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等趙羨與姒幽回到晉王府時, 已是深夜了,屋子裡燭光幽幽, 將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暖色。
姒幽坐在妝台前,趙羨伸手為她脫去簪子,滿頭青絲頓時沒了束縛,霎時間傾瀉而下, 擦著他的指尖過去, 泛著些微的涼意。
姒幽若有所思地道:「你是刑部尚書,太子的案子會交給你來審理麼?」
趙羨拿著玉梳替她梳發, 口中道:「這卻說不準,得看父皇的意思,我雖然是刑部尚書,但與太子同是手足, 按照大齊律例,官員審案時, 若與疑犯有親友關係, 則需要回避。」
姒幽卻道:「若你來審他, 必會叫他即刻認罪伏法。」
趙羨愣了愣, 忍不住笑道:「阿幽這麼相信我?」
姒幽不答, 卻從妝臺上拿起一個雕花木盒過來, 趙羨看著覺得有些眼熟, 好奇道:「這是什麼?」
姒幽將盒子揭開來,裡面赫然是一只灰白色的蜘蛛,趙羨道:「這是……那只鬼面蛛?」
姒幽點點頭, 道:「原本以為要等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但是沒想到提前煉好了。」
她說著,伸手將那只蜘蛛抓起來,放在手心,鬼面蛛很是乖順,張著八條腿,一動不動,若不是看見那八條腿顫抖了一下,趙羨還疑心它已經死了。
他疑惑道:「怎麼變了顏色?」
姒幽答道:「鬼面蛛煉成天蛛蠱之後便是這樣,它體內的毒素有了變化,模樣也會隨之變成灰白色。」
灰白色的蜘蛛看起來倒沒往日那麼可怖了,而且被姒幽抓在手裡,伸著細細的腿兒卻不敢動彈,看多了趙羨甚至覺得有幾分可愛來,他道:「這天蛛蠱有何用處?」
姒幽道:「它的毒很奇特。」
她說著,將鬼面蛛翻過來,露出了雪白的肚腹,對趙羨解釋道:「若是中了它的毒,初時無礙,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中毒者會意識緩慢,反應遲鈍,這時候你若是再問他問題,他絕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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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趙羨眼睛微微一睜,道:「還有這種效果?」
姒幽點點頭,將那鬼面蛛小心放回木盒中,道:「若是讓你來審問太子,叫他中了這毒,立刻便能問出當年的真相來。」
趙羨面上浮現深思之色,他道:「我明白了,阿幽真是厲害。」
有了這個,任是太子再如何狡辯,也無力回天了。
第二日,太子的事情立即便傳遍了朝廷上下,引起百官轟動,原本支持太子的一派,俱是人人自危,其中尤以內閣次輔聞人岐為甚,自早朝朝議開始,他的臉色灰暗無比,眾人瞧了,都知道是為什麼。
畢竟聞人岐是綁在了太子這條船上,如今太子要翻船,可不是要連帶著淹了麼?
一時間眾人心境各有不同,慶倖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觀望者有之,不過若是仔細想一想,一旦太子這回若是真的……
那麼誰會是成為儲君的最佳人選?
聯想起前陣子靖光帝對晉王趙羨的態度,朝廷眾官的心思又開始活絡起來了,別的不說,晉王爺如今炙手可熱,那是萬萬不能得罪了。
於是趙羨去上早朝的時候,路上走個路的時間,碰到與他打招呼寒暄的官員數不勝數,便是沒事也要找兩句話來說說,好彰顯幾分交情,簇擁著他到了文德殿裡。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就連趙羨都意外的是,靖光帝竟真的讓他來審理太子之案。
趙羨一時驚詫,內閣次輔聞人岐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出列稟道:「臣以為不妥。」
靖光帝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道:「有何不妥?」
聞人岐答道:「按照大齊律例,官員審案,原本就需要回避親友,晉王與太子殿下本是親手足,若是讓晉王來審,恐怕於朝律不合,懇請皇上另換人選。」
「嗯,」靖光帝點了點頭,道:「那照此說來,晉王是刑部之首,上下官署亦需要回避,那麼整個刑部就不能參與審理這個案子了,刑部不能審,這樣吧,依聞人閣老來看,讓誰來主審最合適?」
聞人岐答道:「刑部不能審,自然是交由大理寺來審理。」
靖光帝問道:「大理寺卿穆玉海?」
聞人岐道:「臣以為正好。」
靖光帝還沒說話,旁邊便有官員出列道:「啟稟皇上,臣以為不妥。」
靖光帝抬眼看他,道:「好麼,又有一個反對的,准奏。」
那官員垂著頭道:「方才聞人閣老說了,審案需避親友,大理寺卿穆玉海與太子殿下有私交,臣以為,他更不應該審理此案!」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聞人岐猛地轉頭看向他,那官員不卑不亢道:「皇上,臣要上疏,太子結黨營私,多次私下會見官員,奏本在此,請皇上過目。」
他說完,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奏摺來,恭敬遞上,靖光帝坐直了身子,眼神倏然銳利,道:「呈上來給朕看看。」
