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託你的福,我今晚過得很愉快
達西端著兩杯波特酒緩緩走來,看見瑪麗的笑顏,褐色的眼睛變得十分專注。
「你在笑些什麼?」他沒發現自己平板的語氣出現了溫柔的起伏。
「沒什麼,我爸爸剛才說了一個笑話。」瑪麗一邊擺手一邊接過酒杯。
達西在她身邊坐下,中間隔了一個空位,隨意一想就找出許多瑪麗有可能感興趣的話題,這讓他覺得很輕鬆。他之所以不喜歡與女士們應酬正是因為那些枯燥無味的交談,還要隨時注意她們的感受,讓她們心情愉快。如此,他寧願保持沉默。
他將酒杯放下,正準備展開一場愉快的談話,賓利小姐忽然冒出來,自顧自的坐在他們中間,賓利、簡和伊麗莎白緊跟其後,填滿了周圍的空位。
這是第幾次了?達西冷著臉想到。
「嘿,你們在說些什麼?」賓利小姐的笑容有些勉強。
沒等瑪麗說話,她又狀似很感興趣的問道,「聽說瑪麗的舅舅在倫敦奇普塞德街開了一家珠寶店?如果有上好的珠寶,能給我打個折扣嗎?」
在大夏,商人是最低踐的階層,在英國,他們也同樣受到輕視。盧卡斯爵士早年經商發了一筆橫財,買地置產捐了爵位後便搬離了他曾經發跡的地方,對這一段歷史諱莫如深。就連達西先生的父親,為了擺脫商人的頭銜也費盡了心機,最後終於娶了達西的母親,一位真正的貴族小姐,這才被上流社會所接受。
提及這門親戚,賓利小姐顯然不懷好意。
賓利先生的表情很尷尬。
達西神情莫測。
簡無知無覺,臉上還保持著微笑。
伊麗莎白早已氣紅了眼。
瑪麗微微挑眉看向賓利小姐,毫無溫度的眸光令賓利小姐有些心慌。
半分鐘過去,她忽然看向達西,藍色的大眼睛裡充滿了疑問。
達西用拳頭抵唇,咳嗽了幾聲,眼裡蕩出濃濃的笑意。原來,瑪麗小姐並不是不關注自己,而是對人的相貌存在記憶障礙。
「卡羅琳·賓利。」他低聲提醒。
賓利小姐以為他在呼喚自己,期待的轉頭看去。
原來是賓利先生的姐姐!瑪麗恍然大悟,賓利家的資料立即出現在腦海中,也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對自己抱有這麼強的敵意。她在最落魄的時候曾經做過乞丐,一路給人磕頭磕回京城,吃得連豬狗都不如,對這段屈辱的經歷,她從沒想過去掩蓋。一個人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既然已經成為了瑪麗,她對瑪麗的一切都會坦然接受。這點言語上的輕踐激不起她心中半點漣漪。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能夠容忍。
她微微瞇眼,語氣輕快,「聽說賓利小姐的父親也曾在奇普塞德開了幾間商舖,積累了一定財富後便來往於英國和澳大利亞做焦糖生意。賓利小姐下次來郎博恩能否給我帶幾包品質純正的焦糖?放心,我會照價付錢。」
最後一句話殺傷力巨大,賓利小姐氣得渾身發抖,眼裡也泛出了水光。
賓利先生臉色蒼白,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我們怎麼能收朋友的錢,如果瑪麗小姐有需要,我叫人現在就寄過來。」他無法對簡的妹妹生氣,更何況還是卡羅琳首先談及這個話題。
對賓利的反應很滿意,瑪麗點頭,站起身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笑容說不出的優雅,「那麼再見了各位,我的朋友在叫我。」她朝舞池對面正在招手的金小姐指去。
「你請便。」賓利先生站起來鞠躬。對待這位犀利的少女,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慎重。
達西也站起來,一直目視少女的背影走遠才坐下,然後沉著臉一語不發。這個舞會好像忽然間又變的無趣起來。
「我們也有事,離開一下。」伊麗莎白拽住簡,笑嘻嘻的說道。她現在開心極了,招惹瑪麗,賓利小姐真是太不明智了!
