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並不知道,她只是猜測。
那枚令牌是薛凝香從蕭六郎暈倒的地方撿到的,美和尚與三皇子妃都說它是宣平侯府的令牌,應當不會弄錯。
這人又叫蕭六郎少爺。
一系列的信息結合起來,就有了前面問劉管事的那句話。
劉管事此番前來找她,就是打算借她的手將少爺勸回府的,他沒打算隱瞞自己的身份,因此如實地答了:「沒錯,少爺是宣平侯府的少爺。」
顧嬌消化了一下:「哦。」
哦?
劉管事納悶兒了,您不是頭一回聽說吧?這反應也太淡定了!
顧嬌不是一個看重身份的人,蕭六郎是宣平侯府的主子還是下人對她來說都沒什麼差別。
不過,她倒有一事不明。
「既然他是宣平侯府的少爺,為何不願意跟你們回去?」
這可不是她故意打聽彼此的秘密,而是人家找上門來了,她總不能不清不楚地就把自家相公給賣了吧。
劉管事嘆了口氣:「此時說來話長,少夫人若不趕時間,可否到茶肆一坐。」
旁邊就有一間茶肆,顧嬌沒拒絕,與劉管事一道去了。
劉管事暗道,這位少夫人腦子不大好使啊,就這麼跟陌生人走了嗎?都不用看看他的令牌什麼的?
若劉管事知道顧嬌的本事,該擔心的就是他自己了。
劉管事對顧嬌只有不在意,卻並無半分惡意,也沒想過去做拆散小倆口的事情。
相信侯爺也不會這麼做。
侯爺自己已足夠強大,不需要靠兒子來聯姻,鞏固宣平侯府與各大世家的關係。
至於說身份上配不配得上……
雖是鄉下長大,好歹是個正兒八經的侯府嫡女,配這位少爺……勉強湊活吧!
劉管事要了一間二樓的廂房。
臨街,開窗可以看見川流不息的玄武大街。
二人面對面坐下,劉管事問道:「少夫人是喜歡碧螺椿,還是龍井茶?」
「無所謂。」顧嬌說。
劉管事笑了笑,泡了一壺龍井茶:「這是今年的新茶。」
顧嬌對茶不感冒,兌了點涼水一股腦兒地喝了。
她確實渴了。
劉管事看得目瞪口呆。
少爺是個奇葩,娶的少夫人也不遑多讓啊。
「說吧,正事。」顧嬌淡道。
「誒!」劉管事回神,嘆息了一聲,將蕭六郎的身世說了,「其實……少爺是侯爺的私生子。」
這件事還得從十八、十九年前顧侯爺下江南治水說起。
那年江南發了大水災,導致數千畝良田被毀,百姓流離失所,究其緣故,不僅是天災,也是人禍。
「朝廷用於修建堤壩的銀子被地方官員私吞了,在堤壩上偷工減料,這才沒能攔住大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那時的侯爺沒如今這般權勢滔天,陛下派遣他去江南調查堤壩的真相,當地的地頭蛇試圖賄賂侯爺,讓侯爺將真相瞞下。
侯爺不與他們蛇鼠一窩,結果遭到了他們的報復,回京的路上被刺客捅了七八刀。
「我記得當時是在松縣附近。」劉管事回憶。
劉管事少年便跟著宣平侯,是為數不多陪他打了半壁江山的人,只不過中途有十幾年他被侯爺派去別的地方,去年才被侯爺重新召回來。
「那地方沒有醫館,侯爺受傷後就近找了個郎中,因傷得嚴重,只得住進了郎中家裡。」
那位郎中的醫術不大高明,雖是保住了性命,卻讓宣平侯留下了病根,當然,這是後話。
宣平侯在郎中家養傷時,隔壁住著一家三口,男主人是個賭棍加酒鬼,小兒子才幾歲。
宣平侯幾乎每天都能聽見男人打罵女人孩子的聲音,不夠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宣平侯不好管。
不料有一次,男人賭錢把孩子輸給別人了,女人抱著男人的大腿,求男人不要把孩子抱走,男人對女人拳打腳踢,差點將女人活活打死。
隔壁的宣平侯實在忍無可忍,加上他那會兒年輕氣盛,拿了把劍就衝過去把男人砍了。
男人重傷不治,死了。
女人成了寡婦。
宣平侯見她可憐,給了她一點銀子。
也是巧,郎中的親戚是遭了大水的災民,拖家帶口前來投奔郎中。
郎中家裡沒了住的地方,而宣平侯要治傷,不能走太遠。
「恩公不嫌棄的話,來我家住吧。」女人如是說。
那之後的事不必劉管事說,顧嬌也能自行腦補了。
「侯爺在那一住就是半年,直到傷勢徹底痊癒。侯爺問她可要與他一塊兒上京,她有些猶豫。侯爺不愛強迫人,於是給了她一塊令牌,告訴她,若想通了,隨時去京城找她。」
劉管事嘆了口氣:「哎呀,侯爺啊……還是不太了解女人。」
顧嬌不是當事人,不做評價。
劉管事道:「這一別就是許多年,要不是四年前少爺拿著那塊令牌以及侯爺當年的衣物來找侯爺,侯爺都不知道她竟然懷孕了,還偷偷生下了他們的兒子。」
顧嬌問道:「你是說,蕭六郎是四年前才去京城的?」
劉管事:「沒錯。」
顧嬌:「他在京城住了很久嗎?」
劉管事遺憾地搖搖頭:「沒有,少爺來的時機不大好,京城出了幾起命案,侯爺一直在刑部沒有回府。好不容易回了侯府……卻又出了件大事,小侯爺去世了,那是侯爺唯一的嫡子。侯爺遭受的打擊很大,閑雜人等一律不見。少爺將東西交給了一個侯府的下人,過了許久,下人才稟報給侯爺。那時少爺已經離開京城了。」
顧嬌頓了頓:「這麼說……他在京城只住了短短數月?」
劉灌水回憶了一下:「應該不到一個月。」
顧嬌若有所思:「哦。」
劉管事道:「少爺的母親是臨終前才將身世告訴少爺的,少爺與同母異父的哥哥入京尋父,哪裡料到父親沒見著,哥哥還不慎接觸了麻風病人,少爺是擔心哥哥被抓上麻風山才帶著哥哥迅速離開京城的。」
顧嬌點點頭:「原來如此。」
「嗯?」劉管事沒明白這句原來如此是什麼意思。
顧嬌看向他:「你接著說。」
劉管事道:「之後,侯爺便派人四處打聽少爺的下落,直到去年才打聽到少爺在縣城的天香書院求學。侯爺讓我把少爺帶回來,我勸了少爺多次,少爺約莫是對那些陳年往事無法釋懷,遲遲不肯與我回府。」
顧嬌相信他說出口的部分的都是真的,只是,還有沒有他沒說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時,歪曲一個事實並不需要撒謊,只用少說出一點點真相。
而且,誰也不能保證劉管事了解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她相信四年前的確有一個入京尋父的蕭六郎。
但,此蕭六郎真的是彼蕭六郎嗎?
