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28章

發佈時間: 2024-05-21 14:45:06
A+ A- 關燈 聽書

第125章

雖然四王已經伏誅,可畢竟在封地苦心經營了三代之久,勢力根深蒂固,隱有國中之國的趨勢。朝廷欲收回封地的消息傳來,僥倖逃脫的西寧王世子聯合舊部舉起『清君側』的旗幟,向京城發兵。這場戰爭歷時兩年,波及大半個中原,史稱四王之亂。

小廈言情小說

賈環與五王爺提著鋼刀踹開叛軍將領西寧王世子在陵城的府邸,入目的是一雙晃動的腳。西寧王世子見敗局已定,趕在被俘前投繯自盡了。他深知,倘若自己落到素有凶名的飛頭將軍手裡,定然無法留得全屍。

「把屍體取下,砍掉首級後帶回京城獻給皇上。」賈環擺了擺手,幾名士兵立即用弓箭射斷繩索,砍掉首級。

西寧王世子最終也沒能保住全屍,當真死不瞑目。

遣退閒雜人等,五王爺開始在屋內敲敲打打,果然在東牆找到一處暗門。推開暗門後,兩人均被裡面堆積如山的財寶驚住了。

「四大王苦心經營了三代的財寶全在這裡,看著比國庫還壯觀。」五王爺走進去,用鋼刀撬開一個個裝滿金磚和珠寶的箱子,又走到暗室正中,打量此處置放的一座價值連城的金絲楠木拔步床。

賈環抬起一口箱子,將裡面五彩斑斕的寶石盡皆倒在床上,沖五王爺揮袖,「躺上去,脫衣服。」

「環,環兒,你想作甚?」五王爺揪住衣襟,暗暗嚥了口唾沫。

賈環一腳將他踹上床,雙手撐在他臉側,血紅的眼珠微微眯起,「財富與美人是每一個男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現在我全都有了,自然該好生享用。」

他垂頭,用牙齒輕輕碾磨五王爺劇烈抽動的喉結。

五王爺心臟都快蹦出來了,只怔愣一瞬便飛快的脫掉衣服,與心愛的人滾入璀璨的寶石中。這一夜纏綿悱惻卻又極盡癲狂。

欲-望一旦釋放便如洪水般氾濫,兩人恨不能每時每刻都嵌合在一起。回程的兩個月,他們在馬車裡纏綿,在馬背上歡-愛,在營帳裡水乳-交融,直入了城門才各自跨上馬背,接受百姓的夾道歡迎。

證聖帝在保和殿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以犒勞諸位功臣。

定國公一身滾金紅袍十分引人注目,然而更讓人在意的卻是他血紅的眼珠,裡面翻攪湧動的煞氣叫人看了頭皮發麻,神湛骨寒。這位主兒一年更比一年邪性,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敢上前與他喝酒敘話,哪怕跟隨他出生入死的下屬,也都垂著腦袋默默喝酒,對他的敬畏更比旁人多了十成。

五王爺卻是不怕,攬著他肩膀竊竊私語,又不時給他添酒夾菜,見主位上的證聖帝頻頻看來,表情很是陰沉,越發做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

賈環推開小酒杯,直接拎起酒罈往口裡灌,來不及嚥下的酒液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滑落,浸濕衣袍。他眼珠越發緋紅,眸子裡偶有血光閃過,一番豪飲過後竟直接揚手將酒罈扔了。

砰地一聲巨響在殿內迴蕩,碎裂的瓷片到處飛濺。幾名舞姬踩到瓷片扎傷腳板,不自覺發出尖叫,意識到自己犯了御前失儀的大罪,連忙跪下磕頭求饒。

好好一場盛宴便這麼被攪合了。眾臣抬眸偷覷賈公,又偷覷面色陰沉的證聖帝,心知大事不妙。賈公這是恃寵生嬌,功高震主啊!皇上會不會……

然而證聖帝並不似朝臣們預想的那般暴怒,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面露微笑,「定國公喝醉了,下去休憩片刻,順便把浸濕的衣袍換了吧。隆冬臘月的,千萬莫受寒。」

賈環定定看他半晌,又沖一臉戒備的五王爺擺了擺手,緩步走出大殿。證聖帝略坐片刻,也很快離席。

偏殿,賈環已脫掉外袍和褻衣,只著一件純白褻褲,單手支腮歪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麼。看見大步而入的證聖帝,只微微挑眉。

看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愛-痕,證聖帝眸色沉了沉,走過去在榻沿落座,一邊用力揉搓他鎖骨上的痕跡,一邊冷冷開口,「你果然與老五在一起了。」

「是又如何?」賈環擒住他肆意的手。

他的力道很大,幾乎快捏碎自己骨頭,證聖帝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用一種哀傷、苦痛、憂慮的目光凝視他。

賈環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放開證聖帝,徐徐道,「北戎最近頻頻與東突來往,似有集結大軍攻打大慶之意。在京城待著沒意思,你讓我出征吧。」

「才剛回來一天,你便覺得無聊了麼?」證聖帝搖頭嘆息,語氣十分堅定,「環兒,我不能讓你走!這次回來,你必須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能去!」

「你什麼意思?想囚禁環兒?」不等賈環發難,五王爺匆匆而入,質問道,「老三你莫忘了,當初咱兩可是有言在先,環兒選擇了誰,另一個人必須罷手!你難不成想毀約?」

「朕就是想毀約,你待如何?」

「好啊,那咱們一拍兩散,玉石俱焚!」

眼見兩人快要打起來,賈環披上宮人拿來的乾爽外袍,逕自往殿外走,頭也沒回的道,「無論如何,過了冬季我便出征北戎,你快些擬旨吧!」話音未落,頎長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證聖帝凝望他遠去的方向,臉色不停變換,最終看向對自己虎視眈眈的老五,長嘆一聲,「不是我想毀約。老五,你護不住他!」

五王爺仿似聽了什麼天大的趣聞,撫掌笑了好一陣才氣喘吁吁的開口,「老三,你不肯認輸就直說,無需找這麼一個蹩腳的藉口。環兒那般強悍,用得著你護?你還是快些接受現實,讓我與環兒出征北戎吧。就像咱兩小時候說好的那樣,我在外開疆擴土,保家衛國,你在大慶當一個好皇帝。」

