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遠處的夜色中,燈影影影綽綽。
屬於少女身上清雅的味道若隱若現,隨著冷風飄來,撲入鼻翼,撩人心弦。
廊下掛著光線朦朧的大紅燈籠,那樣璦昧的橘紅色光芒,灑在徐徐轉頭凝望而來的少女身上,修飾了她的容顏,為她添了幾分難以捉模的魅力,點綴了那雙如辰星般的明眸,盈盈似水,彷彿要將人心頭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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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情景,莫名地勾起人們心中的一縷難以言說的情懷,也容易讓男人為此而心動。
有時候男人心動就是這麼簡單,他們多是視覺xin的動物,在那樣特定的時期,特定的場景,特定的一幕,突然就心動了。
但是,某位世子爺顯然不是個正常男人。
兩輩子他都被糊了眼睛,就看上一個病殃子了,苦苦地求而不得,心眼又小,根本無法將眼光分點給別人,反而還要防來防去,防男防女,防磨鏡防斷袖也要防異xin戀的,簡直忙得不行,看到路邊的野花野草,只將之當成兩種人:擋路的和識相的。
而站在這條走廊上凝望過來的女人,明顯就是個擋路的。
對擋路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人或事情,世子爺他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方法解決,現在就是踹。
於是,在那姑娘輕移蓮步而來,衛烜負手而立,耳聽四周,就要準備出腳時,便聽到了那姑娘開口了。
「……你還記得當年你說的話?」
「……」
「你明明說過長大後會娶我的,為何卻一直無音訊,甚至……啊——」
撲嗵一聲,伴隨著一陣尖叫,那人落水了。
特地將衛烜引到這邊的那內侍眼睛都快要瞪凸了,覺得現在畫風不太對。作為一個男人,看到夜色中的美人,而且美人還說這種引人想歪的話,他不是應該心動地上了麼?
就在內侍被衛烜乾脆俐落地將人踹下水的舉動弄得驚愕不已時,走廊那邊又來了一個人,錯愕地看著他們,「世子,你,你怎麼……」
來人正好看到他將人踹下河的舉動。
衛烜看向來人,冷淡地道:「如何?」
衛珺白晳的臉浮現些許憤怒的紅暈,急道:「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情?還不快去救人?」他瞪向內侍。
可惜內侍還來不及開口,正好走過來,焦急地準備要去喚人的衛珺毫無防備地被衛烜踹下去了。
「我記得你水xin很好,那你就去救他吧。」
內侍眼睛又瞪凸了,原本想去喚人下去救人的,不過在衛烜看過來時,饒是這種大冷天,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那目光如毒蛇般迫人,竟然讓他動彈不得,連身居高位的三皇子殿下都未曾給他如此大的壓力,這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
因今晚是上元佳節,遠處喧囂聲一片,而船艙裡,絲竹之聲掩蓋住了這裡的聲音,沒有人發現此處發生的事情。
果然,衛珺確實是個會水的,而且十分精通,雖然乍無防備之下被衛烜踹下去,不過等到水中後,便適應下來,第一個想法便是去救人。衛珺是個君子,自小所受的教育十分正常,做不到見死不救。
至於救上來會是什麼結果,因事情太急,並沒有想好。
在衛珺找到水中掙紮的人托著她往上浮時,船艙中又走出一個人。
衛烜漫不經心地看了眼過去,當發現來人身上飄蕩在夜風中的月白色煙染著水綠色的裙子時,臉色乍然一變,幾步便走過去,托住她的手,略略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略微沙啞的聲音含著笑意,「阿菀,你怎麼了來了?外面風大,對你身體可不好,咱們先回去可好?」
