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身後的人……是韓少陵!
桑遠遠的心噗通一跳。
易容術並不稀奇,夢無憂就是易了容隨軍出行。
韓少陵會不會認出她?!
她輕輕吸了兩口氣,迅速調整心態。
考驗演技的時刻到來了。
幽無命漫不經心地回轉身。桑遠遠緊隨其後,垂目,轉身,不卑不亢地站在幽無命身後。
韓少陵蹙著眉:“期限已至,幽州王可還記得你手下的軍令狀?昨日午時到現在,已足有十二個時辰了。”
幽無命懶懶散散地取出一枚玉簡,歪歪地貼在嘴邊。
“城牆還沒拿下嗎?”
玉簡對面傳出略有些變態的大笑聲:“報主君!一炷香前已拿下了,屬下正帶著小廢物們清理牆頭!”
陣陣恐怖的哀嚎從玉簡中滲出,像是背景音樂一樣繞耳不絕。
幽無命捏碎玉簡,很不耐煩地揉著眉心,一臉逐客的表情,對韓少陵說道:“滿意了?”
韓少陵濃眉緊鎖,舉臂指向遠處的外長城,只見有一處缺口就像是水庫開啟的閘門一樣,大股赤潮蠕動奔湧進來。
“分明仍有冥魔越過城門!幽州王,你的手下謊報軍情,該當何罪!”韓少陵壓抑著怒火。
幽無命好笑地抱起了胳膊:“昨日不是說得很清楚了,拿、回、城、牆。拿回城牆。我說過要關城門嗎?”
韓少陵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派出精銳強襲外長城,不就是為了關上被攻破的城門?只要關上了城門,冥魔的攻勢將大大減緩,此時再令大軍出擊,收復內外長城之間的緩衝地帶,便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傷亡,將冥魔封鎖回外長城之外。
在此之前,韓少陵早已數次派出精銳試圖關閉城門,每一次都失敗得徹底,白白折了許多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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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幽無命突然主動將手下最為精銳且神秘莫測的幽影衛派了出去,韓少陵吃驚不小,將桑州的事暫時押後,只一心關注著外長城戰況,心中還曾暗笑幽無命愚蠢——他搶再多的功勞,又有何用?
沒想到這個瘋子根本就是來耍人的。
韓少陵眼尾微紅,氣得不輕。
桑遠遠的心輕輕一跳——幽無命這樣做,恐怕正是為了把韓少陵的注意力牢牢抓在外長城,好方便他離開戰線,前往居臨關搶人。
“韓州王,”幽無命那討嫌的聲音又陰惻惻地飄到了韓少陵的耳朵裡,“我的桑王女,真被你給弄丟了?”
韓少陵額角青筋亂冒,強壓著火氣,冷著聲,一字一頓道:“幽州王,請你即刻下令,讓他們,關閉外城門!”
“拿人來換啊。”幽無命輕飄飄地說道。
韓少陵深吸一口氣:“帝君有令……”
幽無命一臉牙疼:“嘖,我說韓少陵,別動不動就搬個女人出來壓我。哦,也不是不可以,我要桑……”
韓少陵終於忍無可忍,一掌轟在了身旁的城牆上。
“嗡——”
金屬特有的轟鳴聲回蕩在整段內長城。
韓少陵微微喘著粗氣,盯了幽無命一會兒,唇角浮起冷笑,點頭道:“好。即刻起,再不勞動你幽州王這尊大佛,小小冥魔,韓某還沒放在眼裡。事後,孤定會如實向帝君稟告。”
幽無命淡笑不語,一臉無所謂,很像一根老油條、一塊滾刀肉。
韓少陵正要拂袖離去,忽見一個親衛匆匆來報——
“主君,屬下疏忽,讓夢姑娘混進出城的隊伍,此刻城門已合上了!”
親衛的臉上急出了汗水,很像個捏到一半的濕塑像。
一聽這話,桑遠遠頓時就樂了。
女主不闖禍不搞事那還叫女主嗎?
韓少陵此刻已經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乍聞夢無憂又出了夭蛾子,眼中的怒火幾乎溢了出來,聲音帶上低吼:“怎麽回事!”
親衛也是無奈得很:“夢姑娘實在是……太過活潑,見不到主君,便四處……四處‘幫忙’。”
一聽便知道,名為幫忙,實則搗亂。
親衛愁腸百結:“方才她不小心拆了一架糧車,運糧的怕被怪責,讓屬下替他作個證,結果,說話的功夫,夢姑娘便沒影兒了。”
韓少陵掐住了眉心。
“屬下遍尋不著,忽然一人找過來,說是屬下令一個女子替了他的位置出城去做事,叫他過來找屬下報道。屬下追到城門下,得知夢姑娘已混在出城的隊伍中出去了……”親衛的聲音泛著苦澀。
他,堂堂一個靈明境五重天的強者,實在是很想上戰場殺敵,而不是見天跟在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姑娘身後,替她收拾各種爛攤子。
韓少陵猛地扒到了城牆邊上,從牆垛之間探身往下看,呼吸聲重得像是牛喘氣一般。
此刻,他對夢無憂尚無什麽深情厚意,眸中的擔心多半是為了自身xin命。
城門下,兩列隊伍已各自散開。
一隊回收黑鐵箭矢,另一隊清理堆積在城牆根底下的冥魔屍身——黑鐵巨牆無從攀登,冥魔攻城都是用身軀生生往上堆,若不及時清理掉牆下的屍塊,它們便會成為下一波攻擊者的雲梯。
桑遠遠舉目一望,見遠處已有一段赤潮像波浪一般橫卷過來。
倒也不算緊急。
出城的隊伍訓練有素,足以輕輕松松完成任務,趕在冥魔抵達之前退回城中。
戰鼓擂起,城牆上的守衛者們開始行動起來,將黑鐵巨箭搭入弩中,凝神蓄力,對準了第一波浪頭。
收拾箭矢的隊伍已撤回了城門下,搬運冥魔屍首的隊伍卻停在了半途。
遠遠望去,只見其中一人躬著腰,似是在嘔吐。
顯然,逞強的小姑娘實在受不住那血腥的刺激了。
“嗡——咻咻咻咻——”
黑箭如蝗,自三十丈城牆上疾疾射出,劃過冰冷的死亡弧線,抵達第一戰線!