證聖帝凝視他良久,最終什麼話也沒說,擺手讓他出去。

冬季剛過,北戎與東突便聯合起來發兵大慶,想著趁大慶內亂剛平,國力最為空虛的時候入主中原。

證聖帝欽點五王爺為主帥,定國公為副帥,前往邊境抗敵。

大慶軍隊一到北疆便打了一場大勝仗,直將北戎與東突的聯軍殺得片甲不留。三月後,羅剎國忽然加入戰局,與北戎、東突三方聯手,勢要大慶兩位戰神有來無回。

這是一場極為殘酷的戰爭,金黃的沙丘被士兵的鮮血染成了紅色,罡風裹挾著沙粒和腥氣拍打在臉上,令人窒息。

兩軍都殺紅了眼,黑壓壓的人潮中忽然爆出一大片鮮血,似下了一場傾盆血雨。士兵們轉頭看去,只見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舉著鋼刀四處衝殺,所有出現在他血紅眼珠中的人,只一瞬間就被絞成碎片,飛濺而出的屍塊和臟器粘在周圍人身上,引得他們慘叫不斷。

不管是敵軍還是我軍,他見人就殺見人就砍,很快清出一大片赤紅的空地,又接著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衝去。沒有人能阻擋他哪怕一瞬。

「飛頭將軍,是飛頭將軍!快跑啊!」

「賈公,您怎麼了?賈公,那是我們的人,不能殺啊!」

「魔鬼!他被魔鬼附體了,快跑啊!」

戰場上早已亂成一團,然而青年還在不停的殺戮,每一根頭髮絲,每一個毛孔,都被鮮血浸透,身上的衣袍更是淌出淅淅瀝瀝的血流。

「環兒,你怎麼了……」五王爺衝過去,才說了一句話就被劈來的鋼刀打斷,連忙閃身躲避。

賈環見此人竟能與自己過上兩招而不殞命,立即放棄其他獵物,追著他不放。

「保護王爺!」將士們連忙圍過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搞不明白定國公為何會狂性大發。倘若再喚不醒他神智,他很有可能會將戰場上的活物全部屠戮殆盡。他們毫不懷疑定國公有那個能力,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又是狂猛的一刀襲來,五王爺避無可避,只能咬牙赴死,卻沒料一根鋼索從天而降,縛住那把鋼刀,又有許多鋼索接二連三纏繞到定國公身上。

定國公皺眉,只輕輕一扯便將千錘百煉,堅硬無比的鋼索扯斷。

五王爺抓住這一時機,迅速從他刀下逃脫,轉頭看去,卻見戰場上忽然出現五百精銳,個個手拿鋼索朝定國公奔來,身上赫然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

扯斷一根鋼索又來兩根,直耗費了三四百根鋼索,才勉強制住定國公。見他扔掉鋼刀用雙手掰扯,其中一人高喊,「就是現在!快上!」倘若再讓他掙脫,這裡所有人都得死!定國公實在是太可怕了!傳說他乃降三世明王下凡,如今看來卻是真的!常人哪有如此強橫的力量!

一道黑影快速逼近,將一枚三寸長的金針扎入定國公後腦。他雙膝緩緩跪地,終於昏了過去。

「你們對他幹了什麼?」五王爺扯住一名錦衣衛,厲聲質問。

「奴才只是讓賈公小睡片刻。皇上已經來了,正在大營等候,奴才這就把賈公帶過去。王爺無需擔心!」那人匆匆行禮,扛起青年消失在茫茫大漠。五百精銳隨即從戰場抽離。

三國聯軍早已被定國公殺得七零八落,軍心大亂,正欲催馬回撤。五王爺不可能錯過這個好時機,只得咬咬牙,率兵追上去。

太陽逐漸向地平線沉去,將無邊無際的沙漠鍍上一層璀璨金光,卻掩蓋不了戰爭留下的絕望與蒼涼。

五王爺風塵僕僕趕回大營,卻見青年一-絲-不-掛的躺在榻上,渾身插滿金針。他已經醒了,卻不能動,通紅的眼珠翻湧著滔天的殺意,喉嚨裡擠出吽吽的氣音,像一隻野獸。

證聖帝坐在榻沿,定定凝視他,深邃的眼裡流露出徹骨的疼痛。他的環兒會不會已經消失了……

「他怎麼了?」五王爺僵立在原地,顫抖的嗓音裡暗藏怯懦。他有預感,答案是他無法承受的。

「殺戮太過迷失了心智。」證聖帝咬牙開口,「朕當初便告誡你,不要再讓環兒踏足戰場!你卻從未將朕的話放在心上!」他轉頭看去,眼珠同樣佈滿血絲,那濃烈到有如實質的悲痛和怨恨讓五王爺說不出話來。

帳內死一般寂靜,直到青年又發出不甘的嘶吼,才讓兩人回神。

「賈環,你給朕醒過來!聽見了麼?」證聖帝捧住青年臉頰,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直咬出血才肯罷休。

五王爺上前兩步欲拉開他,手剛抬起又緩緩放下。

證聖帝舔掉唇上的鮮血,低低笑了一會兒,忽然狠扇了青年一巴掌,又一巴掌,再一巴掌,那沉悶的響聲顯示出他力道不輕。

「別打了,環兒臉都腫了!」五王爺感同身受,嘴裡嘶嘶直抽氣。

「朕就是要打醒他!」證聖帝又扇了幾巴掌,見青年不吼了,只用吃人的目光瞪視自己方擺手,道,「你放心,環兒不會受傷,他很快就會好起來。」

果然,不過片刻功夫,青年臉上的紅腫就迅速消退。

五王爺驚訝的看著這一切,證聖帝卻目露瞭然,繼續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累了便停下,捧住青年臉頰,細細密密的吻他俊美至極的五官,動作絲毫未見之前的兇狠,唯餘溫柔繾綣和如海深情。

五王爺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思忖半晌卻找不出頭緒。讓他像老三那樣一遍一遍的抽打環兒,他實在下不了手。

