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苦慧依言開始數數,虞襄緊緊握住兄長的大手,數一個數字就抽一口冷氣抖一抖,瞪著眼睛皺著鼻頭,那模樣比傷者還要痛苦百倍。
不僅虞品言看著好笑,連苦慧大師都有些忍俊不禁,暗暗感嘆二人真摯的感情。
「等等,別數了。」這回叫停的是虞品言本人。他將抖個不停的妹妹拉進懷裡抱牢,又用大手遮住她明亮的眼睛,沉聲下令,「拔吧。」
他話音剛落,苦慧就當機立斷拔出箭頭,然後用銀針止血。傷口周圍隱有潰爛的跡象,不得不把匕首燒紅將腐肉一點一點刮掉。虞品言卻一聲未哼,甚至連肌肉都是完全放鬆的。懷裡抱著日思夜想的心肝寶貝,除了甜蜜和愉悅,他沒有任何感覺。
虞襄拉開他手掌,抬眼去觀察他表情,恰好碰上他垂眸看來的深情目光,一時怔住了。二人對視良久,然後自然而然的緊緊擁抱彼此。
苦慧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虞品言的傷口,又轉而為兩名副將診治。桃紅和柳綠端著兩個盛滿熱水的缽盂走過來,打算替侯爺擦拭身體。
「我來吧。」虞襄搶過手帕。
「小姐您還是歇著吧,您每日都要敷續骨膏,可千萬別忘了。」柳綠邊說邊把一根長長的樹枝搭在兩頭的岩壁上,然後扯開包裹取出幾件僧袍,掛在樹枝上當門簾。
確定五米之外的苦慧等人看不見這邊的情景,她才蹲下身脫掉主子的布鞋,將她的褲腿捲上去。
因為遠途跋涉,虞襄膝蓋骨疼的厲害,若非每日敷續骨膏,她絕支撐不到西疆。為了不拖累兄長,她只得將打濕的手帕還給桃紅,命令道,「擦的時候小心著點,不要碰著哥哥傷口。」
虞品言挪過去,眸色沉沉的盯著柳綠手中的藥罐,問道,「襄兒怎麼了?可是腿傷又犯了?還能不能走?」
「小姐腿才剛好就走這麼多路,對新長成的骨骼難免造成負擔。不過侯爺您放心,苦慧大師說了,只要每天敷半個時辰的續骨膏就沒事。」
虞品言這才放心,接過她手中的藥罐,將黑色的藥泥仔細塗抹在妹妹略微紅腫的膝蓋骨上,俊美的臉龐因為心臟的揪痛而繃得死緊。涂完藥膏,見柳綠拿著帕子給妹妹擦腳,又將她趕到一旁,捧起妹妹小巧精緻的玉足查看,臉色越發陰沉似水。
他還記得自己未出征前妹妹的雙腳是如何的光滑柔軟,因為從未行走的緣故,嬌嫩的觸覺猶如初生的嬰兒。然而眼下,這雙腳起了一個又一個燎泡,腳跟部位甚至因為長時間的行走而磨起了繭子,看上去十分粗糙。
虞襄被他深沉的目光盯視良久,心裡略有些不適,縮了縮腳,小聲問道,「是不是很醜?」
「不,一點不醜。」虞品言垂頭,吻了吻她雪白的腳背,堅定道,「日後哥哥必不會讓你受半分苦楚。」
「怎麼會苦呢?」虞襄被他堅硬的鬍渣刺的麻癢,咯咯笑道,「只要能找到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你還活著,我也活著,咱們兩平平安安的在一塊兒了,所有的苦都不是苦。」她湊過去,在兄長耳邊低語,「是甜蜜,是幸福。哥哥,我快想死你了。」
她摟住兄長脖頸,嘴唇貼在他幹枯皸裂的嘴唇上,用舌尖一寸一寸舔舐,然後滿足的嘆息,眼眶慢慢浮上潮紅。虞品言也伸出舌尖緩緩勾纏她的舌尖,無盡溫柔的動作述說著他同樣深沉厚重的思念。
桃紅和柳綠見慣不怪,一個幫侯爺擦拭背上的血跡,一個幫小姐擦乾雙腳。
張猛等人看不見僧衣那頭的情景,只聽見兄妹二人互訴離情的低語,心中喟嘆道:有這樣情深意重的妹妹,如果我是侯爺,恐怕連心窩子都要掏出給她。難怪侯爺統共三個妹妹,偏偏只疼三小姐一人。
那頭,虞品言的的確確想把自己火熱的心臟挖出來讓妹妹保存。滿是柔情的一吻結束,他將妹妹用力抱在懷裡,手臂越收越緊,直至看見柳綠拿出銀針才依依不捨的放開。
「我來吧。」他接過銀針,捧起妹妹小巧的玉足。
「這個是藥膏,扎破水泡以後敷上,用火烤一烤明早就能好。」柳綠從包裹裡取出一個藥瓶。
桃紅幫侯爺擦完後背,將解下的戰袍披在他肩頭,去外面夾了幾顆火星生火。若是腳上的水泡不及時扎破烘乾,日子久了便會漚爛,恐連一步都走不了。
虞品言小心翼翼的扎破水泡,不時問一聲痛不痛。虞襄一個勁兒的搖頭,拖著雙腮貪婪的注視兄長。終於找到哥哥了,真好。哪怕西疆危機四伏,戰火紛飛,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日子便過得像天堂一樣。
虞品言抬頭,見妹妹笑得十分嬌憨可愛,目中還露出幾分痴態,也跟著笑了。處理好水泡,他將自己的靴子也一併脫掉,放在火邊烘烤。虞襄挪啊挪,挪到他身邊,小手握住他大手十指相扣,小腳踩在他大腳上輕輕摩擦,滿足的嘆了口氣。
虞品言乾脆直接將她撈到腿上,將她的小腦袋摁進懷裡,手臂牢牢圈住她纖腰,低聲道,「瘦了。」