顧嬌喝了一口茶,攤手道:「很遺憾,如果他不願意回府,我也沒什麼辦法。」
不是,聽了半天,你就給我說這個?
你不該痛哭流涕、為你相公的身世感到悲痛、為父子不能相認感到哀傷嗎?
你還有沒有一點小村姑的自覺啦!
劉管事急了,同情牌不行,那就上王炸!
他把心一橫,正色道:「你知道少爺在國子監讓人欺負了嗎?國子監是什麼地方?來這裡求學的不知有多少京城權貴,學正與學官們更是一個比一個後台強硬。少爺想憑一己之力與他們這些人抗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少夫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替少爺想想!侯爺不嫌棄他是瘸子,願意把認回去,他就該乖乖地回去。做了宣平侯府的少爺,別說國子監了,整個京城他都可以橫著走!」
顧嬌的神情總算了一絲變化,卻不是動容,而是無盡的殺氣與冷意。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坐在墊子上的劉管事一眼:「告訴你家侯爺,我自己的相公,我自己來護!」
居然有人欺負她相公?
好,很好!
顧嬌回了碧水衚衕。
蕭六郎早已將弄髒的衣裳洗了,面上沒有半點讓人欺凌過的痕跡。
顧嬌望著那一套套在冷風中招展的衣裳,眸光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翌日,顧嬌找到了馮林。
馮林很詫異:「小凈空說你找我,啥事兒啊?」
顧嬌將自己的來意說了。
馮林的眼神變得閃躲起來:「那個……六郎不讓我把國子監發生的事告訴你。」
顧嬌沒說話,就那麼定定地看著他。
馮林從前有多厭惡她,如今就有多喜歡她,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是和親人一般的相處。
馮林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哀嘆一聲:「好吧,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六郎……把鄭司業給得罪了。」
怎麼得罪的馮林就不清楚了,小凈空與秦楚煜的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六郎自己不說,馮林沒處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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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六郎如今是不藏拙的優等生了,不然也不可能考入率性堂。
然而月考他考了個倒數第一,聽說是鄭司業批改的。
別人可能不了解蕭六郎的實力,馮林與林成業上過他的課,絕不相信他的成績會突然垮成這樣。
馮林道:「林成業都在問我,鄭司業是不是在給六郎穿小鞋?還有王祁、陳鐸、李渡、趙海……」
馮林報了一連串的名字,都是這幾日刁難過蕭六郎的人。
顧嬌將他們的名字一一記在了小本本上。
其中有幾人是被脅迫的,顧嬌將他們的名字劃去,最終還剩下四個名字——羅渡、趙瑞、周奉平與鄭司業。
李渡與趙瑞是監生,周奉平是學政。
率性堂乃六堂之首,一般來說,沒有人會隨隨便便欺負到率性堂學生的頭上。
周奉平是鄭司業的爪牙,鄭司業即將成為新一任的祭酒,他則有望成為下一任的司業,為鄭司業馬首是瞻。
至於說羅渡與趙瑞,這二人在京城頗有些來頭:一個是羅國公府的少爺,一個是工部尚書、也就是顧侯爺的頂頭上司的小兒子。
可在顧嬌眼裡,這都不叫事兒。
誰也不能欺負她相公。
顧侯爺正在年度考核的重要階段,每天絞盡腦汁如何討好頂頭上司,他萬萬不知道的是,這邊他剛給人送完厚禮,那邊他女兒就把人家的小兒子揍成了豬頭。
回府的路上,顧侯爺一臉納悶地望天,為毛送了那麼多禮還是感覺不踏實,反而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顧嬌揍完羅國公府的少爺後,越發強烈了。
顧侯爺的脊背涼颼颼哇。
他沒幹啥呀,可為毛感覺自己要完?
在顧嬌揍完國子監的學政周奉平後,顧侯爺在府裡喝水都塞了牙縫!
心慌慌,慌得一批。
黑漆漆的小巷子裡,顧嬌掏出小本本,劃掉第三個名字周奉平。
目光落在最後一個名字上,黑衣顧嬌邪惡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