就這樣過了一夜,當天邊泛出第一縷霞光的時候,證聖帝通紅的眼裡終於沁出淚水,額頭抵住青年額頭,呢喃道,「環兒,我以前騙了你。我曾說過,當你失去意識,化身野獸的時候,便把你關起來日日投喂玩賞。那都是假的!倘若你不是我的環兒,只是一隻毫無意識的野獸!我會親手殺了你!我要親手殺了你!你聽見了麼?」

他雙手置於青年脖頸,一點一點施力,眼裡交織著憤怒、怨恨、悲痛,與濃的化不開的愛意。

「你幹什麼?你放手!」五王爺悚然一驚,連忙擒住他手腕,卻見環兒眼裡的血絲正在緩緩退去。

兩人同時怔愣。

「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賈環咳了咳,嗓音沙啞不堪,「要真正殺死我,只能割下我的腦袋。記住了麼?」他寧願死,也不願像喪屍那般活著。逃過了末世卻逃不過變成行尸走肉的結局,那他重生一次又有何意義?

證聖帝長出口氣,雙手依然置於他脖頸,卻卸去了全部力道,用力吸允他唇瓣,哽咽出聲,「記住了,我這就帶你回京!」

五王爺癱坐在地上,聽了這話才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攔阻。

證聖帝命太醫將金針取掉,睨視五王爺,一字一句道,「朕早就說過,你護不住環兒。你只看到他強悍的一面,何曾看見他的脆弱?如今的他,只需一滴鮮血就能擊潰!朕必須帶他回京。」

一股罡風捲起門簾,將濃重的血腥味吹入營帳。證聖帝臉色一變,立即用凳子壓住門簾,又取出一片龍涎香,投入香爐,然後走到榻邊與青年十指相扣。

五王爺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竟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亦無能為力。

金針全部取掉,證聖帝用披風將青年裹住,打橫抱起,朝營帳外等候的馬車疾走。

五王爺追出去,眼裡滿是倉惶,直到車輪緩緩滾動才低聲喊道,「替我好好照顧環兒!多謝了!」

「環兒亦是朕的,何用你說,何用你謝?」清冷的嗓音隨著漫天煙塵遠去。

第126章

證聖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目光高遠的明君。他摒棄了先帝重文輕武的政略,提倡以武定國,以文安邦,文武並重;又有五王爺與定國公在外開疆擴土,橫掃寰宇,令萬國來朝。大慶百姓習武的熱情近幾年越發高漲。

批閱完奏摺,證聖帝按揉眉心,問道,「環兒幾時能回?」

曹永利連忙上前答話,「啟稟皇上,大約還有三月才回。」見主子面帶憂慮,緊接著寬慰道,「不過小小叛亂,應該不會出事。」

「你不懂。」證聖帝淡淡擺手。

曹永利不敢吭聲了,思忖片刻後笑著提議,「皇上您許久未曾出宮,不如回潛邸看看?當年您與三爺一同種下的毛竹已發了好幾叢了。」

見不到真人,睹物思人也是一種慰藉。證聖帝緊皺的眉頭鬆開,欣然開口,「替朕更衣吧。」

在潛邸待了兩個時辰,又白龍魚服在京中各處閒逛,證聖帝路過白梨堂時停了停,往裡走去。

今日的曲目乃《群英會》,名角們粉墨登場,唱作念打,觀眾們掌聲如雷,叫好不斷,氣氛非常熱烈。證聖帝笑了笑,用十兩銀子包下最靠近前台的位置。環兒素來愛坐在這裡,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明明聽不懂,卻搖頭晃腦,自娛自樂。

想到這裡,證聖帝低低笑了,揚手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

「哎,客官稍等!」小二立馬朝廚房跑去。

台上恰演到魯肅放置假信的情節,台下接連有人叫好,嗓音十分粗狂。證聖帝抬眸四顧,問道,「白梨堂怎多了許多武人?」

曹永利小聲回稟,「主子您忘了?今年乃三年一度的武舉之年。」

證聖帝恍然,不免多看了幾眼,這些人中的某一位,很有可能成為他的賢臣良將。卻見這些體格彪壯,面容剛毅的大漢們俱都身穿紅色武服,袍角繡上金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更把一雙又黑又粗的刀眉修成細長的斜飛入鬢的劍眉,看上去頗有些不男不女,花枝招展。

證聖帝忍俊不禁,看向蕭澤問道,「他們怎將自己捯飭成這樣?平白毀了通身的陽剛之氣。」

蕭澤嘴角直抽,低聲解釋,「他們這是在模仿三爺呢。三爺一身滾金紅袍,一雙細長劍眉,一張無暇玉顏可是大慶萬千武人的終極想往。這已算是好的了,登記造冊那天您沒見著,入目全都是滾金紅袍,一大片一大片的,差點沒閃瞎屬下的眼睛。」

說到這裡,蕭澤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皮。

證聖帝以拳抵唇,笑嘆道,「原來朕的環兒如此受人推崇。」

說推崇都有些輕了,該是崇拜才對。

說話間,進入白梨堂的客人越來越多,座位明顯不夠了。小二提議讓客人拼桌。因證聖帝氣度非凡,又有侍衛與奴才隨行,一身衣袍雖低調卻十分奢華,一看就知身份貴重。故而一直未有人敢上前叨擾。

幾人一邊說話一邊看戲,卻沒料一名身穿紅衣,十五六歲的少年大搖大擺走到跟前,敲擊桌面詢問,「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

證聖帝抬眸一看,卻見少年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一雙細長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裡波光瀲灩。那麼多人身穿紅衣,唯獨他穿出了熱烈而張揚的味道,只是微微抿緊的唇瓣洩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這一兩銀子算作謝禮。」他甩出一兩碎銀,本就抿的很直的唇瓣越發僵硬。

