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瘋子殺性極重, 他光是聽到“你過來”這三個字,眼中便殺氣湧動。
這個日本人地位不低, 在小院裡傷了他好幾個兄弟,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這幾個人他還沒放在眼裡,只要出手快, 殺兩個就算賺了。
白準烏發垂肩,這些人吵吵嚷嚷,他隻微皺眉頭,連目光都沒瞥過去,似乎與他們不在同一個空間內。
感覺到王瘋子的殺氣, 他修長手間夾枚黑子,伸手往棋盤上落。
“啪”一聲脆響, 黑子在棋盤上落定, 王瘋子醒過神來,他再如何想殺人,也不能髒了白準的地界。
王瘋子隱忍不發,撐著桌子站起來, 他一條腿上有刀傷,那一處的傷口最深, 不能著力, 拖著腿往日本人面前走去。
那個日本軍官眯起眼睛:“你的腿怎麽了?”
王瘋子已經完全換了一張臉,五官眉眼跟之前沒有一絲相像之處,可五官易變, 身形難改。
“他是個跛子。”霍震燁手裡握著酒杯,醉熏熏擠開幾個巡捕,站在那個日本軍官身後,他步子凌亂,看上去就跟喝醉了沒分別。
但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要是王瘋子露陷,他這個位置,正好能挾持這個日本軍官,這人是一群人中身份最高的。
王瘋子走到日本軍官面前。
那個軍官仔細端詳他的臉,沒能看出任何破綻,但他不肯就這麽放過他,他指著王瘋子:“你,把衣服解開。”
霍震燁“嗤”一聲:“有完沒完?這兒一共四個人,看也看過了,還要脫衣服?吃飽了撐的?”
巡捕給霍公子賠笑臉:“霍公子,咱們這也是公務在身,沒有辦法,這可是上面派來的人,您消消氣,消氣氣。”
“上面?哪個上面?總捕房的誰派來的,我倒要打個電話問一問。”他作勢要去打電話,被巡捕死死攔住。
“霍公子幫幫忙,咱們真是看一眼,如果不是,立刻走人。”巡捕也覺得有病,說霍家藏了刺殺犯,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王瘋子低垂著眼睛,他怕自己一看這日本人的臉,就忍耐不住要動刀的心,他伸手解開扣子。
霍震燁上前半步,站在那日本軍官的身後。
心裡思考要怎麽逃走,他名下有幾艘洋輪停在十六鋪碼頭,真要帶著白準逃到香港台灣,或者轉道出國也不是不行。
但大哥大嫂怎麽辦?這可是刺殺日軍總司令的罪名。
王瘋子一顆一顆解開扣子,露出衣下平坦光潔的胸膛和小腹,他身上別說刀傷了,連皮兒都沒刮破一點。
那個日本軍官看了,皺眉轉身,問霍震燁:“還有,第四個人呢?”這中國人剛剛說了,屋裡有四個人。
霍震燁“嘖”一聲,嘴角帶笑,晃著酒杯高聲叫道:“阿秀。”
阿秀從房間裡出來,她穿了一件旗袍,翩然婀娜,兩隻眼睛烏溜溜的打轉,幾個巡捕都看呆住了。
這哪兒像是能拿刀的人。
“怎麽?她是你們要抓的人?”
巡捕趕緊搖頭:“不是不是,這就是一場誤會。”
他轉身面對日本軍官,當著日本人,不由自主就站得僵直,腦袋也點下來 :“佐藤……左先生,都搜查過了,你看看,這兒沒有異常。”
巡捕賠著笑臉,想把這尊瘟神趕緊送走,這兩邊他可都得罪不起。
叫佐藤的日本軍官上下掃了眼阿秀,他向前兩步,繞過阿秀盯住樓上:“上面,有什麽?”
巡捕臉都笑僵了,還是沒把佐藤給勸回去。
“上面沒住人,都是些竹子白紙什麽的。”就算白準有辦法掩飾住四門主的傷口,閣樓上那些刀具紗布一時可藏不住。
佐藤已經往上去了,霍震燁急步跟在他身後,佐藤掃視一圈,目光鎖在閣樓門上,他緩緩走過去,一把將門推開。
霍震燁就在佐藤身後,他眼中屋內一片凌亂,帶血的紗布,輸液的管子全都散在地上,霍震燁伸手按住口袋。
只要佐藤發難,就先把他按倒。
可佐藤卻像什麽沒看見一樣,他環顧一周,又把門關給上了。
霍震燁的手已經摸上了槍,一看佐藤沒動,他把手松開,歪在樓梯欄杆上:“左先生,還有什麽地方要看嗎?鍋灶底要不要扒一扒?”
