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再表心意
初夏的清晨,三兩馬車緩緩停在了陵陽城一家尚未開張的店鋪的後巷門口,這便是雲家尚未開業的玉器鋪。
卯時的清晨,街道上尚無行人走動,唯有這一處尚算熱鬧。
運送玉器回來的,是西州商會暗地裡的人,進入東瀾國境內,便由蕭韞之的人接手。
為避免追查和司馬長良的追蹤,一路上不走官道,遇城不入,幾次轉變路線,先南下後北上,所以花費的時間也久了一些,所幸一路上並無不順。
“都小心一些,這可是貴重東西。”
“你往後邊去,扶著後面,千萬別摔了。”
管事的指揮著小夥計將馬車上的玉器拿下來,小心翼翼地搬運進了新鋪子的後院中,前後折騰了將近兩刻鍾,彼時天色已完全亮開,才終於將所有的玉器都運進了鋪子之中。
“辛苦老伯了。”雲莞道:“這一路艱難,幾番輾轉,幸好有你們。”
“姑娘說笑了。”一路總負責的管事老伯是蕭韞之的人,對雲莞亦是非常恭敬:“姑娘吩咐的事情,豈有不盡心的道理,倒是在路上耽擱了兩日,讓姑娘好等。”
“老伯說的哪裡話。”雲莞將一個荷包放到老伯的手裡:“辛苦了將近半月,讓兄弟們好好休息一番,在陵陽城吃吃酒,去人間至味吃一頓,帳便記在我的名下。”
“哎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老伯連忙拒絕,“都是我們分內之事。”
“不礙事,是你們辛苦應得的。”雲莞不容拒絕,強行將銀子塞到了老伯的手裡。
老伯推脫不掉,滿是感激地應了下來。
待院子裡整理好了之後,集市上漸漸熱鬧了起來,三兩馬車才慢悠悠地離開了新鋪子的後巷。
新鋪子名為“珠翠閣”因尚未開張,連夥計都沒有,只有一個提前安排好的管事在看著。
玉石大大小小,裝了三個大箱子。
雲莞自然覬覦當日司馬長良為曹世榮買下的三塊幾百斤的原石,可到底在西甸,司馬長良的地盤上,他們離開的時候,還那般匆忙,為了減小目標,只能放棄那三塊原石,如今它們還好端端的在司馬長良的手上。
這一次運回來的玉石,半數以上其實都是尚未切開的原石,大部分是以燕行之的名義買下的,少部分是雲莞自己在賭石市場上撈回來的,質量有好有壞,既有原石,也有已完全切割開或切開了部分的玉石。
雲珍兒還處於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怎麽這麽多啊,這得花費多少銀兩?”
她以為,雲莞買下的,也就是幾塊玉石而已,可如今瞧著一箱,小如趾頭,大如巴掌的碧色、青色、青白色的、綠色的玉石,雲珍兒還是震驚了。
雲莞笑道:“姐姐,這些大多都是一般的玉石,成色不算上乘,大多還是中等下等的,十塊可能都比不上姐姐手上的羊脂白玉鐲子呢。”
雲珍兒愣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瞧我,差些便忘記了,東西還有好有壞呢。”
說是這麽說,但雲珍兒還是道:“可這也太多了,超出了我的想象。”雲珍兒瞧著箱子裡的東西,也很是疑惑:“而且怎麽還有這樣多的大石頭?”
運回來的原石,基本都是沒有切割的,其中大塊的有七八塊,最大的一塊,將近一個小水缸的大小。
雲珍兒認得玉石,卻並不曉得,玉石還沒有切割開的時候,其實與一般的石頭並無特別的差別。
雲莞簡單地解釋了一番,雲珍兒才恍然大悟。
瞬間便覺得,這麽些貴重的東西全都放在這個鋪子裡,心中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姐姐多慮了,到時候咱們還得請兩個身強體壯的練家子來看店才行,如村裡的紙坊一般。”
“也是。”雲珍兒笑道,“阿莞,如今玉石既然已經運回來了,咱們何時才能開業呢?”