「請坐,我不缺銀子。」證聖帝面上含笑,眼底里卻劃過一抹暗光。

曹永利與蕭澤齊齊露出戒備的神色。

恰在這時,店小二端著幾壺好酒與一碟花生上來了,得了打賞歡歡喜喜的下去。

證聖帝揮退欲上前伺候的曹永利,自斟自飲。少年也不與他搭話,只眯眼盯著台上,腦袋不時晃一晃,似乎十分沉迷。

片刻後,卻是證聖帝先開口了,「小兄弟,與我喝一杯如何?」

「我只喝最烈的酒,對梨花釀沒興趣。」少年撩了撩眼皮,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他本就長得俊美,此時顯出一二分跌宕不羈,越發奪人眼球。

「小二,上一壇最烈的酒!」證聖帝沖店小二揚了揚下顎。

酒很快上來,少年仰頭豪飲,隨手將碗扔在桌上,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味那甘醇灼喉的餘韻。

證聖帝不著痕跡的打量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指尖微微一顫,態度卻越發漫不經心,「既是萍水相逢,何需詢問姓名?有緣自會相見。」

有緣自會相見?證聖帝細細咀嚼這句話,忽而輕笑起身,一言不發的離開。少年先是呆愣,等他走遠才露出焦慮懊惱的表情。

證聖帝甫一進入馬車,便對蕭澤命令道,「朕白龍魚服,秘密出宮,此人卻能掌握朕的行蹤,並有意接近朕。去查查養心殿的宮人,再查查他的背景。」

蕭澤肅然領命。

少年也待不住了,付了銀子匆匆回家,剛入正廳就被父親揪住詢問,「可遇見了?可說上話了?」

少年脫掉滾金紅袍,神情很是不耐煩,「遇見了,說上話了,還問我名字。我得了您叮囑,並沒告訴他。」

「好!甚好!」男人連連撫掌,語氣欣悅。

少年扔掉紅袍,厭惡的皺眉,「父親,論起武藝,我敢說自己絕不比賈環差,憑實力完全能出人頭地,為何要模仿他?我討厭紅色,討厭他不陰不陽不男不女的樣子!」

「你討厭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歡就成。兒啊,為父當初表錯了忠心,這輩子再不能寸進,咱們家就靠你了!倘若皇上知曉你身世背景,勢必會厭棄你,所以為父不得不出此下策。正如你所言,你能力、相貌、心性,樣樣不比那賈環差,早晚能得了皇上青眼,位極人臣。英雄不問出處,你且暫時忍耐吧。」男人苦口婆心的勸說。

少年思忖片刻,咬牙答應了。

這日,證聖帝親自前往校場觀看武舉。武舉分為舉重、騎射、步射、對壘四個環節,兩百名舉子已決出前十,由皇上親自考校後再定下三甲。

十名舉子跪地恭迎皇上,其中一人格外年輕,也格外大膽,竟微微抬頭,用驚愕的目光朝御座看來,桃花眼睜得圓溜溜的,顯得十分可愛。

此人乃誠意伯嫡子周瑞,亦是那日白梨堂共坐的少年。證聖帝衝他微微一笑,揚手道,「開始吧。」

舉子一個一個上場,尤以那周瑞最吸引人目光。他力能扛鼎,武藝高強,箭術超群,博得了滿堂喝彩。

證聖帝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特意叫到御前問話,得知他父親乃誠意伯,臉上笑意稍減,最後只點了他為探花。

周瑞心中不服,回家後很是發了一通火,卻沒料次日便接到聖旨,將他招入錦衣衛。錦衣衛不受兵部管轄,由皇上親自調配,實屬親衛中的親衛,心腹中的心腹。入了錦衣衛,那真是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誠意伯欣喜若狂,周瑞立馬心平氣和了。

他雖然年少,但天賦異稟,根骨奇佳,自小便練就一身絕頂武藝,故而很快便在錦衣衛中嶄露頭角,被調到御前當差。天才人物往往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自傲自負,再加之周瑞家世顯赫,更顯得與旁人格格不入。

剛調到御前一日,他便明顯的感覺到同僚在排擠自己,心裡很有些煩躁,但更讓他心緒浮動的卻是定國公即將歸京的消息。

周瑞與賈環從未有過交集,聽了許多傳言,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世上哪有人能以一人之力抵禦萬軍?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因皇上寵愛,五王爺維護,替他造的勢罷了!說到底,也就是個以色事人的奸佞!

思及此處,周瑞浮躁的心情稍微平復,交班後緩緩朝宮門走去。幾名同僚也正值交班,勾肩搭背的走在他前面,其中一人低聲道,「聽說了麼,定國公快回來了。此次平亂他剛到得戰場,那些亂軍便嘩啦啦的跑了,三日後直接遞了降書,竟是絲毫也不敢與他爭鋒。」

「賈公那樣的殺神,與他對戰還需再長十個膽兒才成!還記得當年咱們去大漠擒他嗎?好傢伙,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他兩息,一刻鐘內足足殺了上萬人,血水都流成了河……」

其餘人紛紛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瞥見身後的周瑞,連忙閉口不言。

周瑞衝他們頷首,逕自去了,心中嗤笑道: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兩息,一刻鐘內殺了上萬人?這形容的是人還是鬼?果然是三人成虎,無稽之談!

三日後,平亂大軍抵達京城。

一名太監輕手輕腳走進養心殿,躬身道,「啟稟皇上,定國公、忠順王殿外求見。」

「把定國公請進來,把忠順王趕走。」證聖帝放下御筆。

蕭澤連忙遣了幾名錦衣衛,將氣急敗壞的忠順王架走。

證聖帝急匆匆走到門口,將信步而入的青年抱進懷裡,又捧起他臉頰,細細看他眉眼,這才喟嘆道,「幸好你無事。」

賈環嗤笑,「我能有什麼事?倘若你許久不讓我見血,我也一樣會瘋。」

證聖帝又是一聲長嘆,領他入殿後抱坐在腿上,緊緊將他嵌入胸膛。他的環兒是最強悍的,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那般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叫他不知該如何才能將他抓牢。

「我如果再發病,記得把我拉回來。倘若拉不回來,記得砍掉我腦袋。這事兒只有你能辦,塗闕兮是靠不住的!」賈環咬住他耳朵,不厭其煩的叮囑。

證聖帝勒緊他腰肢,默默點頭,待他說完,用力吸允他緋紅的唇瓣,大掌撩開他衣擺,往褻褲裡探去。

殿內宮人早已見慣不怪,紛紛垂眸退走。周瑞看傻了,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站著幹什麼?還不快走?」曹永利用拂塵抽他一下。

周瑞這才回神,急急走出去,一張臉漲得通紅,直過了好半晌才消退,露出萬分鄙夷的表情。果然是個以色事人的孌寵,偏要編造些謊言修飾名譽,也不怕把天都吹破了!

