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在這之前應該只是半個陌生人。
廖秀蘭禮貌性地問一問,然後就準備離開病房去把文佳木打發走。除了貝琳娜,她不會未經兒子同意把別人放進來。
然而令她倍感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專注凝視著電腦屏幕的葉淮琰猛然抬頭看了過來。
“小文?”很久未曾說過話的他嗓音是如此沙啞。可是這沙啞聲線裡夾雜的緊張和忐忑卻令人無法忽略。
廖秀蘭心臟急速跳動了一瞬,眼眸也變亮了。歷時兩月,這是兒子第一次對外人的探訪產生異樣的關注。
她立刻說道:“就是文佳木啊,那天晚上把你救上岸的女孩子。她來看你了。”
為了躲避記者的騷擾,廖秀蘭對外界隱瞞了兒子所在的醫院。她不知道文佳木是怎麽找來的,不過人家既然特意過來,就證明人家有心了,她也不會感到被窺探隱私的不悅。
“你見見她吧。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廖秀蘭極力慫恿著。
她完全沒發現坐在一旁的貝琳娜臉色已從尷尬和難堪變成了微微扭曲的嫉妒。她坐在這裡一個多小時了,不間斷地說了很多話,卻沒得到葉淮琰一字半句的回應。
他甚至不曾抬頭看她一眼。
可是廖阿姨剛說出“小文”兩個字,根本沒有提及文佳木的全名,葉淮琰就做出了如此劇烈的反應。
所以說,他對這個女孩是特別的吧?
貝琳娜想起了葉淮琰在文佳木與同事爆發衝突後維護她的種種;也想起了他擔憂對方的健康問題,破例給她放假;更想起了他對她長達六年的暗中關懷。
別人都被他排除在心門之外,唯獨文佳木住在了他心裡。別人敲得滿手都是鮮血也敲不開的門,文佳木只是輕輕一磕,它便應聲而開。
貝琳娜不著痕跡地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才緩緩扯開一個優雅的笑容。她看向擰著眉頭的葉淮琰,等待對方把文佳木叫進來。
無論如何,她想要與葉淮琰在一起的心是不會改變的。哪怕他癱瘓了,有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她也不曾退怯。她會照顧他一輩子。情敵來了趕走就是,有廖阿姨支持,她不怕的。
胡思亂想中,貝琳娜聽見葉淮琰嗓音沙啞地說道:“媽,你叫她走。以後也讓她不要再來了。”
“什麽?”廖秀蘭感到十分吃驚。她當然能察覺到兒子對文佳木的特殊,可是他明明已經這麽在意了,為什麽又不肯跟人家見面呢?
她遊疑不定地觀察著兒子的表情,然後便在他眼眸深處窺見了一絲無法隱藏的自卑和膽怯。他下意識地按揉著自己的雙腿,想要找到一些感覺,卻什麽都感覺不到。
因為身體的殘缺,哪怕他很想見到外面那個女孩,卻又不得不忍痛拒絕。
從小到大都那麽驕傲又自負的兒子,竟然有一天會變成這副破碎的模樣。
廖秀蘭看著他漆黑眼瞳裡微顫的淚光和難以克制的痛楚,只覺得自己的心也破碎了。
她忍了又忍才用尋常的語氣說道:“好,那媽媽這就讓她走。以後——”
她嗓子梗了一下,極為艱難地說道:“以後我也不讓她再來了。”
文佳木是唯一能讓兒子產生情緒變化的人,她真的很想讓她進來,卻又害怕刺激到兒子。如今除了順應兒子的一切要求,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好轉了。
廖秀蘭離開了病房。
貝琳娜得知文佳木會被驅趕,心裡卻沒有一絲絲的痛快。與廖秀蘭一樣,她也察覺到了葉淮琰的異樣。他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其中也包括文佳木。可文佳木依然是特別的,因為別人都是被葉淮琰極端排斥的存在,唯有文佳木是被渴望著的。
他渴望見到她,卻又害怕見到她。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啊?如果沒有半點喜歡,怎麽會有恐懼呢?
因愛故生怖嗎?貝琳娜想到一句佛偈,便諷刺地笑了。她垂下頭,用纖白的手掩了掩嘴角,卻掩不住目中的厭惡。
廖秀蘭走到外面,傳達了兒子的話。
文佳木愣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問:“葉先生不願意見我,還讓我以後都不要再來了?怎麽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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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等廖秀蘭回答,她卻又猛然意識到:怎麽不會?現在的葉先生是不曾為保護她而死的葉先生,現在的葉先生是不曾與她交往的葉先生。他們如今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或許還有一些救命之恩在裡面,可是葉先生也曾從大橋上救了她,這份恩情早該抵消了。
她有什麽特殊之處呢?她之於葉先生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文佳木挺直的脊背一瞬間就坍塌了下去。她沮喪地垂下頭,眼眶也跟著紅了。
廖秀蘭心有不忍,連忙安慰了幾句。
文佳木趕緊抬起頭,笑著回應:“好的,我知道了。我沒事的,我知道葉先生心情不好,不會往心裡去的。廖阿姨,我走了,希望葉先生早日恢復健康。還有,你也要注意身體,不要累垮了。”
她努力讓自己顯得既輕松又開朗,可是那雙圓圓眼眸裡的淚光卻是藏不住的。
她難過得快哭了,為了不讓別人困擾,卻又極力控制著情緒。
廖秀蘭真的很心疼這個女孩,親昵地攬著對方的肩膀,把人送到電梯口。
然而文佳木並沒有真的離開。等待電梯的時候,她腦子裡全都是葉先生的身影,他用手掌輕輕推她的背,讓她往正確的方向走。他在夜風中緊緊抱住她,與她看天上的繁星。他為了保護她,吞下那些致命的藥片。他為了維護她的尊嚴,站出來說“我是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