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當趙叡吐出那個字時, 所有人都疑心自己是聽錯了,趙羨掃了在場眾人, 像是為了要讓他們聽得更真切清楚一些,又重複問了一遍:「當年壽王被馬甩下來,摔斷雙足,此事與殿下有關嗎?」
趙叡微微垂著頭, 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聲音平靜而清晰:「是。」
眾官頓時譁然,震驚之餘, 竊竊私語起來,趙羨厲聲道:「肅靜!」
於是所有人都即刻閉上了嘴,整個公堂頓時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趙羨對書辦道:「方才太子殿下回答的話,記錄在案。」
書辦立即提筆應答:「是。」
趙羨又問道:「殿下是如何謀劃的?」
趙叡沒動, 聲音有些木然地答道:「孤意外聽說了一種藥, 與龍涎香混合在一處, 會使人得失心瘋, 便買通了東宮牧馬司的人, 讓其設法將這藥喂給了趙瑢要騎的馬。」
「記錄在案, 」趙羨繼續問趙叡:「那個人是誰?」
趙叡平平道:「就是馬牧使王程。」
趙羨:「後來他失足掉入護城河溺死了, 與殿下有關嗎?」
趙叡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古怪:「趙瑢的腿摔斷了,大事已成,他自然不能活。」
趙羨立即問:「是殿下派人殺了他?」
「是。」
這回不必趙羨吩咐, 那書辦奮筆疾書,恨不得一筆寫十行,而其他一眾官員俱是看待了,他們審了這麼多年的案子,還真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疑犯,問什麼答什麼,簡直配合得不行。
趙羨又問:「殿下為何要謀害前太子?」
趙叡平靜答道:「自然是為了太子之位。」
「殿下想做太子?」
趙叡:「想,孤比他年長,憑什麼他能做太子,孤卻不能?」
經過這一番問話下來,在場的官員聽得都有些麻木了,此時趙羨話鋒一轉:「你謀害壽王一事,賢妃娘娘是否知情?」
趙叡想也沒想,脫口道:「她自然知道。」
私語聲又起,趙羨這回沒有喝止,而是吩咐書辦道:「記錄在案,賢妃娘娘參與了謀害之事嗎?」
趙叡答道:「瓶子裡的藥,就是她給孤的。」
趙羨緊緊盯著他垂著頭,道:「所以,你與賢妃娘娘二人一手策劃了此事,加害前太子,致使他從馬上摔下來,對嗎?記錄在案。」
趙叡平平答道:「對。」
書辦飛快地記下這令人心驚肉跳的證詞,額上甚至有冷汗滲出來,拿著筆的手指止不住地發抖,險些寫錯了字。
趙叡深吸一口氣,忽然問道:「賢妃娘娘說,與本王有私仇,殿下知道此事嗎?」
公堂裡如死一般寂靜,因為被真相衝擊得過於震驚,以至於官員們都有些木愣愣的,無人注意到趙羨的問話已經偏離了方向。
而趙叡就更加不可能醒過神了,過了許久,他才道:「知道。」
趙羨藏在袖中的兩手驟然緊握成拳,他的眸色深沉晦暗,如深不見底的潭水,道:「是什麼樣的私仇?」
趙叡木然陳述道:「當年母妃設計,害死了貴妃。」
聽了這堪稱駭人聽聞的話,眾官員終於反應過來,譁然一片,趙羨死死捏著手指,下頷緊繃,眼底閃過一瞬間的暴戾之色,他停下步子,迫使自己保持平靜,一字一句地問道:「如何設計的?」
趙叡答道:「她派人送去了一盒摻了毒的香丸,別人聞了一時半會不會有問題,但是貴妃的身體弱,之後很快就病倒了,沒多久就死了。」
趙羨竭盡全力才壓下了心頭的狂怒,他聲音沉沉,追問道:「她為何要謀害貴妃?」
這時已經有官員醒過神,意識到趙羨問的話不太對了,正欲開口提醒,卻看見了他面上陰鷙的表情,下意識就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趙叡道:「貴妃受寵,母妃心裡一直嫉恨,且貴妃的兒子趙羨,天資聰慧,才智過人,深受父皇喜歡,若是貴妃死了,趙羨必然要被送去別的宮裡養,不是蕉梧宮,就是含芳宮。」
「後來父皇讓他去了含芳宮,養在淑妃身邊,算他命大。」
他的聲音平鋪直敘,然而最後四個字,卻硬生生讓人品出了幾分陰惻惻的險惡意味,令人毛骨悚然,脊背發涼。
所有的人都以為趙羨聽了這話,會勃然大怒,卻不想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彷彿出了神,過了許久,才轉過身來,竟然沒有生氣,只是面若寒霜,聲音毫無情緒地對書辦道:「方才太子殿下和本王的話,都記錄在案了?」
書辦忙不迭起身答道:「回殿下,都記錄好了。」
「好,」趙羨回到公案後坐下,目光陰沉地望著下方坐著的趙叡,道:「勞煩你交給太子殿下,簽字畫押。」
「是!」書辦額上滿是冷汗,卻不敢去擦,哆嗦著手捧起那一卷供詞,彷彿捧了一團滾燙的烙鐵似的,邁開的步子都有些虛軟,待到了趙叡跟前,將筆遞給他,低聲道:「殿、殿下,請畫押吧。」
