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紅
小丫鬟去而復返,卻帶回來古琴旁邊並無他人的消息。
眾人一片嘩然,《關上月》彈奏完了,彈琴之人不知所蹤,也不知是誰,這看起來像是很有韻致的一個謎。有人道:“說不準正是什麼高人,平日裡戲文裡都愛這麼寫,這些高人都有自己的習xin,不樂意讓人發現他們的真面目。”
“如此如此,風雅風雅!”
人們這般說道,蕭德音掌心的汗水,卻更多了。
那人不知所蹤?怎麼會?不過是一個狀元府,這麼小的地方,能躲到哪裡去?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見面,為何還要彈奏。蕭德音隱隱覺得,那琴聲,分明是彈給自己聽的,除了她以外,沒有一個人能聽出琴音的熟悉。當然了,除了她以外,也沒有一個人聽過薛芳菲彈奏的《關山月》。
莫不是薛芳菲的鬼魂,出來警告她?蕭德音覺得腦子有些發暈。其實自從薛芳菲出事後,她從來未曾踏足過沈家,今日還是第一次。時隔這麼久,蕭德音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這回事,一切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但她沒想到,一切並沒有過去,甚至變本加厲的折磨她。
她的臉色蒼白極了,身邊的小姐瞧見,問道:“蕭先生如何了?怎生流了這麼多汗?”
“無事。”蕭德音勉強擺了擺手,“只是有些暈而已。”
“莫不是吹著了風?”有熱心的夫人連忙拉她往裡坐了坐,“別做外面了,省的受了風寒。”
面前是溫熱的暖爐,周圍是熱鬧的人聲,這莫名其妙出現又消失的琴聲,很快就被人群拋之腦後,不過是一件小事。
對於蕭德音來說,卻不僅僅是一件小事了。
……
姜梨早已離開了那間屋子。
這座府邸,皇帝之前剛賜下的時候,沈家人便是懷著無限欣喜的心情住了進去。她也是一樣,那時候的高興總是很單純的,她有時候在府裡將每個角落都走過,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滿滿的自豪,只覺得自己夫君如此能幹,與有榮焉。
如今想來,彷彿都成了笑話。但對於這府邸的瞭解,卻從未變過。她知道每一條路如何走,也知道哪裡沒有下人。
柳絮還沒有回來,姜梨便又走到花園的邊緣等待她。沈家的花園就不如國公府的花園熱鬧了,似乎自從薛芳菲死後,府裡的人也無心侍弄這些花花草草。對於沈母和沈如雲來說,侍弄花草不如多看些珠寶首飾,而沈玉容更沒有空暇的時日來做這些事。因此到了冬日,花圃裡一片蕭條,十分冷清。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叫了一聲“芳菲”!
姜梨嚇了一跳,那聲音陌生又熟悉,離她極盡。她能確定,那人一定是在喚她,姜梨連忙回頭,目光所及,卻沒有一個人。
花圃裡空空蕩蕩的,連個下人也沒有,如何來的人叫她名字?
姜梨定了定神,雖然她成為姜二小姐這件事本身足夠離奇,但不知為何,她本人卻不信鬼神。因此也不相信這是怪力亂神的結果,只當是有人想要試探她。才站定,那聲音又響了起來:“芳菲芳菲!”這一回,越發清晰,還夾雜著一些撲騰的聲音。
她聽清楚了,聲音是從房簷下柱子旁邊傳來的,姜梨頓了頓,什麼都沒想,抬腳往那頭走去。
走得進了,就看見一個銅鳥籠,裡面一直通體漆黑的八哥歪著頭瞅她。驀地,黑豆般的眼睛一眨,大叫起來:“芳菲芳菲!”
