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發佈時間: 2024-02-20 1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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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玉搔頭(2)

李成器穩穩接過茶杯,放在手側案几上,道:“多謝。”

待到遞茶給李隆基時,他卻忽道:“縣主今日換了香膏?”我頓了一下,才明白李隆基說的是什麼,尷尬笑看他:“郡王倒是好記性。”他道:“這香味特別,自然能察覺出來。”我敷衍地謝了一句,端杯喝了口茶,卻忘了方才是開水所泡,舌尖竟被燙得發麻。

臨下車時,李隆基才從手側拿出件兒玄色袍帔和風帽。

他笑道:“你若想大張旗鼓進去,受眾人行禮敬拜,就披著你那件兒大紅袍帔。若不然就換上這個,以帽遮臉,隨我們盡興走一走。”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國子監畢竟都是男子出入,若是憑著陛下的旨意是可一遊,卻不過是被人圍供著,難以盡興。既是明白就沒再猶豫,忙解下身上的袍帔,換了他手中的,將風帽拉下遮住了大半張臉。

好在是冬日來,否則真是想遮也難了。

因這袍帔極大,也看不大出鞋面,只要留神些,也自然不會有人太過留意。

方才換好,車便已行至國子監門處,隨行侍從遞了牌,便守著馬車留在了門外。

李成器領我二人入內,一路邊行邊講解,李隆基聽得極是認真。

恰行至一亭側,正聽見裡處幾個學子高談闊論,均是議著洛陽早已重於長安,理應居中而攝天下。李成器駐足靜聽,偶有頷首贊同之意,李隆基卻已臉色漸沉,終是氣盛,略聽數句後竟已上前參與辯言。

我見他如此,不禁有些擔心,道:“郡王年紀尚幼,若說了什麼不妥的傳入陛下耳中,豈不是麻煩?”李成器搖頭,笑道:“且聽聽他能說些什麼,若有不妥再攔下。”

我點點頭,細聽亭中辯言。因我三人皆是身著便服,那幾個學子並未看出李隆基的身份,見個半大的孩子忽然出聲,都有驚詫,卻帶著趣意地看著他。待聽他說了數句,均認真起來,竟與他從軍政到商農,無一不論。

李成器始終立在樹側看他,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論地勢,洛陽北通幽燕,西接秦隴,東達海岱,南至江淮,確可居中而攝天下;論軍政,洛陽確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李隆基遙一拱手,道,“是以陛下才如此看重洛陽,但長安自西周起便為都城,歷經十二朝,早已為天下民心之所向,早已遠超一疆一土,唯有長安為中,才能真正安天下民心,昭四海同心朝覲!”

少年英氣勃發,竟如陰日一道明媚陽光,晃了人眼。

眾學子啞然看他,竟一時都沒了聲音。

此時,亭外圍聽的眾人忽然都悄然讓出條路,恭敬行禮。一位老者走到亭邊,撫鬚淺笑,道:“這位小公子的話,竟極像數年前的一個人,也是同樣年少不羈,同樣見解獨到。”

我見眾人對他行禮,約莫猜到必是位德高望重的先生。

李隆基抬袖道:“讓老先生見笑了,不知先生口中所說的是何人?”他一板一眼的行禮,倒像個學堂上極受先生寵愛的少年。

那老先生,道:“是永平郡王,當年他也不過小公子這般年紀,話倒說得不多,卻一針見血,”他頓了一頓,遙想當年話,不禁笑嘆道:“長安,天下之‘長治久安’。”

眾人聽到永平郡王的名字,均是低聲議論著,無不敬嘆。

我亦是心底回味著簡短的話,拆開兩字,即可辯勝不敗。正如李隆基所說,所謂國都早已越過了一疆一土的意義,於億兆黎民心中,單憑‘長治久安’四字便已足夠。

李隆基忽而一笑,向著我們這處使了個眼色,才裝模作樣道:“素聞永平郡王之名,果然一針見血,比我這長篇大論的省了不少口舌。”

老者,道:“不知小公子可否與我走走,閒話幾句?”