當夜,保和殿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犒勞將士,又正值倭國與大月國使者來訪,場面極其熱鬧。

證聖帝與定國公相攜而來,座位只相隔數尺。

周瑞站在一旁護衛,不著痕跡的打量定國公。之前沒注意,眼下在搖曳燭光中細看才發現,定國公的長相堪稱『絕世』二字,蒼白的皮膚、豔紅的嘴唇,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形成一種強烈的衝擊力,令人看了頭暈目眩,心如擂鼓。

他單手支腮,斜倚在案几上,神態十分愜意,眉宇間更有淡淡的,未褪去的春-情,脖頸上印著幾點紅痕,不遮不掩,那慵懶而隨性的姿態足以撩撥的所有人發狂。

這就是個人間尤物,難怪能將大慶最位高權重的兩位主兒迷得神魂顛倒。

周瑞垂眸,斂去眼底濃濃的鄙夷。

證聖帝略說了兩句便宣佈開宴。賈環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後才瞥見對面表情陰鬱的五王爺,衝他揚了揚下顎。

五王爺見心愛的人終於發現自己了,這才眉開眼笑,舉起酒杯遙遙致意。

殿內響起一陣樂音,幾名倭國舞姬身穿和服,腳踩木屐,抱著三絃琴,邁著小碎步,翩翩而入,深深鞠一躬後開始邊彈琴邊跳舞。

「臉怎麼塗成這樣?似鬼怪一般。」證聖帝忍俊不禁。

賈環瞥他一眼,道,「這幾個還真是鬼。」

「哦,怎麼說?」證聖帝湊近了,看似在與定國公低語,實則輕輕吸允他耳垂。

周瑞的臉又紅了,正欲撇開頭,卻見堂下的舞姬忽然扔掉三絃琴,從寬大的腰帶裡抽出軟劍,朝御座襲來,那速度真快如閃電。

「保護皇上!」周瑞激動的大喊,抽出佩刀撲過去。

殿內群臣驚跳而起。

卻見定國公微微一笑,拂袖掀翻桌上一碟花生。那幾名舞姬應聲倒地,抽搐不已。一息,僅僅只一息,刺殺便詭異的結束了。周瑞跑到近前一看,差點驚得握不住手裡的佩刀。這些舞姬並沒有死,只被硬物洞穿了手腳,失去了行動力。而那硬物,赫然是幾粒沾了血的花生。

信手便能將幾粒花生變成殺人的利器,倘若自己對上他,可有還手的餘地?莫說還手,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像這幾個刺客一樣!周瑞扭動僵硬的脖子,朝定國公看去,這才發現他的那些同僚們一個都沒有動,優哉游哉的站在原地,座下群臣也都紛紛朝他投去嘲諷的目光,好似他是個跳樑小丑,好似之前那場刺殺不過是個玩笑。

「把人帶下去吧。」

證聖帝無疑解救了尷尬欲死的周瑞,他連忙躬身領命,與幾個同僚將人拖下去審問。

行至天牢,把人架上刑架,才有一名與他稍微相熟的同僚低聲道,「但凡皇上與定國公在一塊兒,咱們就能開開小差,休息休息。有定國公在,任誰也傷不到皇上一根毫毛。沒見咱們那麼多人一個都沒動麼?就是那些朝臣,也不是被刺客嚇的,卻是被你嚇得不輕。」

想到偌大的宮殿,就自己一個咋咋呼呼,撲騰來撲騰去,而定國公只需揮揮袖子便秒殺所有刺客,周瑞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年輕人有傲氣是好事,卻不能妄自尊大。實話告訴你,你就是練一輩子,也達不到定國公那樣的高度。他不是凡人,咱不能跟他比。」同僚拍打他肩膀,繼續道,「明天定國公必然來天牢審案,你且學著點兒,夠你受用一輩子。」

周瑞吶吶點頭,再不復往昔的眼高於頂,翌日豎著走進天牢,橫著被人抬出來,衣襟上沾滿嘔吐的污物,接連好幾月被噩夢驚醒。

打那以後,誠意伯再說他早晚有一天能超越定國公,他便默默走開。若是聽誰誹謗定國公以色事人,他就立即上前啐那人一口,對定國公可謂推崇至極。

第127章賈政繼承了夢寐以求的爵位,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傳來皇上收繳戶部欠款的消息,且派遣錦衣衛一戶一戶抄家。

賈政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連忙朝正院跑去。

賈母歪在炕上小憩,新買的小丫頭跪地給她捶腿。屋內的擺設雖然清空了,可看著比以前還亮堂,精緻小巧的銅爐徐徐冒著青煙,氤氳出淡而清雅的香氣。比之原來那個破敗的小院,已然沒落的榮國府簡直像天堂。

「再用力點。」賈母滿足的喟嘆。

小丫頭輕聲答應,略用些力道。

「母親,咱榮國府可有欠下戶部銀子?」賈政焦急的喊聲打破了一室寧靜。

「戶部銀子?似乎聽國公爺說起過。怎麼了?」賈母坐直了問道。

「皇上如今正在收繳戶部欠款,拒不歸還的沒準兒會被抄家。母親你快查查,咱家究竟欠了多少。」賈政頻頻擦拭額頭的冷汗。

聽說要抄家,賈母急了,連忙揮退小丫頭,從箱籠裡翻出一個陳舊的紅木匣子,裡面存放著房契、地契、賬本等物,立下切結書後,賈赦便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賈母將東西倒出來一一翻找,沒發現欠條,正欲鬆口氣,卻見匣子底部還有一個夾層,打開來,裡面是一本薄薄的賬冊,記下了賈府三代所欠款額,零零總總竟有一百六十多萬兩。