佐藤沒有理他,只是臉色極壞的下了樓,和跟他一起來的日本兵嘰嘰咕咕說了幾句什麽,霍震燁聽得懂一些日語,在一長串話裡捕捉信息。
“沒有”“不在”“廢物”。
霍震燁看一眼白準。
既然什麽也沒有,日本人也沒有借口再搜查,幾人離開白公館。
反而是巡捕留下來打招呼:“霍公子,真是對不住,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報信說您這兒窩藏了刺殺犯,咱們實在是沒辦法。”
“刺殺犯?”霍震燁笑了,他先指指自己,再指指阿秀,又指指“跛腳”的王瘋子:“咱們哪個像刺殺犯?”
巡捕點頭哈腰賠不是,一邊賠不是一邊退到門外,霍震燁當著他們的面,“碰”一聲把門關上了。
他一關上門就往二樓去,急問白準:“那個佐藤是怎麽回事?”
藥瓶血漬,還有針頭刀具都還在,白準是怎麽讓他看不見的?
白準又在棋盤上落了一子,他這才開口了:“鬼遮眼。”
禇芸的拿手好戲。
來不及收拾那些東西,白準隻好打個響指,把禇芸從壇子裡召喚出來,讓她幫個小忙。
禇芸就趴在門框上,倒吊著等佐藤開門,兩隻鬼爪遮住他的眼睛,從佐藤眼中看出去,那就是個尋常閣樓,至多有些灰塵。
至於那些傷口就更好辦了,白準在四門主傷處貼了幾張黃紙,符紙一別說看,就算佐藤伸手去撕,也撕不下來。
白準打了個哈欠,忙了一場 ,他有點累了,轉過輪椅滾進屋中。
霍震燁跟他進去,松口氣說:“我一直都按著槍,還在想真出了事,咱們就坐洋輪逃出去。”連怎麽在香港開始新生活,他都已經設想好了。
不知道白準喜不喜歡海,他們可以買一棟看海的別墅。
白準坐在壁爐邊烤火,聞言挑頭,鳳眼微眯:“你是看不起誰?”這點雕蟲小技,會有什麽破綻?
霍震燁被他氣笑了,帶著笑音說:“是,白七爺無所不能。”
這還差不多,白準滿意了,他覺得有點餓:“下面給我吃。”
霍震燁隻好去煮麵,放一把青菜,煎一個蛋,想想沒有肉,開了個午餐肉罐頭,把肉切薄片,煎得兩面帶金蓋在面上。
煮都煮了,乾脆給四門主也送上一碗,還收拾了客房:“我看那個佐藤不會就這麽死心的,四門主稍安,就在這兒用這張臉呆上幾天,養養傷也好。”
王瘋子被兄弟的小妾出賣,日本人又抓了幾個四門的人關在憲兵隊裡,這口氣他是無論如何都嗯不下的,必要報仇。
他也知霍震燁是好心,抱拳謝過,並不答應。
王瘋子在白公館內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王瘋子就離開了白家。
阿秀靜靜看著王瘋子翻出圍牆,小黃雀跟在王瘋子身後,看他上了一輛黃包車,在晨霧中跳進蘇州河上的一隻船內。
那船後面捆了個女人,女人身上還穿著喜服,這是出賣情報換金條的女人。
那些日本兵走了,可沒把她帶走,四門的人抓住這女人,聽門主吩咐。
王瘋子看都沒看她一眼:“扔河裡。”
冬日河面“噗咚”一聲,一個還活動著的大布包被拋進河中,河面籠罩著的水霧氣,散開又聚攏,那布包沉了底,不再浮上來。
小黃雀撲著翅膀回了白公館。
它剛回來,就撞見阿秀要出去,阿秀換了一身女學生裝束,她羨慕那些女學生,她們每天都背著個書包去學堂,小燕說等她長大了,也會穿上那身裝束。
阿秀求了很久,白準才給她裁了這一身,圍上鮮紅的圍巾,阿秀高高興興出門了。
比她和許彥文約定的時間,還要更早一些,她像往常一樣去書店等許彥文,但今天書店沒有開門。
