡雅香,看著鳳兒冒著汗的小臉,一字一句說著:
「之所以我還活著,因爲在事發當日,我根本沒在家裡。」
衛家末代當家,共有三個孩子,大公子沉穩博學,在研究各路諜者密文方面頗有建樹,詭諜書最後一代編撰就有他的參與;大小姐天資聰穎過人,記性好得出奇,密文幾乎過目不忘;二小姐與長兄長姐迥然不同,不學無術,成日貪玩,詭諜書破譯的方法學了十年都不得要領,却生得一副國色天香好容貌。
這綉花枕頭二小姐,就是潤娘,衛庭潤。
潤娘自知自己愚笨無能,在做諜者方面爹娘都放弃她了,自己努力也無用,若是憑著這副好皮囊日後進個宮,或嫁個高官大商什麽的,倒沒準兒還能給衛家出點力。
那日父親壽辰,宅子裡辦酒宴,因爲身份特殊,衛家的宴席從不請外賓。
全家都在忙裡忙外,長兄長姐忙不迭張羅著各種事物,小潤娘一個人雖然落了單,却也沒閒著。
她來來回回踱著小碎步,手裡綉著杏花的小手帕早被她揉成皺皺一團,時不時伸著脖子看著後門的方向,咬著肉嘟嘟的下唇一臉焦急。
她在等貼身婢女帶來一個重要的人——她的替身。
小潤娘畢竟生在衛家,即便沒有成大事的本事,也有些小聰明傍身。爲了能經常溜出宅子游玩,她居然找了個與她樣貌聲音皆有幾分相似的替身。她偷偷離家時候,替身在家裡穿著她的衣服,或蒙頭大睡,或釣魚撲蝶,遇到家人有事找她,就一頭扎進浴盆,讓婢女傳話。
屢試不爽,無一失手。
替身總算到了。
婢女手裡忙著給潤娘換著粗使傭人的衣服,嘴裡忙著嘮叨她:「小姐非出去不可嗎?今日可是老爺壽宴,這要是夫人公子大小姐來找您,總不能又在浴盆裡泡著了事吧,夫人說不定一生氣衝進來撈您,那可就穿幫了,到時候奴婢多少瓣屁股都不够挨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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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娘對著銅鏡用朱砂在自己臉上塗抹著,完畢一轉身,二小姐就變成一個衣著普通臉上還有塊紅色胎記的普通女子,她抓著婢女讓她評價這身喬裝:
「看不出來是我吧?」
「您這胎記畫得噁心死了,別說看不看得出,奴婢看不都想看。」
「要的就是『看都不想看』!」
說罷就急匆匆往外跑,小婢女拉著她又勸了起來:「小姐您送老爺點旁的不行嗎?怎的非要杏花不可?這個月份兒哪兒還有杏花?」
「我早就拜托南郊的花農幫忙想辦法,他果真養出一株一直開到現在的,這株杏花可是我準備的賀禮!」
小潤娘掙脫開婢女的拉扯,奔了出去,嘴裡還喃喃著。
「父親最喜歡杏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