一旁的劉椿滿連忙過去,將奏摺轉呈給靖光帝,他打開看了起來,面沉如水,直到最後,竟然冷笑了一聲,將那奏摺朝聞人岐遞了遞,道:「聞人閣老,你要不要也看看?你舉薦的這位學生,大理寺卿與太子的關係可算得上是極好了。」
「穆玉海!」
大理寺卿立即出列,靖光帝將那摺子擲到他腳下,道:「你可有話說?」
奏摺攤開,穆玉海卻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額上冷汗涔涔滑落,啞口莫辯,伏地跪下,聲音發著顫,請罪道:「臣罪該萬死!」
靖光帝冷聲道:「朕還沒死呢,你們就敢結成朋黨了,朕若死了,這大齊的朝廷豈不是要翻過來了?!」
他倏然站起,聲音冷厲,滿面怒意,靖光帝最厭惡的,一是坐大的外戚,二是朝堂上的朋黨,所謂屍位素餐,官官相護,將己身的利益與國事攪和在一起,公私不分,太子此舉算是真正觸了他的逆鱗。
靖光帝震怒不已,太子還沒審,大理寺卿穆玉海便先被收押待審了,聞人岐的話非但沒能保住太子,反而還把自己的得力學生給折了進去,之後則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了,生怕觸了靖光帝的黴頭。
大理寺卿才被革職,也沒法主審太子一案,最後事情還是落到了趙羨身上,靖光帝下了聖旨,又有穆玉海殺雞儆猴在前,其他大臣自然不敢說什麼,至於什麼審案回避,當然比不過天子一言,總之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對也對。
刑部會同大理寺、都察院一同審理太子的案子,刑部是主審,至於審案的地方,當然不能是天牢,因為太子如今只是疑犯罷了。
三堂會審,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的官員都來了,趙羨坐在主位,太子趙叡被請過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他,兩人四目相對,幾日不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好歹還算鎮靜,沒失了應有的風範,趙叡冷冷一笑,道:「晉王,如今可算是威風八面了。」
趙羨溫和笑笑,謙恭道:「奉旨辦案罷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殿下勿要怪罪。」
他說完,便吩咐道:「來人,給太子殿下看座。」
立即有差役搬了圈椅來,還附送了一盞清茶,趙叡一撣下袍,在椅子上坐下來了,昂首淡淡道:「有什麼話便問吧,孤沒有空與你磨蹭。」
他此時倒是拿出幾分東宮太子的架勢來了,趙羨笑了笑,對一旁的刑部書辦使了一個眼色,那書辦立即拿起筆來,預備記錄,趙羨問趙叡道:「殿下見過這個瓶子嗎?」
他說著,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來,素淨普通,連花紋都沒有的,趙叡只是掃了一眼,便答道:「沒有。」
語氣輕蔑,竟是多一個字都不肯說,趙羨也不動氣,又問:「靖光一十九年椿,殿下受封的賢王,對嗎?」
趙叡這回想了一下,才道:「是,不過這與案子有何關係?」
趙羨:「那時殿下與前太子殿下如何相處?」
趙叡挑了一下眉,道:「他是儲君,孤自當畢恭畢敬,不敢稍有怠慢。」
他說完,嗤笑一聲:「晉王,你是沒有別的話問了麼?若只是這些,就趁早歇了心思,孤沒有做過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不會認的。」
趙羨不理他,彷彿沒聽到似的,淡淡一笑,繼續問道:「殿下認識當年死去的東宮九牧監馬牧使王程嗎?」
趙叡平靜道:「不認識,孤如何會認得東宮的人?」
趙羨直視他,微微前傾身子,沉著聲音問道:「那麼,賢妃娘娘一直與皇后娘娘不和,此事殿下知道嗎?」
趙叡的表情微微一變,很快便收斂道:「孤不知道。」
趙羨站起身來,踱了兩步,道:「殿下覺得賢妃娘娘與壽王被害一事,有沒有關係?」
趙叡立即否認道:「絕不可能!孤的母妃生xin善良柔弱,怎麼可能謀害壽王?」
趙羨轉頭盯著他,聲調微揚:「果真沒有?」
趙叡正欲回答,忽覺兩耳嗡的一下,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就彷彿有什麼東西將他的腦袋罩住了一般,外界的聲音是模糊的,眼前的景象也是模糊的,他猛地甩了甩頭,那種感覺又消失了,他聽見趙羨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認為賢妃娘娘與壽王被害的事情沒有關係?」
趙叡皺著眉,慢慢答道:「沒、沒有。」
他說完,便覺得頭沉重無比,忍不住以手扶額,眨了眨眼,聽見趙羨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問道:「那殿下自己,與壽王當年被害一事,可有關係?」
趙叡下意識就想反駁,他張了張口,在心裡說了一聲沒有,然而嘴裡卻吐出一個字來:「有。」
一時間,滿堂俱是靜寂,眾官員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趙叡的身上,震驚萬分。
竟然……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