眾人又是嘩然,我雖不知這老者身份,但見眾人反應已替李隆基歡喜。不過八歲孩子,先辯勝眾儒,又在隱瞞身份時得國子監先生欣賞……

李隆基亦是面帶喜色,忙道:“學生卻之不恭,”他側頭對李成器,道,“大哥,你們先逛著,稍後我再來尋。”見李成器頷首後,他立刻走下亭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學生禮,隨著那老者走了。

待眾人散盡,李成器才看我,道:“崇文閣這個時辰正是閉樓時,可想去看看?”

我點頭,道:“常聽人說崇文閣囊盡天下書典,恰好得了機會,自然要去。”

崇文閣隱在古松林內,獨立成樓,較之其餘學堂更為幽靜。守門的老先生見我二人正要阻攔,卻在見李成器玉牌時,忙悄然行禮,將我們讓了進去。

樓內瀰漫著松竹香氣,未燃燈燭,又恰逢天陰,光線顯是暗了不少。

他似乎對此處極熟悉,帶我上了二樓,穿過三四排古舊書架,才自一側架上拿下個捲軸,遞給我道:“這是歐陽詢‘蘭亭記’的搨本,縣主若有興趣可帶回太初宮細看。”我接過那捲軸,解開紅繩展開,果真是蘭亭記,不禁心中一喜,道:“多謝郡王。”

他微微笑著看我,道:“在此處你可暫摘下風帽了。”

我忙放下捲軸,伸手摘下了風帽,因著帽帶的勾扯,髮髻上的玉搔頭竟滑落到地上,一聲脆響斷成了兩段。我心中一跳,暗罵自己不當心,他卻已先撿起了那兩段玉搔頭,靜了片刻,才溫聲道:“你可聽過這玉搔頭的典故?”

我低低嗯了一聲。西漢武帝恩寵過宮中李夫人,便拔下他發間玉簪輕搔癢,而李夫人因拔下髮簪,烏髮滑落更顯慵懶之態,不禁引得武帝寵愛更勝。自此宮中女子紛紛效仿,玉搔頭一名也流傳至今。

此典故戲說有幾分並無人計較,但宮中女子期盼聖寵的心思卻是不假。

他並沒有急著接話,我腦中想著那旖旎的傳說,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只能隨手把玩著方才自捲軸上摘下的紅繩,強自鎮定。

過了會兒,他才道:“多謝你。”

我不解道:“郡王在謝什麼?”

他眼盛笑意,道:“多謝你那日助隆基避過一禍。”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低聲道:“那日我是路過,見小郡王與人對峙宮門處,便起了些勸慰的心思,只是無心隨性之舉罷了。”

他低頭看我,道:“穿著宮婢的衣裳,又出現在鳳陽門處,若說是無心之舉卻有些牽強了。”

我見被他拆穿了,臉竟有些微微發燙,默了半晌才道:“此事確有人故意暗示過,否則我也不會如此精明,能猜到事發的時辰和地方。”

他又靜了一會兒,輕嘆口氣,道:“我知道,是梁王布下的局。”

這是他初次稱‘我’,而非‘本王’。我聽這話怔忡了片刻,才曉得他竟早知此事,不禁追問道:“既是知道,為何還要任此事發生?”

他淡淡回看著我,道:“此事我早知情,即便是個局卻已有了應對之策。既然他想這麼做,那就隨他吧,想要讓我們陷入險境的是他,真正能決定我們生死的卻只有陛下。”

他話說的甚為隱晦,話中意思卻很清楚。他們的命運,在於陛下是否當真在意他們,肯護著這些兒孫。若是陛下仍不捨他們,即便是天大的罪過也不置獲罪,若是陛下也將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即便是再小的過錯也能人頭落地。

我雖知李氏皇嗣的處境,今日自他這幾句話中,才真正體會了這種為俎上魚肉的感受。

而那刀卻是自己親祖母,俎便是那龍椅。

“我雖有應對之策,卻沒料到那日你會出現,”他靜看著我,道,“既然梁王能告知你此事,他就已經知道了你與我的關係。”我低低“嗯”了一聲,方才壓下去的心慌,又因他這話而一湧而上,我和他其實不過見了數次,所謂關係,也只是那日做給婉兒看的……

他將那連著翠翹金雀的半截遞給我:“另半截玉我收下了,你既能捨身救隆基一命,日後若有我能相助的地方,必當盡力而為。”

我接過那半截,捏在手中卻不知如何作答。

正在怔忡時,忽然聽見閣樓深處有書落地的聲響,不禁僵了身子看他,他示意我不要出聲,正要轉身去看時,那發出聲響的地方已傳來腳步聲,書架一側轉瞬露出個少年的臉,仔細端詳我二人片刻,才忽而一笑,道:“李兄!”