“你!”姜梨簡直說不出話來。
剛到燕京城那一年的冬日,有一天早晨她起來,發現自己窗前臥著一直凍僵了的八哥。看樣子應當是哪戶人家養的卻沒有關好籠子,跑了出來。燕京冬日又冷,飛到這裡便凍僵了。
她便找人將這八哥撿起來放在鋪了手帕的盒子裡,又放在火爐邊,得了暖意,這八哥竟然醒轉過來,後來沈玉容回來,乾脆就給她找了只銅鳥籠,把這八哥養了起來。
八哥在沈府呆了幾年,從小破屋到御賜的宅院,整整幾年,倒也學會了幾句話,很通靈xin。每每看見了薛芳菲,便會叫“芳菲芳菲”,但別的人走近,它並不會這樣叫。沈玉容曾還打趣,說這八哥也是會認人的。
如今這樣的境況之下,八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嚇了姜梨一跳,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她又好氣又好笑,道:“別叫了!”
八哥仍然歪著頭瞅她,忽的飛到了挨著姜梨的一面,兩隻爪子緊緊抓著籠門,高聲叫起來“芳菲芳菲”!
這可了不得,姜梨詫異的看著它。按理說,她如今早已改換面貌,便是站在沈玉容面前,站在薛懷遠面前,也不會有人認出她是薛芳菲。這八哥如何認得,還口口聲聲叫她“芳菲”,莫非動物比人還能識人?亦或是她容貌變了,氣息未變,所以這八哥還能認出她來?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這裡久留。要是旁人看見她站在這裡,而這只八哥衝著她一個勁兒的叫“芳菲”,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難免讓人多想。要是沈玉容知道了,未必不會發現點什麼。
姜梨從來不會小看沈玉容的。
正當她想抬腳離開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道:“遇見這種事,當然是殺人滅口了,你還愣著幹什麼?”
姜梨回頭一看,就看見幾步遠的地方,姬蘅一身紅衣,瞧著她淡笑。
“國公爺?”她問,“您怎麼來了?”
“我路過此地,見此地熱鬧,就進來看看。”他說的很是怡然,“沈家人很歡迎。”
這還卻跟永寧公主進來時候的說辭差不多,姜梨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這隻鳥好像知道的不少呀。”他輕描淡寫的說。
姜梨心中一跳,面上卻是笑道:“我也不知,它突然叫起芳菲來,聽聞狀元夫人名為芳菲,也許是思念主人。”她這是在解釋,可這解釋在姬蘅面前,就顯得有些勉強起來。
姬蘅也笑,走到鳥籠旁邊,伸出一根手指逗弄八哥。八哥順勢去啄他的手指,卻被姬蘅避開,點了一下它的腦袋。
“不管怎麼樣……它對著你思念主人,會引人誤會。”姬蘅挑眉,“我不是教過你,不可留活口。”
姜梨:“……”
她自然知道,但這只是一隻鳥,有別的辦法,只要避開它就行了。何故非要奪它xin命。姬蘅的手指撓著八哥的羽毛,八哥似乎十分舒服,沒有躲避,微微偏著頭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被惑人的美色所迷,乖巧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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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姜梨知道,那根好看的手指,隨時可以要了這鳥的命。
果然,姬蘅笑著打開了鳥籠,將這八哥捉到自己手上來。
八哥在沈府裡養了好幾年,早已養的很是親近人。對於姬蘅突然將它拿出來,也沒多動彈,呆呆的臥在姬蘅掌心裡,也安靜下來。
姜梨眼睜睜的看著姬蘅慢慢握緊掌心。
她心中一緊,忍不住道:“不行!”
姬蘅抬眼看向她,慢悠悠道:“為何不行?”
姜梨說不出話,這八哥好歹她也養了三年,當年是她將這八哥撿回來的。她死後,沈府裡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也沒有真心相待他的人。八哥只是一隻鳥,但可能是沈府裡剩下唯一的,對她並無圖謀的東西了。
哪怕它只是一隻鳥。
姬蘅仍舊笑盈盈的,但他的眼神,卻透著一股涼薄。
姜梨緩了緩,道:“也許九月姑娘那裡有啞藥。”
“把一隻鳥毒啞,姜梨,”他鮮少這般連名帶姓的叫她名字,叫起來的時候,卻有一種好笑的漠然,他說:“你沒事吧?”