一百六十多萬兩是什麼概念?在賈府全盛時期還款也得傾家蕩產,莫說現如今早已敗光了家業。賈母兩眼一翻,就要厥過去。

賈政連忙掐她人中,一疊聲的問她該怎麼辦。

「先等等看。那麼多人借銀子,皇上總不能個個都抄家。四王八公,他敢動哪個?到最後總會不了了之。」賈母篤定道。

賈政略放心了些,回到書房越想越覺得不妥,命新來的小廝去打探情況,當晚便得到神威侯抄了忠順王府和南安王府的消息。又過了一天,另三位異姓王盡皆被抄家,世家大族紛紛主動上繳欠款,以求皇上從輕發落。

賈政徹底懵了,連忙跑到正院求救。

賈母死死盯著賬冊,足過了好半晌才慘笑起來,「好哇,我說賈環跟老大怎那般乾脆,卻是在這裡等著呢!咱們得的不是爵位,而是禍端啊!去找趙姨娘,讓她把銀子還了!她是榮國府家生子,奴籍還掛在宗譜上,倘若不從,我便要讓她身敗名裂!」

賈政這才想起這茬,急忙跑去與王夫人商量。

能給趙姨娘找不痛快,王夫人自然是千肯萬肯,與宣威侯夫人商量過後秘密殺到席上,卻帶著一身傷回來,將趙姨娘的所作所為加油添醋的轉述了。

賈母悚然一驚,厚著臉皮去寧國府翻閱宗譜,卻見上面哪有趙姨娘一家的名字,就連賈環也被單獨分了出去,完全與榮國府無關了。

「這,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趙姨娘是政兒侍妾,她除了奴籍又與夫主義絕,政兒怎麼連丁點風聲都沒聽見!你們怎能自作主張?」賈母指著賈珍鼻子質問。

賈珍耐著性子解釋,「當時是大內總管曹公公親自督辦的這事兒,說皇上要給神威侯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皇上都開了口,我又有什麼辦法?老太君莫惱,再惱也就這樣了!實話告訴您,咱們府上也欠了二百多萬兩,我這兒也在想辦法呢。」

賈母失魂落魄的回了榮國府,立馬翻出賬冊點算家資。賈政起初也很著急,可幾天後竟讓賈母莫再籌銀子,只管安安生生享福,自己則整天往寧國府跑,也不知在搗騰什麼。

萬壽節那日,賈政命廚子弄來一桌好酒好菜,將全家人聚到一塊兒。連灌了兩壺酒,他略有些醉了,見賈母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擺手笑道,「今兒是個好日子,該笑一笑才對。過了今晚,那一百多萬兩欠銀便不是個事兒了,且新帝登基,我也起復有望,早晚能恢復榮國府的榮光。」

賈母幾個先是怔愣,隨即異口同聲的驚叫,「新帝登基?」

「是啊,太上皇對證聖帝十分不滿,聯合四王八公要罷免他,推九皇子上位。我這幾日與珍兒他們便是在商議此事。」見賈母憂色更甚,賈政緊接著寬慰,「母親莫擔心,無事的。上有太上皇坐鎮,下有四王八公支持,又有五王爺重兵圍困皇城,定然能成事的。」

賈母垂頭不語,寶玉懵裡懵懂,唯獨王夫人撫掌大笑起來,連聲道天無絕人之路。

一家人睜眼等到下半夜,果然聽見外面兵荒馬亂,鬧鬧哄哄,待天空泛出魚肚白的時候,連忙遣小廝去打聽情況,帶回來的卻不是喜訊,而是晴天霹靂。

「九皇子敗了?四王皆下了大獄?神威侯現如今正帶著錦衣衛滿城捉拿反賊?你可打聽清楚了?」賈政連連質問。賈母與王夫人面如土色,搖搖欲墜。寶玉再懵懂也知道,賈家又要大難臨頭了!

「回老爺,小的都打聽清楚了,不光四大王,滿城勳貴十之三四都入了獄,九族親眷盡皆收押。皇上今早已頒下聖旨,明言對反賊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小廝肯定的點頭,趁賈政呆愣的時候一溜煙跑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一家子可能也牽涉其中,此時不跑就只能等著被砍頭。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賈母先是呢喃,隨後舉起枴杖狠狠抽打賈政,怒罵道,「你這個孽子!好好還款也就是了,大不了拿爵位去換,為何你要摻合此等殺頭的大罪啊!你可把咱們一家子害苦了!我的寶玉還未成親,還未生子,還有大好的前途,全都被你毀了……」

長那麼大,賈政還是第一次遭受母親責打,一時有些發蒙,等他回神的時候,卻見許多拿著劍戟的士兵衝進來,二話不說便將他們捆成一串,硬拖出去,踉踉蹌蹌行至寧國府,卻見府中濃煙四起,滿目瘡痍,景象更為慘烈。

賈政連忙撇開頭,不敢再看。

天牢裡早已人滿為患,故而不分男囚女囚,統統塞在一起,入目的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一條陰森昏暗的過道通往最裡面的刑室,每天都有人被帶進去,然後便是慘絕人寰,連綿不斷的嚎叫。有的被半死不活的送回來,有的變成屍體扔出去。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賈政與賈母幾個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絕望中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真是不經玩,從明天開始便將他泡進血水裡,總要把他暈血的毛病治好才行。」

好些人出聲附和,語氣十分諂媚。

賈政抬頭去看,卻見賈環穿著一件滾金紅袍信步走過,手裡拿著潔白的帕子擦拭五指,身邊圍著許多官員,看服飾皆是一二品的大員,對他莫不卑躬屈膝,敬畏不已。

他所過之處接連有囚犯磕頭,嚎哭道,「賈公饒命哇!賈公我是冤枉的,求您明鑑啊……」

「賈公?」賈政十分愕然。

與他相熟的一名囚犯諷刺道,「現如今他已是定國公了,真正的萬人之上一人之下。你養的好兒子!」

賈母聽了渾濁的眼睛爆射出精光,立馬排開眾人擠到牢門邊,哭喊道,「環哥兒,求你救救我們吧。謀逆乃誅九族的大罪,你與我們可是直系血親啊!」

「切結書上不是寫了麼,大伯把爵位和家產讓給你們,你們與本公,與大伯徹底斷絕關係。皇上那裡已是備了案的,絕不會牽連本公一絲一毫。如此,本公還得多謝你們的貪婪呢!幼時未曾給予半點溫情,反幾次三番的謀害本公性命,如今落了難才來攀附,這樣的直系血親不要也罷。」賈環只冷冷睇她一眼便去的遠了。