李成器點頭,道:“你又躲在此處看書了。”

那少年自書架後閃出,騷著頭,打了個哈欠道:“此閣中書那麼多,當然要廢寢忘食才能讀得痛快。”約莫離了三四步遠,他才停下來細細打量我,目光灼灼有如實質。

我被他盯得極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他忽地開口道:“這位就是嫂夫人吧?敢在國子監崇明閣談情,果真不俗,不俗,在下張九齡,見過嫂夫人。”

他說完,立刻抬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十一 玉搔頭(3)

我未料到他如此說,傻看著他,莫名受了這一禮。

李成器只搖頭,對我道:“這位是西漢張留侯的後人,國子監本只收年過十四的學生,可他就憑著一句詩,破了這例。”

他似笑非笑看我,我忙避了開,道:“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沒想到在此處,卻還能看到張留侯的後人。”西漢張子房助劉邦一統天下,流芳百世,而這少年的神韻氣度,確也與常人不同。

張九齡尷尬一笑:“李兄每次都提我那千年前的老祖宗,害我都不敢見人了。嫂夫人先別急著誇讚我,當初說服老先生的詩句實在拿不出手,不過是無心之作罷了。”

他一句句嫂夫人,叫的我又窘迫起來,忙道:“張公子可直呼我姓名,我——”我剛要開口卻覺不妥,他稱李成器為李兄,卻並不行禮,難道李成器並未向他表露真身?

李成器似乎看出我的猶豫,接口道:“這位是永安縣主。”

張九齡輕啊了一聲,道:“那我方才豈不是叫錯了?”李成器但笑不語,他才恍然再細看我,又恭敬地行了禮,道:“縣主,在下唐突了。”

我這才暗出了口氣,道:“張公子再拜下去,那守門的老先生就要上來了。”

看來他早已曉得李成器的身份,卻直呼李兄而非郡王,必是交心的知己。我看他笑意滿滿地起了身,不覺又對這少年多了幾分好感,不卑不吭,看似隨意卻心中自有尺度,若是日後想必也是一可用朝臣。

張九齡點頭,道:“那我就不拘俗禮了,”他邊說著,邊舉起手上半開的書卷,走上前兩步道,“睡前正是讀到此處,心中激盪卻無人分享,誰想到老天竟是送來了李兄,正好正好。”

他倒也不拘謹,真就和李成器論起書來。

李成器只示意我可隨處走走,便與他走到窗邊明亮處,低聲交談起來。張九齡顯是個書痴,說到激昂處若見珍寶,喜不自禁,他卻始終微微笑著,不時添上兩句,卻是字字珠璣,針針見血。

我隨意在成排的書架間走著,掃過一冊冊書卷,腦中卻是方才的對話。透過書卷的縫隙,看著窗邊臨窗而立的兩人,連陰霾的天色都有了稍許暖意。

手中尚還握著半截玉搔頭,他如此坦然留下那半截斷玉,究竟何意?……正是想著,卻見他二人忽地停了話,李成器靜看著窗外的松柏,張九齡卻回頭悄看我,輕笑著說了句什麼。因離的太遠,我聽不到那話,卻見李成器回頭看我,微笑著點了下頭。

回去的路上,我探問究竟是何詩句,能讓國子監的老先生肯破例。

李成器溫聲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我細品這話,字句簡單卻直敲人心,果真好句。我捧著茶杯喝了一口,道:“可惜僅有一句,若是日後能補足,便可流傳於世了。”他頷首,道:“好句信手可得,好詩卻要字字斟酌,或許日後他有心,便可補足遺憾了。”

李隆基聽我二人說著,側頭道:“你們也遇到奇人了?”我笑著點頭:“是個奇人。”他看了我一眼,道:“是誰?”我看著李成器,道:“是郡王的朋友,”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張留候的後人。”

他眼中興趣漸濃,道:“聽你說大哥的朋友,我就知此人不凡,果真如此。”他說完,側頭去看李成器,道:“大哥是何時認識這麼個朋友,竟也不說給我聽。”