姜梨也曉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有些過於。對姬蘅這樣“喜怒無常”的人來說,為一隻鳥費這樣的心神?怎麼可能,對人他也不見得有這樣的耐心,殺人滅口殺就殺了,還說什麼胡話。
姜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姬蘅掌心迅速一合,那隻八哥就從他掌心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姜梨,道:“別傻。”
姜梨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那隻空了的鳥籠,默默地沒有再說話了。
姬蘅與她走了兩步之後,遠離了那空的鳥籠子,姜梨道:“國公爺,我要在此等候我的朋友柳絮,怕是不能和你一道同行了。況且……”況且,在沈家與姬蘅一道同行,怕是會惹來旁人詫異的眼光。
姬蘅看著她,他的目光像是要把薑梨看穿似的,突然道:“你打算如何對付蕭德音?”
姜梨一愣,姬蘅道:“方才你彈得那首《關山月》,讓蕭德音方寸大亂。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摩挲著摺扇的扇柄,“你衝著她彈奏。”
他連這也知道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姜梨看著他探究的目光,想了想,道:“此事說來話長,那首曲子的確是為蕭德音彈奏。接下來我想做的事情也很簡單,我想讓永寧公主感覺道,蕭德音的存在,是個隱患,她得將蕭德音滅口。”
“你不能阻止永寧滅口蕭德音。”姬蘅一語中的,“她不會給你機會救下蕭德音。而你也沒有救她的理由。”
姬蘅總是能一眼看出問題所在,姜梨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沒打算真的讓永寧公主滅口,因著蕭德音要是真的死了,薛芳菲的案子,就少了一個證人。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她道:“我只是要蕭德音認為,殺她的人是永寧公主派去的就是了。”
“你想挑撥離間?”姬蘅唇角一揚,像是誇獎自己豢養的小獸終於學會了咬人似的,“聰明的姑娘。”
“算是吧。我總得讓蕭德音認為,永寧會對她下手。而讓永寧認為,蕭德音不可靠。當然,我會想法子讓蕭德音活下來,她應當活著接受懲罰,而不是死了還給人添麻煩。”
她鮮少有這般漠然的時刻,大部分的時候,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好像能接受一切的苦難與不公。但在這一刻,她眼底一閃即逝的恨意,還是被姬蘅捕捉到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姜梨一會兒,道:“既然你心中已經有了打算,準備讓什麼人做這件事?”
“國公爺是指假裝滅口的人手麼?”姜梨笑了,“我也不必瞞著您,我舅舅是江湖人士,廣交友人,介時拿些銀子請人做戲,也是不難的。”
“你是打算現在就對永寧和小沈大人動手了?”姬蘅問。
“是時候了。”
“那麼,我就不管你了。”姬蘅負手看著她,“祝你好運。”說完這句話,他果然掉頭就走,沒有一點兒留戀的樣子。這令姜梨也是一怔,她還以為姬蘅會多說一些。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本來永寧公主這件事,和姬蘅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慣來愛做看戲人,何嘗主動入戲。自己一步步將他拉下來,卻不代表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既然能躲得遠遠的,那就躲得遠遠的吧,這畢竟是她一個人的戰鬥。
不一會兒,柳絮出來了,看見她便走過來,道:“你怎麼走到這裡來了?我方才出來,見你不在長廊上,找了好久才找著你,還以為你回去了。咦,”她看向房簷下柱子邊掛的那隻空鳥籠,道:“這裡怎麼會有空鳥籠?裡面沒有鳥麼?”
姜梨望著空蕩蕩的鳥籠,搖了搖頭:“不知。”心中卻是暗暗嘆息,這最後一隻與她過往有關的沈家物,終於也是失去了。
到底是有一絲悵惘。
待到了廊亭,已經是過了好一陣子。許多逛園子的小姐都已經回來。姜梨注意到,蕭德音已經不在了。她走到盧氏身邊,問:“蕭先生怎麼不在?”