阿秀站在冷風裡,她是不會覺得冷的,穿著外套毛衣是為了像個人。
她在門前駐足,歪頭看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不動的時候,還是像個紙人。
突然一道聲音吹風似的吹進她耳中“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阿秀恍然,她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反正書店沒開呢,她去找許彥文!給他一個驚喜!阿秀轉身走到街邊,坐上電車。
許彥文今天在撫育院給孤兒們看病。
電車“叮鈴叮鈴”駛過幾條馬路,車門打開,阿秀跳下電車,她走到撫育院門口,從鐵門看進去,看見許彥文正在跟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
她覺得有趣,歪頭看著。
當“母雞”的是個女學生,她護著小雞們逃跑,而許彥文假裝是自己是凶狠的老鷹,張牙舞爪跑來跑去。
那個女學生也圍著一條紅圍巾,她在奔跑的時候,頸中圍巾就像條鮮豔的紅緞帶,隨風飄揚起來,飄拂到許彥文臉上。
他們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阿秀在門前站定, 望著許彥文的笑臉,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許彥文一無所覺, 他抓到一只“小雞”, 笑著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裡,孩子摟住許彥文,抱著他笑。
許家定期給孤兒院捐款, 許彥文每周都會來給孩子們做簡單的身體檢查,和孩子們一起吃飯。
給孤兒院捐款的家族有很多,像這樣的善事,上海灘上有名望的人家都會做,但像許彥文這樣每周都來的, 就只有他一個。
多數人都是捐款的時候來,帶上記者拍照, 上報紙得個好名聲。
因為許彥文定期來視察, 還帶動了一批有錢有閑的名媛和影星,來的人多了,孤兒院更不敢忽視孤兒們的住宿環境和健康問題。
他們吃的飯菜雖然普通,但每個人都能吃飽, 到了年紀還能送到學校去讀書。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孤兒院裡所有的小孩都喜歡許醫生, 只要他來, 他們就能吃一次整塊的肉,還能喝上牛奶。
許彥文身邊圍著七八個小蘿卜頭,他看看時間差不多, 對他們說:“大家排好隊,回去吧。”
孩子們知道他要走了,牽住他的衣角,仰頭眼巴巴望著他:“下次什麽來。”
許彥文挨個摸摸他們的腦袋,笑眯眯告訴這些孩子:“我老時間來,我們下周四見。”
大孩子領著小孩子,一齊往屋裡去,許彥文托托眼鏡,收拾東西準備要走。
女學生攔住他:“許醫生。”
她是來當義工的,學校裡組織的活動,一些人去工廠教工人們識字,一些人去學醫學護理,她選了孤兒院,在這裡又遇到了許彥文。
“岑小姐,”許彥文點點頭,“有什麽事嗎?”
“我……”岑丹臉色微紅,她從書包裡拿出個盒子,盒上綁著緞帶,她把這個盒子遞給許彥文,“許醫生,這是我送給你的聖誕禮物。”
許彥文有些吃驚:“給我的嗎?”