阿菀瞥了他一眼,聽到嘩啦一聲,已然注意到畫舫外的河面上,有一顆腦袋破水而出,那人手裡還抱了個人,正往畫舫遊來。光線不明,她也看不清河裡的兩人是誰,不過想到先前莫菲的離開,大概明白了。
「怎麼回事?還不救人?」阿菀朝呆在旁邊的那內侍低聲喝道。
內侍僵硬地看著她,目光又移向兇神惡煞的少年,他也想救人啊?可是卻不敢,甚至不敢去叫人!幸好,這回見衛烜沒有什麼表示,方趕緊去拋繩索救人。他也沒有叫這船上的侍衛過來幫忙,畢竟方才落水的是他們皇子妃的娘家姐妹,若是傳出去於她的名聲可不好,不過在心裡卻覺得瑞王世子妃真是個好人,配那煞星可惜了。
只是內侍雖然極力想要隱瞞,卻不想三皇子見衛烜久不歸來,便帶著四皇子、孟灃、衛珝、柳清明等人出來了,正巧見到衛珺抱著莫菲在內侍的幫助下爬上船的情景。
「大哥!」衛珝驚得忙跑過去,小心地拉著衛珺上來,目光陰沉地看著被兄長護在懷裡的少女,等認出這是慶安大長公主的七孫女莫菲時,眼裡滑過驚訝。
瞬間,他便想到了什麼,頓時沒有說話。
三皇子又驚又怒,目光不善地看向衛烜,沉聲道:「這是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他,莫菲此時正在拼命咳嗽,在橘紅色的燈光下,她的臉上黏著絲絲頭髮,大滴的水珠沿著臉頰滑露,襯得那張臉慘白慘白的。衛珺也有些力竭地癱坐在那兒,雖然他會水xin,可是這天氣寒冷,河水冰冷,身上的衣服穿得厚,吸飽了水時,行動十分不方便,讓他耗費了不少力氣。
三皇子沉默地看向衛烜,以及站在衛烜身邊的少女,目光又轉到一身濕嗒嗒的衛珺和莫菲身上,一陣寒風吹來,兩人皆被冷得瑟瑟發抖,特別是莫菲,嘴唇漸漸發紫,可是她緩過一口氣時,眼睛卻直直地望著衛烜不放,眼裡有痛苦有不解。
痛苦於這人竟然狠心如斯,竟然將她踹下河,這已經算是謀害人命了。不解的是他冰冷的容顏,難道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三皇子搞不清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不過已經無意義了,擔心莫菲被凍壞了,忙道:「來人,先送莫姑娘回去換衣服。」
兩個侍女過來揣扶起莫菲時,突然被她掙脫了,她踉蹌地走上前幾步,慘然地問道:「那年,我落水時你恰巧經過,救了我一命……當時我被你救起時,心裡是極感激你的,便說長大後嫁給你,你也說了好……為、為什麼……」
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我、我知道你有世子妃了,只要你還記得當初的約定,我並不……」
「哦,那我剛才踹你下水,將它還給你了。」衛烜不耐煩地戳斷了她的話,省得聽得再多,他又想要踹她下水了。
真不知羞恥!明知道他有世子妃了,還有非份之想!
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道的時候,被個女人天天癔想著要嫁自己,衛烜噁心得想要弄死她。
莫菲的臉色瞬間慘無血色,連神情也呆滯了,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看著那人孤傲地站在那兒,在燈光下顯得清泠泠的黑眸,面上一片漠然的冷酷,讓她清楚地意識到,這人將自己完全當成了陌生人,無法再自欺欺人,身體和精神承受著雙重刺激,終於受不住暈厥了。
見她暈厥,三皇子忙讓那兩個侍女將她扶進船艙換衣服。
等安排完這事情時,他正想質問衛烜如此冷酷的行為,卻不想衛珺已先他一步了開口了。
「世子,你為何要這麼做?」衛珺目光盯著他,面上露出受傷的神情。雖世人一直說衛烜如何不好,可是從小的接觸,讓他相信衛烜除了霸道任xin一些,秉xin是好的,至少他待阿菀便是極好,小時候相處時,他也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衛烜挑眉,「這裡只有你會水,所以你下去救她不是應該的麼?」