重又回到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虞襄連話都不想說,只低聲哼了哼。
外間,桃紅和柳綠拿出乾糧掰碎,投進燒開的沸水中,煮了一鍋粥讓大家分食。張猛和林傑許久沒吃過一頓飽飯,喝的稀里嘩啦,大呼過癮。
「侯爺,小姐,快吃點東西暖暖身子吧。」桃紅和柳綠各端了一缽粥進來。
虞襄摸摸兄長額頭,發現燒已經退了,小臉頓時笑開了花,從他腿上下來,接過粥慢慢吹涼。虞品言不怕燙,三兩口便將粥喝完,然後笑睨像貓兒一樣伸出舌尖小口小口舔粥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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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糧是用炒得金黃的蕎麥做的,熬煮後粥水裡便帶上了一股焦香味,口感亦十分濃稠軟糯,簡直比侯府大廚精心熬製的碧梗粥還要好喝。
當然,虞襄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因而低聲笑道,「人都說有情飲水飽,現在我總算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了。哥哥走後,我吃龍肝鳳髓都覺得沒味。眼下跟哥哥在一起了,我吃五穀雜糧亦覺得是種享受。」
虞品言沉聲而笑,低頭啄吻她鼻尖,覺得不夠,又捏住她下顎去含她嘴唇,將最後一口粥分而食之,嘆道,「果然美味。」
虞襄得意的飛了個嫵妹的小眼神,將粥缽還給柳綠,一頭紮進哥哥懷中眷戀的蹭了蹭。虞品言五指插-入她發間輕輕梳理,滿心的愛意幾欲從他深邃的眼眸中噴薄而出。她依賴他,他又何嘗不依賴她?他們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察覺到妹妹不動了,呼吸也變得清淺綿長,虞品言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舒展的眉目,微彎的嘴角,她的夢境一定很甜,而且必定有自己的存在。
虞品言眯了眯眼,用戰袍將妹妹仔細裹好抱在懷中。
柳綠洗好粥缽,見張猛和林傑都在小憩,苦海苦慧等大師閉目打坐,這才掀開僧衣跪在侯爺腳邊,低聲道,「侯爺,小姐來時還做了兩個夢,永樂侯府和太子府都被抄撿了……」
詳細述說了夢境,她焦慮詢問,「侯爺,我們來時漢軍已退守查布城,被西夷人團團包圍,咱們怕是進不去,現在該上哪兒?京中的老夫人大小姐又該怎麼辦?」
虞品言默然不語。哪怕柳綠不說,他也料到永樂侯府必定會受自己牽連。那人既然敢裡通外敵出賣家國,所圖必定不小,除掉他只是個引子,真正想要對付的還是太子。太子倒了誰最得益?餘下幾位皇子都有嫌疑。
他如今已是敗軍之將,頭上又頂著裡通外敵的污名,輕易不能回京城。而他率領的大軍如今退守查布城,城郭四周均被西夷大軍包圍,內部暗藏間細,也回不得。
故此,他只能調動查布城附近的駐兵奇襲西夷大軍,不但要奪回失掉的兩城,還要將西夷人徹底趕出烏江流域才能洗脫罪名。他要戰,且還要血戰到底。
至於被圍困的查布城,他半點兒也不擔心。若此次戰敗果真是哪位皇子的手筆,他必定已與西夷二皇子達成了共識。西夷皇廷眼下也正內亂,幾位皇子陷入奪嫡之爭。殺了自己還搶走兩城,對二皇子而言是一份雄厚的政治資本,為了趕回去爭位,他不會在邊境待太久,圍困查布城只是做戲,想來過不了幾月雙方就會議和。
所以他要盡快趕赴最近的駐地調遣大軍回擊,且駐地將領必須是自己信得過的人。虞品言思忖片刻,對柳綠擺手道,「不用擔心,本侯自會處理。」
柳綠點頭,欲言又止。
「還有事?」虞品言挑眉。
「啟稟侯爺,您走以後,二小姐便告到老夫人那裡,說您和小姐有私情。老夫人瞞著小姐將她定給了工部侍郎孫大人的嫡長子孫明傑,偏那孫明傑是個衣冠禽獸,以折磨女人為樂。沈大人得知此事鬧上門來,把小姐接走了。如今小姐已經是沈家的小姐了……」
見侯爺臉色陰沉,眸光森冷,周身縈繞著濃烈的殺氣,柳綠說話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虞妙琪,孫明傑?」他口裡默念這兩個名字,拇指暗暗摩挲腰間的佩刀。莫名其妙出現在他書房裡的罪證究竟是誰所為,他已經有了頭緒。待來日班師回朝,他必定將那人身體裡屬於虞家的血脈盡數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