李成器笑看他,道:“在長安醉仙樓認識的。”李隆基頓時臉上五顏六色的:“大哥,醉仙樓……”他莫名看了我一眼,沒繼續說。

我也莫名看著他,又看李成器。醉仙樓,單聽這名字就知是個享樂之地,李隆基又是這神情,莫非……李成器喝了口茶,帶趣地看了我一眼,才對李隆基,道:“煙花之地也是聚賢之所,古來多少文人雅士皆喜紅袖添香的雅緻。那日他去是為了偷書,而我卻是為了尋才,恰巧撞上也算有緣。”

他說的坦蕩,李隆基聽得不好意思起來,輕咳了一聲,道:“弟弟錯了,大哥素來潔身自好——”他溫聲打斷,道:“此人確是不凡,日後朝堂上必有他一席之地。”李隆基點頭,漆黑眼眸沉寂下來,毫不像個孩子。

李成器拿起手卷翻看,沒再說話。

我捧著茶暖手,被紅泥爐子烘烤著,微帶了些睏意,沒敢再去看他。

因昨日到時皇姑祖母乏力,所有人便偷了個閒,將晚宴挪到了今日。我們到殿外時,已是華燈初上,紛走的宮婢都在忙著準備,裡處諸位尊貴人都已坐下,陪著陛下在品茶。

我隨他二人行了禮,便走到矮幾後坐下。身側仙蕙衝我眨了眨眼,輕聲道:“姐姐今日遊玩的可盡興?”我笑看她,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怎麼沒一起去?”仙蕙努嘴看我,道:“隆基哥哥是來尋過我,可我昨日在水邊著了涼,現在還頭疼呢。”

我嗯了一聲,細看她臉色,確有些發熱的潮紅,便道:“那怎麼還來侍宴了?讓宮婢來說一聲就好,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宴席。”

仙蕙哀看我,低聲道:“我是這麼想的,可皇祖母晚宴前特地命人去各宮吩咐,今日晚宴哪個都不能缺席。”

我愣了一下,不解此話意思。但看她一個半大的孩子也肯定不清楚什麼,也就沒再追問,可總覺此事絕不是如此簡單。

今日人來的齊全,陛下身後是婉兒和韋團兒,右手側是我幾個叔父,左手側是太子及皇孫輩的人,太平公主並未隨行。我視線滑過時,正對上婉兒的目光,略停了一下,見她蹙眉向我輕搖頭,心裡不禁咯噔一聲。

周國公武承嗣正停了話,陛下看了看他,忽然對李隆基道:“隆基今日去國子監,可有什麼新奇事?說給皇祖母聽聽。”

婉兒此時已垂了頭,倒是韋團兒冷冷看著李隆基,似有看好戲的架勢。我見此狀,猛地記起婉兒說的話,韋團兒欲嫁太子卻被婉拒,必會伺機報復。而這把柄,莫非就是今日國子監一遊?

李隆基正是恭敬起身,回道:“孫兒今日去國子監,巧遇崇文館學士杜審言,後又隨他見了崔融,與二人暢談一個多時辰,深得其益。”陛下頷首,道:“這民間的‘崔李蘇杜’你倒有幸遇了兩個,崔融曾是你三皇叔廬陵王的侍讀,為文華美,朕記得他。”

我聽皇姑祖母這一說才想起來,當年廬陵王李顯做太子時,對此人極依賴,東宮表疏多出自此人之手,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看陛下面色如常,該不會為這等人遷怒的。

李隆基回道:“孫兒幼時也曾聽過這四人的名號,今日也算是有緣。”

陛下頷首,道:“讀書人多有些清高氣,你可是露了身份引他二人留意的?”李隆基搖頭,笑道:“孫兒自始至終都未表露過身份,是與一些學子論書,說了些話,才引得杜審言駐足留意。”陛下笑道:“不愧是朕的孫兒,八歲便能與國子監學子論書了。都說了些什麼?”