趙叡分外安靜地接過那筆,在供詞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整個過程,沒有一絲遲疑與掙扎,彷彿是認了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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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人帶下去了,完整的供詞也被呈到了趙羨面前,他低頭仔細端詳著趙叡的名字,像入了神,眼底滿是噬人的陰霾。
最後,趙羨收起供詞,對眾官員道:「今日三堂會審,諸位也都看見了,太子殿下已如實交代了罪行與從犯,稍後本王便會將供詞交給皇上,各位大人今日辛苦了。」
眾人惶恐,連忙紛紛道:「王爺言重了,本是下官職責所在。」
趙羨帶著那份供詞與眾人一同出了公堂,沒幾步,他突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方才因為審出了貴妃被害一事,他心緒激動,一時間竟忘了問太子,去年大秦山刺殺自己的事情。
趙羨停下腳步,眾官員見了也跟著停了下來,有人疑惑道:「王爺還有事?」
趙羨摸了摸袖中的那一份供詞,道:「方才還漏問了一件事,還需勞煩諸位大人與本王再審一次。」
眾人自然沒有不願意的,又跟著他回了公堂,還沒進去,便聽見遠處有喧嘩之聲,像是有人在驚慌失措地喊叫,趙羨眉頭一皺:「怎麼回事?」
書辦立即喝道:「何人在公堂重地喧嘩?!」
一個差役從門裡衝出來,滿臉驚恐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眾人俱驚,趙羨的面色沉了下來:「怎麼回事?」
等見到人事不省的趙叡時,所有人的臉都是慘白一片,趙叡躺在地上,口鼻之中還往外淌著鮮血,襟口和衣裳上都沾滿了血跡,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唇色紫烏,一人失聲叫道:「這是……中了毒!」
趙羨臉色劇變,但是他很快鎮靜下來,快速吩咐道:「來人!去請太醫!」
立即有人去了,趙羨這才問那差役道:「這是怎麼回事?太子殿下為何好端端地會中毒?」
那幾名差役俱是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一人戰戰兢兢地答道:「卑職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公堂回來,殿下就一直待在這裡,卑職幾人是守在外面的。」
趙羨打量著他,問道:「期間沒有人進來過?」
差役答道:「沒有,卑職是聽見裡面傳來了倒地的聲音,以為是太子殿下有吩咐,便喊了一聲,不見回應,卑職覺得不對,這才推開門看,發現殿下已經躺在地上了。」
他說著,叩首道:「晉王殿下,卑職說的句句屬實,他們幾個也都是看見了的。」
那幾名差役連連點頭,趙羨不語,再次將目光移回趙叡身上,回想起姒幽的話來。
「鬼面蛛的毒液只會暫時令人神志不清,不受己身控制,毒xin極低,頂多小病一場,很快就能恢復,絕不會對身體造成危害。」
他盯著橫倒在地上的趙叡,眉心皺得死緊,所以……為何趙叡會中毒?而且這毒xin看起來不低的樣子。
那邊的官員們在短暫的驚慌之後,一人低聲對趙羨道:「王爺,不若先將太子殿下搬到榻上去,這樣躺在地上也不好。」
趙羨點點頭,命兩名差役去扶趙叡,正在這時,他的眼神定在了一處,驟然轉為銳利之色,如同利刃一般,低聲喝道:「住手!」
那兩名差役驚得一個哆嗦,好懸沒把趙叡再次扔下去,只能頓在那裡,滿面惶恐,趙羨幾步上前,伸手從趙叡的發冠上摘了一個什麼東西下來。
他攤開一看,赫然是一只細小的蟲子,蟲子通體朱紅,只有米粒大小,若是不注意看,恐怕會讓人誤以為是發冠上的瑪瑙。
盯著那蟲子,趙羨的表情霎時間變得極其可怕。
若是他沒有記錯,阿幽說過,巫族飼養的惡蠱,大多都是呈或赤或黑的顏色。
太子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惡蠱。
沒等旁人看清楚,趙羨便即刻捏緊了手,將那惡蠱藏入袖中,吩咐差役道:「把殿下放到榻上,立即去取一碗清水來。」
差役立即應答:「是。」
眾官員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俱是面面相覷,滿臉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