他留洋的時候確實有同學入鄉隨俗,到了聖誕節也會互相交換禮物,但那是很多人互相交換,像這樣的禮物,他還是第一次收到。
“我……”許彥文在想怎麽委婉拒絕,他跟岑小姐並不相熟,不該收她的禮物。
“我們以前見過面。”岑丹大膽說道,“在新年捐款晚會上。”
許彥文臉上透出茫然的神情,他回國之後隨父母去參加過一兩次宴會,大多都是捐款晚會,他不喜歡那種場合,就算參加也只是呆在一邊,他完全不記得遇到過岑小姐。
岑丹眼睛發亮,她就知道他不記得了,年輕男孩們都在跟女孩跳舞交際,只有他一個人坐在窗邊,與燈影霓虹格格不入。
她後來再去,就再沒找到許彥文的身影,拐著彎打聽兩句,知道他當醫生。
許太太還說這個兒子讀書學醫都學傻了,一心撲在工作上,根本沒興趣認識女孩子,這xin格以後還不知怎麽辦好。
圍坐一圈的小姐太太們都在微笑,她們都知道許太太抱怨是假,誇獎是真。
撲在醫院工作上,不識風情的老實男人,比撲在跑馬場,撲在舞小姐身上的敗家子要好上一百倍。
許彥文相貌好,xin格好,又潔身自好,除了跟霍家那個小兒子結交了朋友之外,再沒有一點出格的地方。
他在太太圈裡炙手可熱。
岑丹沒想到竟然會在孤兒院遇見他,而他完全不記得他們曾經見過面,互相介紹過,還差點兒跳了一支舞。
“抱歉,我不記得了。”許彥文說著看了看那個盒子,“我不能收禮物,我也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岑丹笑了,她雙手捧著禮盒遞過去:“沒關系。”
許彥文往後退了半步,他這下明白岑小姐的意思了,臉上泛紅,搖手拒絕:“對不起,我真的不收下。”
“為什麽?”岑丹鼓起勇氣,她既然開口了,就要說個明白,不要不清不楚的回答,她打開禮盒,裡面雙親手編織的毛線手套,顏色正配許彥文的圍巾。
她要讓他知道,她是很認真的。
許彥文皺眉:“我現在要去見我喜歡的女孩。”
岑丹怔住了,她想過很多理由,比如許彥文不喜歡她的xin格,甚至不喜歡他的長相,可她沒想過,他有女朋友了!
她明明打聽過,他沒有女朋友!許太太還在到處替他找相親對象呢!
岑丹舉著盒子的手垂下來,她兩手用力扣住盒蓋,直直盯住許彥文問:“你喜歡的女孩,也喜歡你嗎?”
這下輪到許彥文黯然了,阿秀喜歡他嗎?她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阿秀轉身就走,她沒看見許彥文拒絕,她穿過馬路,又一路跑回書店,在店門前站定,玻璃裡照出她的臉。
她捧著臉,想扯一扯嘴角,她抬起手又放下,她不敢,她怕紙畫的臉會被撐破。
“你想當人嗎?”一個聲音飄進她耳朵裡,阿秀惶然轉身,四處搜尋。
終於,她的目光落到馬路對面那個黑衣女人的身上,那個女人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從頸脖子蓋到腳脖子。
頭上戴了頂黑紗帽,帽紗垂下來,遮住半張臉。
只露出帽紗下的紅唇,她嘴唇未動,但阿秀知道,說話的人就是她。
“你是誰?”阿秀在心裡問。
“我是你的同類。”那女人朱唇未掀,在心裡回答阿秀。
兩人隔著馬路對望,阿秀還是第一次遇上能與她對話的同類。
主人屋中有許多紙扎人,那些紙人雖也通曉她的心意,但那到底是不一樣的,它們還是紙,它們不像人。
“你的主人是誰?”阿秀問她。
黑衣女人慵懶一笑,她從大衣中伸出手來,帶著絲綢手套的手上夾著一指細長的煙,另一只手擦開銀盒。
火苗倏地躥起,隔著馬路,阿秀都微微瑟縮,她會笑,她還不怕火。
黑衣女點燃香煙,她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
“我的主人,是我自己。”
阿秀望著她,露出渴望的目光。
這目光取悅了黑衣女,她將香煙一把掐滅,火星將絲綢手套燙出個洞,但她一點也不害怕。
“你也想,當人嗎?”
