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蝶園一切如常,歡喜廳照舊賓客滿座,錦哥兒左右看看,沒見著謝不懂那張妖異的笑臉,剛要長舒口氣,就見那叫小祿的領著他主子踏進門坎。
錦哥兒不得不笑臉迎客:“貴人還是要見鳳兒姑娘麽?”
那人滿臉堆笑:“當然!怎麽?她今日也有客人?我又來遲了?”
“這倒不是,只是我家花魁還在打扮,您還需稍等片刻,還有……”
小祿一見錦哥兒還有話等著,頗不耐煩:“還有什麽規矩你一次說完可否?免得我家四……四公子成日白跑!”
“四公子?”
四公子輕輕咳:“在家排行老四,所以人稱‘四公子’。”
錦哥兒想管你老幾呢,見不見得成鳳兒,還得潤娘開口才作數,便說:“我們花魁的客人,需前任花魁潤娘,也就是她的母親來選,不過麽,四公子您這通體氣派,一看便是大家公子,想必定能入了潤娘的眼。”
四公子心裡罵咧:逛個技院還諸多麻煩,一個技女見客人還得母親來挑,這是選客人還是挑夫婿?
奈何大哥交代讓他來蝶園,就是因久聞其大名,身份限制又不能親訪,只得讓他來探探虛實,看看技女中的佼佼者究竟與其它女子有何不同。大哥還交代,若是女子一般,看看小倌也妥,可他實在不知對著那些花兒一樣的男人能說出什麽話。
經歷昨晚一遭,四公子學乖了。他不再爭執,也不擺譜,規規矩矩入座,大手一揮點了滿桌佳肴,滋溜滋溜嘬著酒,黑亮眼睛四處撒麽著。
見他乖巧,錦哥兒搖頭感慨:挺好一俊俏公子哥,這不作不鬧的時候看著還挺可愛的。一偏頭,發現樓上一個纖細人影正朝他招手,又手指著正滿眼好奇到處看的四公子,指頭勾了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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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兒明白什麽意思,移步到四公子面前:“四公子,樓上請。”
“可是你家花魁能見我了?”一聽請他上樓,四公子手裡一把杏仁都揚了,強壓著雀躍,才沒蹦跳著跟錦哥兒往樓上走。
走到頂樓一處門前,四公子劍眉微擰,嘴一撅:“小哥莫不是領錯了?看你家花魁窗子的朝向,這不是她房間吧。”
錦哥兒已經伸手去推門:“沒錯,這是要四公子來的地方。”
四公子腦內糾結:確實聽說蝶園人名氣越大住的樓層越高,難不成整層頂樓都是那小花魁住所?還是這房間是她娘住的?
她的也好,她娘的也罷,進去都無妨,大不了亮身份,區區蝶園能奈他如何。
錦哥兒開門引四公子進屋,小祿知趣地回樓下候著。
屋內裝潢雅致,一處插花尋不見,卻鼻腔內滿是花香,四公子情不自禁深嗅的空檔,錦哥兒已退到門外,說了聲:“夫人,人到了。”便帶上門離開。
“夫人?!”
四公子不知夫人是何人,更沒見著屋裡有人,一時愣在原地。
“堂堂大嶽國四皇子怎麽也來我這穢亂之地尋歡?”
聞聲,四公子側身一看,見一嫦娥仙子般曼妙佳人從燈燭暗影下的偏室珠簾中款款而出,身形纖瘦,氣度華貴,竟不像技院該有的姝麗,倒像是皇宮裡的貴妃。
他瞪大眼睛看著那女子款步至自己三尺外才緩過神,腦子飛快一轉,笑嘻嘻開口:“夫人這話從何說起?”
那女子笑容溫婉,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檀口輕啟:“當今陛下只有五子,大皇子被委以重任監國,二皇子在東燕為質,三皇子天生孱弱不出宮門,五皇子尚在繈褓,能跑出來玩的,必是那傳聞只好吃喝玩樂的四皇子。”
四公子強忍竊笑說:“夫人對皇家子嗣幾何倒清楚,然這跟我有何關系?我臉上又沒刻字,夫人怎的就說我是皇子?”
他想著:這下我看你怎麽說!又擺出了乖巧模樣天真無辜地看著對面的女子,順路還心裡評價起來:長得是夠美的,但也看得出年歲不小,難道是花魁她娘?長得也不相似啊……
女子掩口輕笑,指著他腰下說:“這塊玉佩,你母妃送的吧?”
此話一出,四公子腦內構思好的“回敬”之語當場灰飛煙滅!
這玉佩確是母妃送的,但母妃千叮嚀萬囑,隨便扯什麽謊都好,萬萬不可說是她送的,他不解其意,問了很多次其中原因,可母妃絕口不答。
這下他啞了嘴巴,直楞楞站著,任由她走到跟前,伸手握起玉佩,細細撫摸上面的“春”字。
“這玉佩當年我賞給她時,她還是我宮裡一個小小侍婢,與旁人不同的是,她自幼就跟在我身邊。啊,一轉眼的,她的孩子都這麽大了……她如今什麽位分?”
“徐昭儀。”
眼下這情勢,四公子覺得坦白交代方為上策,如她所言,自己是堂堂大嶽國四皇子,他有何可懼。
“春菱啊春菱,你生出這般精致剔透的兒子,卻連個封號都沒得,跟著皇后的日子不好過吧。”
四公子由著這美人像稀罕自家孩子一樣捋著自己鬢邊頭髮,聽她感慨著他所知道的事,喉結不斷滾動,想張口問話,又不知從何問起。
美人臉上忽然晴天變烏雲:“你母妃沒告訴過你,這蝶園你不能進,玉骨夫人的地盤得繞開走麽?”
玉骨夫人?就是眼前這美人?什麽來路?母妃怎麽從沒提過?
四公子思來想去,決定老老實實回答:“抱歉夫人,我母妃從未提起過您。”
夫人心裡一泛苦水:莫說春菱不敢和兒子提起自己,怕是她被逐之後,整個皇宮都不許言她了。
一瞬間往事紛紛湧出腦海,夫人背過身仰頭深吸口氣,轉回身來便換了張冷靜面孔。
“我是你父皇廢妃,論輩分,你還當喚我聲嵐姨。說吧,你來我這園子究竟所為何事?”
“聽聞蝶園美人多,來見識見識。”
“再多能有你父皇后宮多?”
“嵐姨,我真是來玩的,也真不知嵐姨與母妃還有這般舊情。晚輩名之源,嵐姨若不見外,就跟母妃一樣喚晚輩‘小四’吧,還請嵐姨莫要將我皇子身份宣講出去,不然小四沒得玩了,好不容易能逃出來一趟……”
他像跟長輩撒嬌的孩子,扯著夫人袖口搖晃。
夫人看著他跟暄帝略有相似的眉眼,輕輕點頭應了他。
“你這機靈圓滑的樣子,還真跟你母妃一樣。小四……呵,她還真信了我說‘踐名好養活’的玩笑話。源兒,你可以來蝶園玩,我也不會把你身份泄出去。”
四公子,大嶽暄帝第四子胡之源,千恩萬謝一通玉骨夫人,興高采烈狀出了她房間。
夫人原地佇立許久,才拂袖拭去眼角滑出的淚珠。
“之源……暄哥,這個名字你終究是給了別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