“說是身子不舒服,可能受了風寒,眼見著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已經回去了。”盧氏以為姜梨是關心學堂裡的夫子,便解釋道。
姜梨心中一哂,原以為蕭德音既然能與永寧公主串通一氣謀害薛芳菲,應當是個膽大之人,眼下看來,卻是膽小如鼠,便是這麼一嚇就露出馬腳,要想利用她對付永寧公主,倒也不是很難。
她又注意到,永寧公主並不在人群之中。不過這裡的人沒人敢打聽永寧的下落,至於她去哪裡,也更是管不著了。姜梨知道,永寧公主這會兒,大約與沈玉容在一起。好容易找著這麼個機會,自然要傾訴一番衷情。只是以姜梨對沈玉容的瞭解,只怕看見永寧公主,惱怒多於欣喜,厭惡多於高興。
說起來,姬蘅與沈玉容兩人,一個喜歡看戲,一個擅長演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看起來前者未免太過涼薄,後者未免太過多情,但姜梨以為,她寧願面對看戲之人的置身事外,也不願意成為演戲之人欺騙的對象。
悲歡離合都身不由己,還成為旁人盡看的笑話。
這麼想來,不免心生悲涼。
身邊的柳絮推了推她,皺眉道:“沈如雲怎麼老是看你?”
姜梨一愣,看向沈如雲,恰好看到沈如雲沒來得及收起的厭惡目光,她心中瞭然,道:“大約是因為五妹的原因。”
沈如雲即將嫁給周彥邦了,可在這之前,姜玉娥已經進了周家的門,以沈如雲眼裡容不得沙子的習xin,定然恨不得好好整治一番姜玉娥。看見姜梨,想著姜梨也是姜家的小姐,便連姜梨也一塊兒恨上了。當然,也許還因為在這之前,姜梨也同周彥邦有過婚約。
“真是個瘋子,”柳絮道:“姜玉娥的事與你有何干係,明義堂的人都曉得姜玉娥與你不和,她可真是會胡亂攀關係。”
“沒事,我也不在乎,不理會就是了。”姜梨寬慰柳絮。事實上,她並不看好沈如雲嫁到周家之後的日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沈如雲是得償所願,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周家也會因為沈玉容的關係好好待她,至少表面上對沈如雲很和氣,然而周彥邦是個什麼人,姜梨現在也都看清了。周彥邦根本就是個小人,也並不真心愛沈玉容,而姜玉娥更不是省油燈,這三個人在一塊兒,想想也是每日雞飛狗跳,令人頭疼。
頭疼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她不會操這個閒心,她今日來沈家,雖然沒有找到餘下什麼證據,這是因為沈玉容已經將一切都打掃乾淨,整個沈府幾乎沒有她存在過的證據。但是,她知道了接下來應當怎麼做。
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收穫。
這一日到了傍晚時分,沈家的宴席才算是散了。回府路上,姜老夫人疲乏的閉上眼養神,盧氏便不敢說話驚擾了她,也安靜的坐著,姜梨難得有了清淨的機會,坐著想著自己的事。
等回了姜府,又回了芳菲苑,桐兒和白雪見她回來,便打熱水送熱茶,桐兒將白日裡府裡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撿著覺得有用的說。姜幼瑤還是沒有下落,如今整個城裡都快找了個天翻地覆了,現在官府那頭懷疑姜幼瑤是用了某種法子偷偷混出了城去,但姜元柏不相信,姜幼瑤從未出過燕京城,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她一定還在燕京城,只是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於是還得繼續搜捕。
桐兒問:“姑娘今日去沈府覺得怎麼樣?沈府大不大,聽說是皇上御賜的宅子,比咱們府上還要漂亮麼?真可惜奴婢沒能去,否則應當長一長見識的。”
“白雪,去把門關上。”姜梨打斷了桐兒的話。白雪把門關上,和桐兒一起走到姜梨面前,知道姜梨是有話要說了。
姜梨從桌下摸出一個匣子,將匣子打開,裡頭是整整齊齊一疊銀票。她如今不缺銀子,姜家為了補償她,月銀多了一倍不止,還有當初從襄陽回來的時候,葉老夫人偷偷給她行囊裡塞了個大荷包,一捲一捲的全是銀票。平日裡也沒什麼大用處,這會子,姜梨數了數,數了五張出來。
“這五百兩銀子,交給你去做一件事。”她把銀票放到桐兒手上。
桐兒捧著銀票,看著姜梨的臉色,沒來由的跟著緊張起來,道:“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一定做到,是何事呢?”