為了節約成本,雲莞買的不是尚未雕琢的玉石,便是賭石而來,沒有切開的原石,真正要開店,還需將玉石雕琢成玉器方能開張。
“這事兒急不來,我想著得等著一兩個月才行呢,二哥也快要成親了,這段時間咱們家裡忙得很,還有玉匠還得好好尋一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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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因著多留在城裡籌備珠翠閣之事,雲莞也在城裡找了幾位懂得雕琢玉器的師傅,但考量之後,她並不是很滿意,只覺得他們的手工藝,尚有提升的空間,但東瀾國極少產玉,尤其是陵陽城附近更加不產玉,缺少手藝精專之人,便是有,也早已被一些玉器商人給收走了。
雲珍兒道:“罷了,也急不來,還得細細安排才是。”
天光大亮之後,雲懷誠也跑過來瞧了,待見到了運送回來的玉石之後,誇張的表情比雲珍兒更甚,直讓人覺得滑稽,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他同樣不懂得看玉,問了雲莞不少鬧笑話的問題。
待聽清了雲莞的話之後,雲懷誠才撓了撓腦袋:“二哥不懂這些,見識還沒有阿莞多。”
說罷,他又疑惑了:“不過阿莞,你為何懂得看玉呢,二哥怎不曉得,你竟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雲莞心中一哽,暗道自己方才的說辭帶了些漏洞,只好解釋道:“我從阿爹的書箱裡撿到了本說玉的書,瞧著有興趣,去西甸的時候,便對照著來買了,嘗試了不少次才成功呢。”
雲懷誠不疑有他:“我家妹子就是這樣聰慧!”
雲莞抿唇笑,雲懷誠道:“師傅的事兒,我也問了幾位朋友,陵陽城確實再難尋,我倒是聽柳家伯父說,他曾去桂州西北部一帶行商過,那邊既與南蒼接壤,又靠近西甸南部的山石,出彩石,雕琢石頭的工匠極多。”
雲莞道:“這事兒我倒也聽說了,二哥,我瞧著若是再找不到手藝好一些的,若是能行,便待你成親之後,我親自去那邊瞧瞧,此前我也有這般想法,咱們既然開玉器鋪子的,不若也試著看看彩石的市場如何。”
所謂彩石,便是瑪瑙。
但不知為何,即便東瀾國南部邊疆州府能開采出不少瑪瑙,人們似乎並不是很喜歡這些彩石,倒是對玉器比較熱衷。
或者說,彩石如今尚未贏得人們的青睞,需要有人將她們變成精美的、能媲美許多雕琢器物的東西。
而雲莞,非常有興趣。
末了,雲莞又補充道:“不過此事也不會立刻提上日程,還需得玉器的生意正常運轉之後方可,但也不阻礙咱們有時間便去瞧瞧情況。”
雲懷誠方才還想提醒雲莞不可操之過急,但此刻聽她所言,便也放心了下來。
雲懷誠沒來多久,了解了一下運回來的玉石的狀況,與雲莞說了幾句生意上的事情之後,便急匆匆又走了。
雲莞瞧著雲懷誠匆忙離開的背影,失笑道:“二哥做什麽這樣急匆匆的?”
雲珍兒掩唇笑道:“你還不曉得,阿誠這是趕著去鎮上瞧桃花呢,再過幾日,便是半月之期了,桃花得放下彩絲閣的事情,回村待嫁呢,這一等,便需等半個月,兩人得半個月不能見面,阿誠這幾日,隔兩日便跑去鎮上一趟。”
“二哥跟嫂嫂的感情可真好!”雲莞歎道,“這才半個月了,成了親之後,還不日日日相見,倒是這些日子都等不得了。”
雲珍兒彎眼笑道:“感情好才好呢,畢竟也算還是青梅竹馬了,桃花小時候便經常來咱們家裡玩,跟阿誠一道成大的,只是長得了之後,沒有小時候那般親近了罷了,如今……自然要比旁人要親密一些的,我還常常笑話阿誠,若是日後出門做生意,可還舍得桃花一人在家。”
雲莞彎眸笑道:“必定舍不得啦。”
雲珍兒含笑看著雲莞,“阿莞不也是麽,哪次出門做什麽,不是要蕭公子陪著一道出門。”
雲莞輕咳一聲:“好好的說二哥你,姐姐說我做什麽。”
“說你有人疼著,便是出遠門,也讓姐姐在家安心。”
雲莞挽著雲珍兒的胳膊道:“那姐姐呢?”