箭矢落入赤潮,陣陣刺破耳膜的淒厲哀號聲頓時直衝天際。
出了狀況的運屍隊陣腳微亂。
此刻,他們距離城門足有百丈,再不撤,恐怕要卷入危潮!
桑遠遠心中十分納悶——出城的都是修行者,把夢無憂抱了或是扛了,不就能帶回來嗎?非得讓她一個人拖住整支隊伍的腳步,等待冥魔到來?
這又是什麽神奇的拖後腿光環?
“放降索。”韓少陵咬牙切齒,“她不會讓別人碰她的。”
幽無命:“……”
桑遠遠:“……”
盤在牆垛下的黑鐵大鎖鏈一圈一圈蕩了下去,韓少陵單手攥住鐵鎖,縱身一躍,像一只紅背的黑鷹,瀟灑利落地向下飛掠。
幽無命招了招手。
短命屁顛顛來到他身旁。
它的腹下掛著那把大黑刀,幽無命慢吞吞地取了刀,一手握住刀柄,另一手輕輕撫過刀鞘。
韓少陵的人頓時如臨大敵,環成半圓,牢牢護住了降索。
就怕幽無命一刀斬下去。
幽無命把刀反背回了身後。
他隨手攬住桑遠遠的肩膀,將她摁回了牆垛上,覆在她耳畔低低問道:“他救別人去了,傷心嗎?”
是個送命題。
桑遠遠瞥他一眼,輕聲回道:“英雄救美的人又不是你,我有什麽好傷心。”
幽無命抖了下,把她的腦袋撥向另一邊,嘀咕道:“要命的美人計。早晚害死我。”
攬在她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迅速滑向下方,揪住了她的腰帶。
桑遠遠覺得他好像想要把她丟下去。
她趕緊反手扯住了他的腰帶。
她回眸瞪他,見他眉眼彎彎,笑得十分燦爛。精巧薄透的紅唇之下,略尖的白牙若隱若現。
他道:“唔,小果兒想要與我一起死,想來是真心喜歡我。”
桑遠遠:“……”
二人攥著對方的腰帶,對峙。
等到韓少陵‘咻咻咻’滑到了城牆底下,幽無命終於松開了手。
桑遠遠福至心靈,驚詫地問道:“你該不會是想拿我去砸他?”
幽無命的眼神竟是明明白白地虛了一下。
桑遠遠氣樂了,壓著聲音衝他吼道:“我可是桑州王女!這樣的身份,用來做什麽不好!你就拿我當沙包用麽!”
她都被他氣暈頭了,一時忘記了他是這個世界最著名的瘋子、狂徒。
她居然吼了他。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沒辦法,沙包也得有三分火啊。
幽無命裝模作樣地望向遠處。
桑遠遠深深吸了兩口氣,故作平靜,將視線投向下方。
城牆下,韓少陵已成功接到了人,將夢無憂攬在懷中,然後單手抓住了降索。
城牆上的親衛絞動索盤,迅速將二人往上拖。
此刻,已有一批冥魔穿過了箭雨,奔到城牆下。當頭的冥魔高高躍起,一口咬空。
夢無憂的尖叫回蕩在城牆下。
受她拖累,那一隊運屍車也沒來得及趕回城中。冥魔已到,城門只得關閉,他們便被關在了城外。
十死無生。
始作俑者卻是發著抖,縮在男人的懷抱中,平平安安回到了城牆上。
她戰戰兢兢向下望了一眼。
“啊!他們,他們被圍住了!”夢無憂的哭音發著顫,銳利無比,“快,快救人啊!怎麽能把他們關在城外!快點開門救人啊!韓少陵你快點救人!”
桑遠遠的腦海裡頓時晃過了十來部狗血劇。
這些女主,都是同一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吧?!
韓少陵扔開了夢無憂,雙手撐住牆垛,心中滿是怒意——這雖是件小事,但顯然會有損他的聲名。
桑遠遠只覺身旁有風刮過。
見那幽無命像一道鬼影一般,掠過三丈距離,趁韓少陵不備,反手拎住夢無憂的腰帶,隨手一掀。
夢無憂大頭朝下,栽了下去。
“去啊,救人啊。”
幽無命笑得像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