賓利還來不及挽留,兩人就已經走遠,他只能坐在沙發上歎氣,然後輕聲安慰傷心中的姐姐。
「在評論別人的時候,請不要忘了先正視自己。」沉默不語的達西忽然開口。
賓利小姐傷心的表情有瞬間僵硬,然後氣匆匆的跑掉。
回想之前的事,賓利一個勁兒的唉聲歎氣,看見被幾位年輕男士圍住的簡,想上前又礙於伊麗莎白嘲諷的眼神而退卻,只得陪著達西喝悶酒。餘下的時間,兩人在沉默中度過。
舞會趨近尾聲,賓客們相繼離開。貝內特夫人發現了簡和賓利之間的小問題,一直磨磨蹭蹭,挨到達西朝門口走去,從僕人手中接過帽子和外套時才慌慌張張的叫大家跟上。
看見貝內特一家朝自己走來,無精打采的賓利眼睛一亮;達西穿外套的動作頓了頓;賓利小姐挺直脊背,橫眉豎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賓利狀似無意的接近簡,想要同她說幾句話。
貝內特夫人趕緊拉著丈夫走到了最前面,把空間留給年輕人。
凱瑟琳和莉迪亞跳了一夜的舞,這會兒一個扒住媽媽,一個扒住爸爸,連聲打著哈欠。
「賓利小姐怎麼了?這樣看著我?」瑪麗掩唇輕笑,親切自然的態度彷彿之前從未挖苦過對方。
還以為會再次引發嘴戰的賓利小姐噎住了,好半晌才僵硬的搖頭,「沒怎麼。」
瑪麗湛藍的眼珠沁出笑意,看見自家的馬車已經到了,撩起裙擺步下台階。
「瑪麗小姐。」一道低沉的嗓音將她叫住,她回望,發現達西先生正面無表情的站在不遠處,舉了舉頭上的帽子說道,「托你的福,今晚我過得很愉快。祝你好夢。」他轉身登上馬車,目不斜視的離去。
「你說,他這是在嘲諷我們嗎?」瑪麗挽著伊麗莎白的胳膊,不確定的問道。
「顯而易見!如果把他的話翻譯過來應該是這樣的:托你的福,今晚我過得糟糕極了,祝你做噩夢!」伊麗莎白模仿著達西平板的語氣。
兩人對視,繼而笑的直不起腰來。(可憐的達西!)
又過了一個星期,梅麗頓開來了一個民兵團,菲利普斯姨夫拜訪了鎮上所有的軍官,將他們的姓名和社會關係打聽的一清二楚。
凱瑟琳和莉迪亞開始頻繁的往梅麗頓跑,每天都會為貝內特夫人帶來許多有關於軍官們的趣聞。雖然賓利先生很英俊很富有,但是與制服筆挺的軍官們相比,吸引力要大大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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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內特夫人又有了新寵,對簡的戀情也不那麼關注了。
眼看快要入冬,瑪麗一直在為馬兒們的牧草奔走,每天都要到太陽下山才回家。
簡從伊麗莎白那裡得知了卡羅琳提起舅舅的惡意,著實傷心了好幾天,但是對方是自己心上人的姐姐,她相信她只是一時思慮不周,心裡指不定在暗暗後悔。伊麗莎白好幾次勸說她要小心賓利小姐,見她總是不在意只能無奈的放棄。
另一方面,賓利也很著急。以前卡羅琳和簡交好的時候,他總能時不時見上簡一面,但現在他已經有七天沒和簡相聚了。
「友情是珍貴的,不容揮霍的!卡羅琳,我希望你能修補與簡之間的關係。」這天,他極其嚴肅的說道。
自己的嫁妝還要指望這個兄弟,賓利小姐不能違背他的意思,只得答應,「好吧,我今天就邀請她來共進晚餐。」似想到什麼,她立即補充,「只邀請她一個人!」
「隨你。」只要簡能來就好!賓利喜滋滋的點頭。
接到賓利小姐送來的信,貝內特夫人高興極了,連忙拉開簡的衣櫃給她挑裙子。
「我能坐馬車去嗎媽媽?」簡打點好行裝後問道。
「不行!你得騎馬去!」貝內特夫人堅定的拒絕。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眼看快要下雨了,你想讓簡在內瑟菲爾德多待幾天是嗎?如果讓瑪麗知道你拿簡的健康冒險,我保證接下來的幾天你會過得很愉快!」貝內特先生似笑非笑的說道。
想起女兒威嚴的表情,貝內特夫人瑟縮了一下,但依然鼓起勇氣開口,「我也是為了簡的終身幸福著想,瑪麗會理解的。再說,只是淋一會兒雨,不會有多大問題。」
「走吧走吧,快走吧!」擔心瑪麗隨時會回來,貝內特夫人開始趕人。
簡無可奈何的上馬。她走後沒多久,陰沉的天空開始下起豆大的雨點,深秋的冷風裹挾著枯黃的樹葉在窗外呼呼作響。
瑪麗得知消息後將貝內特夫人說得抬不起頭來。但眼看馬匹就要過冬了,馬廄的修繕和牧草的收集就夠她忙碌的了,她只能暗暗祈禱簡一切平安。
第二天,伊麗莎白收到了簡病重的消息。雖然外面一片泥濘,她依然毫不猶豫的踏上了去內瑟菲爾德的路。
羞愧萬分的貝內特夫人苦著臉看她離開,關上門後又暗自慶幸:還好瑪麗不在家,否則我就要倒霉了。不過,晚上她回來,這件事我該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