雲珍兒沉默地看著她,雲莞吐了吐舌頭,“這幾日住在鎮上,我都瞧見柳夫人來家裡做客三次了,柳家兩位妹妹一瞧見姐姐,便鬧著不肯走,還有柳公子對姐姐也極為上心。”
譬如這次準備玉器鋪的事情,雲莞便是想借用蕭韞之的人脈,最後也先被柳青松先一步解決了,為此蕭韞之還不爽快了兩日。
紅顏坊在準備今年搬遷入陵陽城開店的事情,柳青松也早早便做了準備,為陵陽城內最繁華的街道上,留了一間鋪子,隨時可以轉讓給雲家。
雲珍兒便知道雲莞會說起此事,時日越久,越能感受到柳家對自己的珍重,也讓雲珍兒心裡越發愧疚,她拍了拍雲莞的手:“阿莞,越是這般,我心中越有愧。”
雲莞輕歎了一聲:“姐姐,真的不肯再嘗試麽,那些坎總能跨過去的。”
雲珍兒沉默半晌,雲莞也不逼著她,移開了話題,說說笑笑兩句,姐妹兩人便一道出門了。
結果在街道上還沒逛多久呢,便被身後兩道聲音叫住了:“珍兒姐姐!”
雲莞和雲珍兒一回頭,便瞧見柳家兩位小妹妹在身後幾步遠,見到她和雲珍兒,面上越發高興,快步朝著兩人過來。
柳家兩位妹妹活潑可愛,一瞧見雲珍兒,便一人牽著她一只手:“珍兒姐姐好巧呀,我們與哥哥才出門呢,就碰上姐姐啦,我們還想著與哥哥逛街忒無趣了,等下要去找珍兒姐姐才好,沒想到就碰上姐姐啦!”
“就是,跟哥哥逛街一點趣味也無,哥哥還說珍兒姐姐忙,不許我們去打擾!”
兩人一來,便嘰嘰喳喳鬧個不停,說話不帶喘的,跟著雲珍兒控訴柳青松。
雲珍兒好笑不已。
柳青松也走上前來,對著雲莞與雲珍兒客氣地打招呼:“珍兒姑娘,雲姑娘。”
雲莞笑了笑,雲珍兒點頭:“柳公子。”
柳青松見到雲珍兒,面上自是愉快的,目光長久停留在雲珍兒的身上。
雲珍兒輕咳一聲,柳青松放覺失態,“青兒有些頑劣,叨擾了珍兒姑娘。”
他一說,柳青兒便立刻反駁道:“才沒有!珍兒姐姐最喜歡我們啦!”
像是不滿哥哥的話一般,說罷柳家兩位妹妹一人挽著雲珍兒一只胳膊,緊緊不放。
柳青松無奈。
雲珍兒確實很喜歡柳家兩位可愛的小妹妹,因而笑道:“無礙的。”
柳青松這才松了一口氣。
雲莞眼瞧著這一幕,笑而不語。
於是接下來便變成了一行五人一道出行的局面。
期間柳家兩位妹妹一只拉著雲珍兒幫忙瞧衣裳、瞧首飾,買了不少女孩兒家喜歡的玩意,不過到底年紀小,逛著逛著,便拉著年齡更加相似的雲莞跑前面去了,倒剩下雲珍兒和柳青松留在後面一大截跟著。
柳青松正轉頭與雲珍兒說話,說起了一些生意上的近況,眸色卻溫和而專注。
雲莞無意間轉回頭看的一眼,卻又瞧出了那麽些和諧與歲月靜好的溫和。
轉眼間便到了午膳的時間,五人直接去了人間至味,雲莞一去人間至味,便被好不容易在陵陽城逮住她的顧庭叫走了。
柳家兩位妹妹與雲珍兒玩鬧了一陣,到了人間至味,早已饑腸轆轆,雲珍兒將人帶去了雅間,便吩咐夥計的上菜了。
她沒有留下陪著柳家兄妹一道用膳,借口午間人間至味生意忙碌,去後廚幫忙去了。
柳青松瞧著她離開,眼裡一片黯然,沒吃了幾口,叮囑兩位妹妹乖乖用膳之後,他便離開了,往後邊去尋雲珍兒。
其實雲珍兒哪裡是去幫忙,人間至味的夥計各司其職,也用不上她,她只是不太想與柳青松在一道,她深覺自己無法回饋對方的感情,不論還是柳夫人的還是柳家兩位妹妹的喜愛,尤其是柳青松的專情。
面對柳青松,心裡便越發愧疚。
房頂上曬了些乾木耳,雲珍兒隨手拿下一個,趁著無事可做,便躲在後邊撿乾木耳,將壞掉的,質量不行的給挑揀出去,待撿完了一竹筐,再放回屋頂上時,因著身量不夠,有些為難。
不妨後面伸出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幫她把簸箕放了上去,雲珍兒回頭,愣了一下:“柳公子,多謝。”
柳青松已經有禮地退開了兩步:“如今已是飯時,方才珍兒姑娘未曾用膳,若是誤了時辰,容易傷了脾胃,若是我讓珍兒姑娘為難了,等下便帶著兩位妹妹離開。”
雲珍兒一頓,輕歎了一聲:“柳公子這又是何必呢?”