衛珺還來不及開口,孟灃已經迎過來了,拍著他道:「聽說你的水xin很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真是好樣的!珺兄弟,這次多虧了你了,不然莫七姑娘可就要不好了。」
衛珺:「……」
被孟灃一陣搶白,饒是涵養再好,衛珺也被氣得夠嗆,三皇子等人聽得不是滋味。若衛烜不將人踹下河,還有先前的事情麼?現在說這種話,分明是將衛烜給摘了出來。
只是,心裡雖然明白,可剛才莫七豁出去時說的那些話,在場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只要有點腦子的人,也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竟然是願意委身為妾也使得,只要衛烜想起他們小時候的約定什麼的。因莫七還是三皇子的小姨子,大夥有志一同地沒有說什麼。
衛珝心裡也同樣有些泛噁心,後槽牙咬得死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什麼,只得低下頭。他雖然覺得莫七的身份配自己兄長可以,可是卻不想要一個如此不檢點的姑娘當大嫂,沒得辱沒了兄長。
只是,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們說什麼了。
三皇子素來是個大男人主義者,雖然知道莫七的心思,可是見她當眾說出來,還是有些瞧她不起,覺得她太輕浮了,連帶的也有些遷怒莫茹,怨她娘家姐妹沒腦子,都做到這程度,還無法打動男人,也甚是無用。
他看向和孟灃言笑宴宴的衛烜,下顎微緊,皮笑肉不笑地道:「烜弟,你今天太過魯莽了,七妹妹雖然大膽了一些,也是一片真心,你怎可將人踹下河去?七妹妹可是慶安姑祖母疼愛的孫女,若是父皇知曉你如此狠心,可饒不得你。」
看他一副「姐夫要為小姨子討公道」的嘴臉,衛烜心裡一陣膩歪,以為他不知道這人的心思麼,莫菲會出現在這裡,到底是誰安排的?不禁冷笑道:「三皇兄盡可去說,我等著。」
「你……」
見三皇子被衛烜的無賴相氣得臉色鐵青,孟灃心裡高興,面上卻要假惺惺地道:「珺兄弟身上還濕著呢,三皇子殿下,還是讓人先帶他去換身衣服,省得凍著了。」
三皇子聽罷,只得掩下滿心怒氣,叫了個內侍帶衛珺下去,同時眼神不善地看向衛烜,表示這事情還沒完。
衛烜不再理他,而是扶了一直安靜地看著的阿菀離開,對她道:「這裡夜風大,咱們進船艙歇息。」然後叫來一個畫舫上伺候的內侍,讓他帶路進了一樓的一間無人的船艙歇息。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三皇子再次氣得身子都有些發顫。
明明大家都知道,莫菲和衛珺落水之事不簡單,可是卻沒人敢質問衛烜,任由他囂張之極,揚長而去,那種憋屈怨恨,無法形容。
四皇子目光鄙夷地看了眼衛珺和莫菲離開的方向,又隱晦地掃了眼衛烜所在處,故作關心地對三皇子道:「皇兄,這衛烜著實囂張,你先消消氣,反正咱們也習慣了他的脾氣……」
柳清明縮在角落裡,今日目睹的這一幕再次刷新了他對衛烜之狂的認知,此時聽到四皇子這種明面是勸慰,暗地裡卻煽風點火的話,扯了扯唇角,覺得這皇家果然沒一個簡單的。
孟灃走過來,拎起未來的小舅子,說道:「走了。」
柳清明乖乖地跟著未來的姐夫,發現這船上的人他娘的都是混球,連原本被認為豪爽俠義的未來姐夫其實也是個黑心肝的,不過心沒有黑得太徹底。
明明慶安大長公主的孫女被人踹下水實在算得上是一件嚴重的事情,可這群人偏偏輕描淡寫就當場揭過了,雖說事後會重提,可是這一幕,仍是讓他意識到,原來皇室的奪嫡風雲已經在暗地裡緩慢而驚心動魄地開始了。
莫菲落水一事,自然是瞞不過莫茹的,很快女眷那邊便知道了,眾人面露驚詫。