姜梨讓她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桐兒聞言,面目疑惑,但還是道:“姑娘放心吧,奴婢等會子就去辦。”
“此事一定要隱蔽。”姜梨道:“不可為人所知。”
“奴婢省得。”桐兒堅定地點了點頭。
“白雪,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她又在白雪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白雪聞言,亦是露出和桐兒一般的詫異神情,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此事就拜託你們了。”姜梨嘆了口氣,“我身邊能真正信任的,也只有你們了。”
姬蘅的人固然好用,卻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用了。姜梨自認虧欠姬蘅良多,因此,能自己動手的事,就儘量不要將他牽扯進來的好。他和沈玉容不一樣,他根本不欠自己什麼,所以也沒必要付出。
窗外的枝頭,隱隱約約傳來鳥雀的啁啾,可這個時節,哪裡來的鳥雀,姜家也沒有特意養鳥,大約是自己的錯覺。
不由得,姜梨又想到那隻葬於姬蘅之手的八哥,不由得眼眸黯了黯。
真是很可惜了。
……
國公府裡,書房裡燃著燈火。
陸璣在屋裡已經等候多時,待見姬蘅進來,立刻站起身,道:“大人,成王那頭有消息了,豫州的兵馬正在大量集中,恐怕……”
“至少也得過了新年。”姬蘅不緊不慢道。他從袖中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掌心,陸璣一愣,便見姬蘅的掌心裡,臥著一隻毛茸茸的黑團。
乍然得了自由,那黑團撲靈一聲,展翅飛到了牆上懸掛的長劍劍柄上,歪著頭瞅他們。
陸璣端詳了半晌,道:“這是烏鴉?”
話音剛落,那黑鳥就衝著姬蘅大叫起來:“美人!美人!”
陸璣:“……”完了,這鳥完了,居然當面調系姬蘅,也不知是哪一位調教出來的貨色。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姬蘅並沒有生氣,反而像是被逗笑了,他道:“嘴巴倒甜。”
竟無一絲不依不饒的樣子。
陸璣心中奇怪,姬蘅這樣子原來是要將這只長得像烏鴉的八哥養起來?國公府裡是不養鳥的,姬老將軍曾經也是個愛鳥之人,養了許多有趣的鳥雀,但姬老將軍的鳥個個嘴踐,不呆在籠子裡的時候,就去啄花壇裡的花。國公府裡的花豈是普通花,人要嘗上一點都會當場斃命,何況是鳥?於是老將軍的鳥全都被花圃裡的花毒死了。老將軍深受其害,又不能把花苗全部拔光,乾脆從此以後不養鳥了。事實上,除了人以外,國公府裡一隻動物都沒有。要知道有這麼大一座毒物在府中,一個不慎丟了xin命,也是罪過。
當然,姬蘅本人也沒有什麼愛心和耐心,去照顧一隻動物。
不過眼下,看起來他對這只八哥還算不錯。
“大人是要養鳥麼?”陸璣道:“可得把它關在籠子裡,別讓它到處亂飛。”
“養?”姬蘅側頭看向八哥,八哥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嘴巴一張:“美人美人!”
陸璣心想,這鳥怎麼跟個登徒子似的。就見姬蘅笑起來,他問八哥,“你叫什麼名字?”
這八哥雖然看起來精明,卻是不能有問必答的,因此也只是一個勁兒的嚷著美人,說不出什麼話來。
姬蘅道:“既然沒名字,你就叫小紅。”
陸璣:“……大人,這八哥是黑的?”