柳青松固執道:“是青松願意的。”
也不曉得他說的是什麽是願意的,是這般執著的情意,還是願意立刻離開。
雲珍兒沉默半晌:“柳公子,我們談一談吧。”
自從上次之後,已經時隔太久了,隨著柳夫人的疼愛,柳青松的情意,雲珍兒覺得,若是這般再放任下去,她不知如何自處,對柳青松而言,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不當這樣的,她想讓柳青松放棄。
兩人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雲珍兒說得直白而不掩飾,垂眸輕聲道:“柳公子,我知曉你的心意,但我已經是個殘缺之人,你為何這般執著?”
她好似什麽也不在意一般,將自己好的,不好放在了陽光下,教人看清。
一聽到雲珍兒這樣的話,柳青松便立刻否認道:“珍兒姑娘在青松心中,如美玉一般完整無暇,何來殘缺之說,珍兒姑娘切不可這般貶低自己。”
雲珍兒一愣。
她確實比一般的女子還要堅強一些,但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從阿莞的口中聽到的,從桃花等密友的口中聽到的,卻遠不如從柳青松的口中聽到而讓她心緒難抑。
雲珍兒眼眶微熱,忙垂頭道:“此話我已經與柳公子說過,我是嫁過人的人,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泯然於人,當不得柳公子這樣情深義重。”
她不明白,這世上的女子這樣多,比她更好的女子不知有多少,為何柳青松這般對待自己。
聞言,柳青松目光越發溫柔了起來,看著雲珍兒道:“這世上,十有八九之人,皆是平凡眾生,珍兒姑娘這般比較,反而失了偏頗,桃李有桃李的芬芳,海棠有海棠的美好。在我心中,珍兒姑娘堅忍勇敢,溫柔善良,善解人意,蕙質蘭心,穩重端莊,也機靈可人,越是認識珍兒姑娘,便越會發現珍兒姑娘身上的好,珍兒姑娘覺得自己泯然於人,卻不知,在青松的眼裡,你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千萬人之中,青松也唯獨心傾於你。”
雲珍兒心尖微顫動。
那麽多人說過她的好,阿莞一直說她是個好姐姐,她卻不知道,自己好在哪裡。
卻聽得柳青松道:“珍兒姑娘若是不相信,青松能連著幾日與珍兒姑娘說你的好,比如,珍兒姑娘……”
還沒有說完的話,被雲珍兒打斷,“別說了。”
柳青松停下來,雲珍兒閉了閉眼,“柳公子這般,只會讓我心中越發愧疚。”
柳青松卻執著地看著雲珍兒:“若是珍兒姑娘心中對我毫無絲毫情意,何來愧疚之說?”
雲珍兒臉色忽變,震驚而又不安地看著柳青松。
柳青松卻依舊眸色堅持,溫柔又堅定:“除非珍兒姑娘當真對青松毫無情意,青松便會遠遠地離開珍兒姑娘,絕不纏珍兒姑娘。”
雲珍兒眼角微濕,垂眸好半晌之後,她如同下定論什麽決心一般,自嘲一聲道:“若我日後無法與柳公子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呢?”
柳青松的面上卻半點驚訝和意外也沒有,溫柔的眼神,卻堅定極了:“我便等著珍兒姑娘願意的時候。”
雲珍兒心裡升起一股難言的悲戚:“柳公子不明白……”
“我懂得珍兒的苦楚。”柳青松道:“我願意等珍兒姑娘,也願意與珍兒姑娘一起將往事陳埋歲月裡,若是我做不到,不是珍兒姑娘不好,是我做得不好,無法讓珍兒姑娘對我安心。”
被這般珍重的對待,便是鐵石的心腸,此刻也該融化了。
雲珍兒掙扎許久,方到了此時,終於有一種疲憊之感,心裡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自己,“嘗試吧,嘗試吧,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最壞的情況,不是已經經歷過了麽?”
柳青松瞧著她眼角濕潤,不安道:“是我的話讓珍兒姑娘為難了。”
雲珍兒搖了搖頭。
柳青松察言觀色,心中隱隱約約帶了些期待,不由得伸手輕輕握住雲珍兒的手:“如此,珍兒姑娘可否給青松一個機會?”
雲珍兒嘴唇動了動,似在掙扎,柳青松試探著輕聲道:“再過兩日,城外林花紛繁,杜鵑開滿山,青兒兩位妹妹鬧著要去城外賞花,珍兒姑娘可願與舍妹同行?”
柳青松真的太溫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