刑訊官員聽了這番話,對賈府幾人自是半點優待也無。

賈母癱軟在地,刑部一名官員譏諷道,「倘若當初你們沒謀害定國公,現如今的賈府也不知會何等顯耀,躍居大慶第一世家也是早晚。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一徑搖頭,一徑去得遠了。

賈政沉默半晌,忽然暴起猛掐王夫人脖子,嘶吼道,「毒婦,都是你!為何你要害環哥兒!咱家落都這等田地都是你的錯!你去死!」

王夫人用尖利的指甲摳撓他手背,迫使他放手,辱罵道,「如不是你與賈珍幾個廝混,攪合進這謀逆之事,咱家怎會遭難?你也有臉怪我!嫁給你這個窩囊廢,我才倒了八輩子血黴!」

兩人廝打在一起。賈母與寶玉抱頭痛哭,牢裡眾人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在絕望的等待中,聖旨終於下來了,直接參與謀逆者誅九族,間接參與者視情況而定:或斬首示眾,或流放千里,或打入賤籍。

賈政人微言輕,只與賈珍吃過幾回飯,得了些內-部消息,罪名並不嚴重,故而被判流放。賈母因受不住打擊,又年事已高,很快病死在牢裡,還是賈赦來收的屍,辦了個體面的葬禮。王夫人與賈寶玉被打入賤籍,拉到菜市口發賣。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身上更散發出濃濃的惡臭,寶玉這輩子還未如此狼狽過,絲毫不敢抬頭見人。王夫人倉惶四顧,在人群中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連忙高喊,「蘭哥兒,好孩子,快救救祖母與你寶二叔!」

只要賈蘭肯花十兩銀子把他們買下,他們就自由了!

賈蘭走到兩人跟前,一字一句低語,「當初你們先是迫我母親自縊,後又將我們丟棄,今日我也不會管你們死活。臨別送你們一句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你們且受著這份因果吧!」

話落,他頭也沒回的走掉。

王夫人拚命喊他,見他果真不理才摀住臉痛哭流涕。寶玉不停呢喃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這句話,忽然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

第128章

迎椿的夫家是太倉縣當地有名的望族,家財萬貫,僕役成群,什麼都有,就缺一點權勢。故而她公公花大價錢買了個員外郎的虛銜,延請名師教嫡子讀書,又給他聘了家世沒落的貴女為妻,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下一代身上。

她夫君姓顧,名苑軍,長相俊秀,身材挺拔,很有些才氣,就是話比較少,讓人捉摸不透。但在迎椿眼裡卻也正相宜,兩人和和氣氣,平平淡淡,日子倒也過得。唯獨一點,她婆婆乃市井出身,眼皮子淺,為人又刻薄,對嫁妝不豐的迎椿很看不上。

因賈璉在太倉當縣令,鎮得住,迎椿新婚頭一年過得十分舒坦,卻沒料天降橫禍,一場洪水不但沖垮了太倉堤壩,也將賈璉送入了冤獄。

賈赦四處借銀子贖人,實在無法只得找迎椿幫忙。到底是自己哥哥,迎椿就是再老實木訥,也壯起膽子,前往正院尋公爹和婆母。

「不行!」婆婆李氏一口否決,「他犯得可是貪贓枉法的大罪,就是填再多銀子也白搭。我沒怨你這個掃把星給咱家招災帶禍已算是厚道,你還好意思開口借銀子?」

迎椿跪在堂下,用祈求的目光朝公公和夫君看去。兩人各自撇開頭,不願說話。

李氏越發刻薄,拍案道,「倘若罪名落實,聽說是要誅九族的。要銀票沒有,休書卻能給你一封。軍哥兒,立馬給她寫……」她朝兒子看去。

顧苑軍連忙搖頭,「母親不可。糟糠之妻不可棄,她母家剛遭了難,咱們就一紙休書斷絕關係,旁人會如何看待兒子?倘若給兒子安一個薄情寡義的罪名,指不定會影響科考。這事兒再看看吧,真到了那步田地,咱們再來處置。」

李氏一聽會影響兒子仕途,不得不熄了心思。

已經跪到腿腳麻木的迎椿猛然抬頭朝夫君看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原以為這人對自己有情,她原以為這人會是自己一輩子的依靠,卻沒想到自己在他眼裡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玩意兒。他不休棄自己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怕壞了名聲。

迎椿慢慢垂下頭去,苦澀的笑了。

借銀子的事不了了之,兩人一個去了書房,一個回了後院,久不見面。自此以後迎椿成了全府的笑話,不尷不尬的存在。莫說幾個頗為得寵的通房,就是粗使丫頭也能對她大呼小叫。

離了顧家就沒了活路,迎椿只能忍耐,反正她在賈府也是這般過來的,早已經習慣。這日婆婆又將她叫到正院辱罵了一通,臨走告訴她,軍哥兒將要納新婦了,乃她娘家侄女兒,有媒有聘有嫁妝,是正兒八經的貴妾,讓迎椿日後好好相待。

迎椿強笑答應,回房後躲進帳子裡痛哭了一場。哥哥入獄,母家將破,夫家不仁,一切的一切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行尸走肉一般過了十多日,眼看府裡張燈結綵,賓客迎門,卻是顧家找來冰人要向李家下聘了。這般隆重循禮,不似納妾,倒更像是娶平妻。迎椿木著臉,默默承受所有或同情憐憫,或譏笑嘲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小廝們正要抬聘禮出門,卻見路上駛來一輛馬車,緩緩在門前停穩,王善保家的掀開車簾跳下來,大聲喊道,「二姑娘,快快隨我回家,璉二爺出獄啦!」