我心頭一跳,李隆基亦是一僵,才猛然發現今日那話極不妥。

陛下自定洛陽為神都後,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抬高洛陽地位。自登基起,便在洛陽建武氏七廟,遷徙十萬戶,又將科舉由長安移至洛陽,抬高洛陽國子監地位。如今,又廣招天下學子論述洛陽之重,恰在此時李隆基在國子監出此言論,皇姑祖母又怎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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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們似乎早已知曉,都在一側聽著,李隆基已漸變了臉色。我偷看向李成器,卻見他仍舊嘴角含笑,只是眼中已沒有半分溫度。

陛下又問了一次,李隆基卻面色發白,緩緩跪了下來,沒有答話。

這一跪,在場人才覺事有蹊蹺,太子李旦更是斂了笑容,眸中憂心漸深。

陛下再不去問他,緩緩環視眾人後,竟將視線停在了我身上:“永安,今日隆基都說什麼了?你可還記得?”

我驚得起身,險些撞翻了案几,卻僵了片刻才走上前跪了下去。我若不說,就是有意偏袒,更顯得他是有心之舉,我若說,卻也不會好到哪裡。我緊攥起手,竟是左右猶豫下,半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殿中瞬時安靜下來。

陛下靜了片刻,才道:“永安,你只管據實說。”我垂著頭,緊咬著唇,腦中反覆都是李隆基字字有力的話,如今想來竟是每句都可犯聖怒,每句都可招大禍。

“皇祖母。”

李成器忽然起身行禮,打斷道:“永安縣主年紀尚幼,恐是記不大清楚了,可否由孫兒來奏稟?”我心中猛跳,卻不敢抬頭看,只聽得陛下默了片刻,說道:“也好,成器來說吧。”

一雙黑靴停在眼前,李成器就立在我身側,平聲道:“隆基所言甚多,唯有點睛之句頗有些見解。‘論地勢,洛陽北通幽燕,西接秦隴,東達海岱,南至江淮,確可居中而攝天下;論軍政,洛陽確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是以陛下才如此看重洛陽,但長安自西周起便為都城,歷經十二朝,早已為天下民心之所向,絕非遠超一疆一土,唯有長安為中,才能真正安天下民心,昭四海同心朝覲!’”

我聽到最後一句已是手心冰涼,除卻語氣聲音,一字不差!既然已有人稟告在先,他若有分毫偏差便是欺君,所以,他如實稟告,語氣雖溫和,卻掩蓋不住這字裡行間身為李氏皇族的傲氣。

陛下又靜了片刻,才道:“說得極好,”她頓了一下,道,“永安,可正是如此。”

我緊咬唇,抬頭回話:“回皇姑祖母,一字不差。”

陛下神情越發淡漠,眾人卻已噤聲,連要放茶杯的父王都不敢動,只能緊握著茶杯盯著我。所有人都明白此話嚴重,卻無人能猜透陛下究竟會如何,包括跪著的我、李隆基,和背脊挺直站立的李成器。

“成器,”陛下,道,“你認為,你弟弟這話說得如何?”

李成器未立刻答話,只撩起衣衫,直身下跪,道:“孫兒叩請皇祖母降罪。”

陛下,道:“話並非出自你口,何來降罪?”

李成器,道:“隆基尚年幼,不過是聽孫兒當年之話,才記在心裡。今日入國子監見眾學子高談闊論便起了爭強的心思。說此話的雖是他,但最初教他的卻是孫兒。”

陛下深看他,道:“何為當年之話?”

李成器,道:“數年前孫兒閒走國子監,曾說過‘長安,天下之長治久安’,彼時不過是隨xin所至,卻招來一眾學子的附和,不禁有些忘乎所以。今日故地重遊,便當做閒話講給弟妹們聽,豈料卻讓隆基起了好勝之心。是以,此話的根源在孫兒,而非隆基。”

陛下細看他,道:“長安,天下之長治久安,也是句好話。”

我聽到此處,已是衣背盡濕,殿中雖暖意融融,卻比殿外寒風襲身還要冷上十分。

“話雖是好話,卻是忤逆之言。身為皇室理應謹言慎行,為朝臣之表率。皇室安,才是天下安,神都之位絕不可輕易動搖,”李成器緩緩叩頭,道,“請皇祖母降罪,以儆傚尤。”

李隆基已是臉色煞白,欲要起身,卻被身側二哥李成義穩穩按住。

陛下默默看了會兒他,才道:“數年前的隨心之言,朕本不該追究,但朕在數日前已下詔書,集天下學子論述洛陽之重,今日你們竟以皇孫身份在國子監說此言論,不能不懲,”她將手中茶杯遞給婉兒,嘆了口氣,道,“去殿外跪上十二個時辰,聊以自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