“我見過你。”阿秀想起來了,小燕差點被這個女人拐走。
黑衣女笑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遇見他。”
阿秀茫茫然望著黑衣女,她不懂得自己為什麽一定要遇到許彥文,雖然遇到他確實是件很好的事。
“你該感謝我,只有心思純正的人,才會給你這樣的熱愛。”哪怕知道她是紙人,也不後悔。
足夠赤誠的愛才能讓紙人生靈。
他們沒有選錯人。
阿秀一動不動,黑衣女人似乎知道她猶豫,她輕笑一下,最後說道“要想當人,就來找我。”
許彥文拒絕了岑丹的禮物,他無法回答那個問題,但他心裡只有阿秀。
離開孤兒院時已經晚了,許彥文坐電車到書店前,車剛停下,他就跳下車去,看見阿秀站在書店門前,低頭等他。
店門上貼了張紙,店主有事,今日閉店。
許彥文一下著急起來:“阿秀,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冷嗎?”問完又一滯,天當然是冷的,上海冬天的風帶著黃浦江的潮氣,直刺人骨。
但阿秀是不會覺得冷的,她無法感知到季節的變化,如果不是他提醒她,她到深秋時還穿著長袖單旗袍,引得路人側目。
阿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等多久。
許彥文剛剛跟孤兒院的孩子們玩鬧,出了些汗,又被冷風一吹,用手帕捂著口鼻打了個噴嚏。
阿秀指指街對面的咖啡館,許彥文笑著點點頭,他們一起走進咖啡館去,要了兩杯熱咖啡。
許彥文握著杯子取暖,他笑著問阿秀:“孤兒院有一個聖誕活動,你想參加嗎?是跟孩子們互送禮物。”
阿秀點了點頭。
許彥文低頭喝口咖啡:“那我們喝完就去買禮物吧。”
阿秀又點點頭,她突然伸出手去,纖長玉指覆住許彥文握著杯子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搓一下。
許彥文呆住了,他盯著阿秀,甚至忘了要把手收回來。
“阿秀……”
這是什麽意思呢?
阿秀握住他的手,讓他把掌心翻轉攤開,她從包裡拿出一副羊毛手套,放在許彥文掌中。
許彥文臉上紅暈更甚,他眼睛裡透出光來,歡喜得結結巴巴:“給我嗎?”
阿秀點點頭,她不願意讓那個女孩的手套戴在許彥文的手上。
許彥文立刻帶上了,他用近乎珍愛的目光看這副手套,然後他想到,他沒有禮物送給阿秀。
“聖誕節那天,我也會送禮物給你。”許彥文戴著手套,趕緊許諾。
他一時還想不到要送給阿秀什麽,不論什麽都好像配不上她。寶石太俗氣,衣服鞋子又太私密,書又太普通了。
阿秀看著許彥文念念叨叨的樣子,竟覺得胸中充盈著一種從沒有過的感情。
她伸手按住胸口,隔著紙衣,還是那具紙糊竹扎的身體,一切都沒有改變。
黑衣女人一直站在街角,她看見阿秀按住胸口,紅唇挑起,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的任務完成一半了。
許彥文給小孩子們買了糖果,給大孩子們買了筆記本和鋼筆,他一直觀察阿秀,看她的目光會在什麽東西上停留。
阿秀喜歡漂亮衣服,霍震燁帶回來的電影明星畫報,她翻得津津有味,到了百貨公司,看見這麽多時髦衣服,眼睛都轉不過來了。
這跟裁縫鋪子裡裁旗袍不一樣,百貨公司都是巴黎剛到的新貨,阿秀的目光在衣服上流連,卻不伸手去碰。
許彥文鼓起勇氣:“你想要什麽,我……我都可以送給你,就當是手套的回禮。”
他怕阿秀拒絕,阿秀果然搖頭,許彥文尷尬著笑一笑,以為是阿秀不願意接受他的禮物,阿秀卻拉過他的手。
“不能用”她寫在他手心上。
許彥文恍然大悟,阿秀是紙人,白準那裡的紙人穿的都是紙衣紙鞋,哪怕穿戲裝,身後插的小旗幟也是紙做的。
許彥文不再說話了,他一直跟在阿秀身邊,看她東摸摸西看看,可是什麽也沒買,偶爾也會遭幾個白眼。
把阿秀送回家去,許彥文又返回百貨公司,他把剛才阿秀最喜歡的一件絲絨旗袍和一又高跟鞋買了下來。
坐車去了三官堂路,提著袋子在所有店鋪中,找到一家器具衣服都活靈活現的紙扎店。
門內接待他的是個黑衣女人,女人抬起頭,問他:“你要做什麽?”
許彥文跑得滿頭是汗,他提著袋中的東西:“這些,能用紙照著做出來嗎?”
一件黑色絲絨提花旗袍,一雙暗紅色高跟鞋,這是他想送給阿秀的,阿秀可以穿著參加聖誕晚會。
黑衣女人緩緩點頭,望著許彥文微笑:“當然可以。”
小廈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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