“嗯,”姬蘅道:“但它叫小紅。”
陸璣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這又不是他的鳥,操這份心作甚。便撇開八哥,將自己今日來的目的說了,與姬蘅商量了一會兒接下來的計畫,這才離開。
臨走之前,看了一眼小紅,似乎十分費解,才出了門。
陸璣走後,姬蘅走到小紅站著的長劍旁邊,伸手將它抓了下來。小紅側頭看著他,咕嚕了一聲,姬蘅就把它放在桌上,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把手帕墊在桌上。小紅站上去,他就把手帕抱起來,把鳥裹得嚴實,放在暖爐側邊的小幾之上。
天寒地凍,屋裡總比外頭要溫暖幾分,小紅也不至於凍死。
得了這方溫暖的天地,這只黑色的小鳥彷彿很舒服,不一會兒就眯起雙眼,像是要睡著了。姬蘅看了它一會兒,搖了搖頭,走到了另一頭。
這隻鳥本來不應該活著的,但他也實在做不到如姜梨說的那般,特意給一隻鳥喂啞藥,還不如帶回來。沈府也只是丟了一隻八哥而已,看起來這只八哥如此聒噪,也並不得人心。
莫名有種金屋藏嬌的錯覺。
……
新年剛到的幾日,每日都是很熱鬧的。街道上隨處可見玩鬧的小兒,穿著新的衣褲鞋帽,手裡拿著糖葫蘆,吵吵鬧鬧都是喜氣。
明義堂的新年,學生不必上學,因此大門緊閉。先生們也難得有閒暇的時刻,或是三兩好友聚在一起,或是有時間去做自己的事,總歸是很清閒的。
蕭德音卻不然。
她單獨住著一處府邸,並未和家人住在一起。人們說是因為她身上個有一種不輸男兒的堅韌。她這一生也不打算嫁人,雖然生的溫柔貌美,心儀她的官家子弟也不在少數,可她志在做琴師,終身侍奉古琴。蕭家人之前還勸,到後來,也不在勸了。
人們從一開始對她的不理解,漸漸地也開始佩服她來。畢竟一個美貌的女子,不慕名利,也不願意家人,只是單純的為了做一名好琴師,卻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事。人們敬重她,學生們尊敬她,加之她作為先生也並不嚴厲,在燕京城的名聲,算是極好的。
驚鴻仙子雖然也琴藝出眾,到底曾有在青樓呆過的過去,不比蕭德音清白,況且如今驚鴻仙子已經嫁人,北燕第一琴師,當之無愧的落在蕭德音身上。
若是過去的新年,蕭德音早已到處拜訪琴友,大家一道彈琴賦詩。可是今年的新年,蕭德音婉言謝絕了所有的帖子,只說自己受了風寒,不宜出門。
確切的說,是從那一日沈家家宴過後,蕭德音才受了“風寒”。
院子裡,丫鬟問蕭德音道:“先生今日也不出門麼?”
蕭德音看了看天氣,難得是個好天氣,沒有下雪,反是出了太陽。陽光暖融融的,像是要曬到骨子裡,也像是把她連日來的陰霾都曬開了許多。
她遲疑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還是出去看看吧。”
一直呆在府裡不出來見人,難免惹人起疑,既然如此,還不如出去走走,只要早些回來就是了。
蕭德音這般想著,就讓丫鬟替她梳頭,上了些脂粉,又挑了一件顯得氣色好些了的衣裳披在身上。
府門口有許多孩子在此放鞭炮留下的殘跡,倒也熱鬧的很。蕭德音為了清淨,住得府苑也在一處小巷裡。小巷裡本來平日往來的人就稀少,顯得格外安靜。蕭德音正想出去走走,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琴樂聲從不遠處傳來。
正是《關山月》!
她手一抖,心中打了個哆嗦,一把抓住身邊的丫鬟,問:“你可聽見了?”
丫鬟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問:“先生所說的是什麼?”
“琴聲!是琴聲!《關山月》!”
丫鬟恍然:“的確有琴聲的,就在不遠處。”
蕭德音這才放下心,並非她一人聽見,便不是撞了鬼。且再仔細聽聽,那琴聲並不像是薛芳菲所奏,顯得普通多了。
還沒來得及鬆下一口氣,巷子裡走來兩個過路人,聞言她的話,轉頭道:“這位姑娘也知道《關山月》呢,今日燕京城出了個神秘的琴師,一首《關山月》彈得出神入化,聽過的人紛紛效仿,這幾日到處都是吶。”
其中一人更是笑道:“說起來,有人說,這神秘人的琴法,比北燕第一琴師蕭德音還要高明多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蕭德音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