迎椿木然的表情這才變了變,驚問道,「我哥哥出獄了?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環哥兒回京了,現如今已獲封神威侯,兼掌鑾儀衛事大臣,妥妥兒的一品大員。他一句話,那蘇州太守巴巴的跑到牢裡給咱們璉二爺認錯,咱們賈府又有望啦!二姑娘,還愣著幹啥,快上車,一家人都等著你團聚呢!」王善保家的對顧府一群人視而不見,上前幾步將呆愣中的迎椿拽上馬車,揚長而去。

前來賀喜的賓客裡有幾個行商,消息十分靈通,驚呼道,「您家的媳婦與神威侯還沾著親?」

顧員外這才回神,反問道,「神威侯是何許人也?」

「你竟連神威侯也不知道?那飛頭將軍總該曉得吧?」

飛頭將軍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驍勇善戰的名聲早傳到海那頭的大月國去了。僅用一年時間就滅了巴彥部,踏平了西夷皇廷,立下不世之功,威望更勝之前的大慶戰神五王爺。

這樣的神人,竟與自家的兒媳婦沾著親?顧員外心臟狂跳,冷汗直流。

李氏見識淺薄,絲毫不知前朝政事,聽了兩人對話竟還笑眯眯的,甩帕子道,「出來就好,咱家總算不用受牽連了。還愣著幹啥,快把聘禮抬出去,莫誤了吉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苑軍忽然開口,「不下聘了,都抬回去!」

「對對對,不下聘了,趕緊抬回去!各位鄉親,對不住,今日家中忽發變故,累你們白來一趟,顧某在此向各位賠罪,還望海涵,還望海涵。」顧員外好聲好氣的將賓客送走。

顧府對賈娘子如何,大家心裡都有數。瞅瞅,家裡剛遭了難,立馬就給兒子娶平妻,不但糟踐了賈娘子,也重重打了賈家臉面,卻沒料把閻王爺給得罪上了。此時顧府倘若堅持去李家下聘,那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賓客們很能理解顧員外的心情,拿回賀禮後陸陸續續走了。

李氏一回屋就大發雷霆,「為什麼不下聘了?我侄女兒還在家中等著呢!你們讓她今後如何見人?我如何有臉回娘家?你們是要逼死我啊!」

「別鬧了,再鬧你就是要逼死咱們一家你知道嗎!」顧員外狠狠拍打桌面,見李氏被嚇住了,這才使人去打聽賈家跟神威侯的關係。卻原來神威侯名喚賈環,正是榮國府二房庶子,與二房撕破了臉,與大房卻關係融洽,這些年一直都有來往。這回賈璉遭難正值他歸京,使人將他撈了出來。

顧員外聽了小廝回稟,驚出一頭一臉的冷汗。李氏這才隱約覺出不對,期期艾艾問道,「神威侯是個什麼玩意兒?」

「母親慎言!神威侯不是玩意兒……」顧苑軍連忙閉嘴,思忖片刻後道,「我這麼跟您說吧,您覺得太守大不大?總督大不大?巡撫大不大?」

李氏連連點頭,這些可都是封疆大吏,跺跺腳也能叫地抖一抖,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可以企及的。

「那賈環之前任兵馬副元帥,掌控天下一半軍權,太守、總督、巡撫到了他跟前只配給他提鞋。現如今封了神威侯,又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就連皇上的安危都由他負責,說他權勢滔天也不為過。他若對咱家不滿,只需一句話,多的是人替他收拾咱家,滿門覆滅只是早晚。」顧苑軍表情格外凝重。

顧員外攏在袖中的手一直抖個不停。

李氏這才怕了,一邊抹淚一邊急問,「我之前那樣苛待迎椿,可該怎麼辦呀?當初怎麼偏偏相中這尊大佛,真是瞎了眼!」

顧苑軍吐出一口濁氣,笑道,「母親眼沒瞎,卻是前所未有的亮堂!攀上這門好親,兒子今後何愁不飛黃騰達?母親趕緊去準備禮物,我這便登門向娘子賠罪。娘子性情溫順和婉,定會原諒我的。」

李氏這才想起自家也算攀了一門顯貴,哪裡還記得侄女兒,連忙去準備厚禮。

卻說迎椿回家後與邢夫人抱頭痛哭,一時有道不盡的委屈,訴不盡的苦楚。賈璉問明情況後怒氣勃發,遣人將顧苑軍打了回去,卻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和離。

所幸賈家今時不同往日,錢財、權勢、人脈,樣樣不缺,壓制一個顧府跟玩兒似得,即便如此,卻也要迎椿自個兒立起來,否則也是一輩子受苦。

賈璉立馬花重金給迎椿雇了一位宮裡來的嬤嬤,按照命婦的標準好生□□了兩日,等顧苑軍再來賠罪便命他在院外跪了兩個時辰,這才讓迎椿回去,自個兒帶著一家老小歸京。

迎椿表面木訥,實則耳聰目明,既看清了顧苑軍的真面目,自然不會對他抱以期待,本著湊合過的心態回了顧府。

公婆對她態度大變,親熱中還帶著謙卑,顧苑軍也一反常態,不但推了親事,還把幾個通房全都趕走,日日歇在正房。府裡的僕役見了太太也都畢恭畢敬,不敢造次。

這樣尊貴的日子過久了,又有嬤嬤言傳身教,迎椿逐漸由木訥變得靈動,由老實變得堅毅,及至懷孕後,更是把全副心血投注在兒子身上,把顧府所有人視為無物。

賈璉因查辦江南河道貪腐案立了大功,升任蘇州太守,沒幾年又調入京中任戶部侍郎,官越做越大。神威侯更是不到一年又擢升為定國公,簡在帝心,位極人臣。

昔日的榮國府垮了,卻又立起來定國公府,權勢遠非賈家先祖可以比擬。

迎椿的腰桿子挺得更直,越發過得肆意。期間顧苑軍中舉,在賈璉的幫助下謀了個好差事,自此更不敢在迎椿跟前拿大,府裡一個通房侍妾也無,得了個『妻管嚴』的混號。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