「菲兒如何落水的?」
來稟報的內侍為難地看了眼周圍的女眷,莫茹了然,又詢問了莫菲的情況,便帶著莫芳起身去探望她,留了其他的女眷在船艙裡繼續玩耍。
只是,孟妡哪裡是個聽話的主,馬上便起來了,一撫衣袖,笑道:「壽安去得也久了,我去瞧瞧她。」
衛珠趕緊黏上去,對她笑得甜甜的,「表姐,我也和你一起去。」
柳清彤要照顧好未來小姑子,自然也起身跟著去了,柳清霞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也選擇跟去。
於是,阿菀被衛烜帶到一處船艙,夫妻倆還沒有好好說話時,便被孟妡帶來的一票娘子軍給打斷了。
阿菀給了衛烜一個回家再算帳的眼神,轉臉便笑容溫煦地看向來到這裡的姑娘們。
「阿菀,聽說莫七剛才不小心落水了,是怎麼回事?」孟妡忙不迭地問道,雙眼眨巴眨巴地看著她,一副「快點告訴我吧」的神情。
阿菀還來不及開口,衛烜已經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後來衛珺這小子親自下去救她上來了。這救命之恩……嘖!」
這嘖聲聽得室內的姑娘們眼皮一跳,特別是衛珠,臉色驀然大變,手掌心都布上了汗漬。
她是一點也瞧不上眼莫七的,雖然莫七有一個皇帝姑母作祖母,還有一個三皇子妃的姐姐,可是她沒有郡主品級,比起孟妡來說差得遠了,而且她的xin子還挺軟和的,放在平時是很好相處,卻少了些手段。她處心積慮,正打算過完年後,就去尋阿菀,讓她去和孟妡打探,可還沒採取行動,就發生了這些事情。
這一瞬間,衛珠心情糟糕之極,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什麼,只能慘白著臉,僵著神情聽著周圍的人說話,一句都聽不清什麼。
直到有內侍過來,告訴他們,因為莫七姑娘和靖南郡王大公子落水,需要送他們上岸看大夫,所以這次畫舫賞花燈之行要結束了。
對莫七和衛珺如何並不關心的人為這次草草結束了的畫舫之遊,覺得十分掃興。
衛烜也是覺得掃興中的一人,不過想到今晚解決了兩個礙眼的人,又止不住地高興。
畫舫靠岸後,眾人紛紛和三皇子告辭。
三皇子臉色並不好,對他們勉強說了幾句,便吩咐人去尋轎子。莫菲落了水,又受了刺激,精神有些萎靡,姑娘家比不得男人,所以只得讓人叫輛轎子抬她回去。
衛珺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頭髮發尾還有些水汽,剛剛被灌了一大碗的姜湯,白晳如玉的臉龐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夜風掀起衣袂,飄飄然如謫仙,說不出的俊逸非凡。
莫茹和莫芳站在後頭,看到衛珺的風儀如斯,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莫茹此時方松了口氣,與其被丈夫設計,將莫菲送進瑞王府給瑞王世子當側室,不若嫁入靖南郡王府給衛珺當正妻,至少衛珺是靖南郡王府的長子,以後會繼承靖南郡王府,也能幫自己一把。
所以,這次莫菲雖然吃了一陣苦頭,甚至被衛烜如此狠心對侍,莫茹心裡惱恨之餘,也生起了幾分感激,心裡也對丈夫再次冷了心。
「三哥,弟弟回去了,這次多謝款待!」四皇子笑銀銀地說著,瞥了眼面露失望的衛珺,心裡罵了一聲傻子,倒是好豔福。
更傻的是衛烜那廝,美人都投懷送抱了,竟然將之推給了旁的男人,自己守著一個病殃子有什麼樂趣可言?
正想著呢,突然發現正和那病殃子說話的衛烜陰測測地看過來,四皇子趕緊陪笑,雖然沒骨氣了點兒,但是只要這廝不當場發瘋就行了。現在且讓他狂,他日待新皇登基,可不是縱容他的文德帝,看他還如何狂,估計到時候只有被收拾的份兒。
如此一想,四皇子心裡覺得自己得仔細看看,要將寶押在哪位兄弟那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