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番外一
景鑒到達鵲山之時, 已是數日之後。招搖山上的白色迷霧, 已然散去。
往日裡冷清的招搖山, 在山門之處,竟是擠滿了妖。好在雖說妖多,但在招搖山下,都不敢放肆。
景鑒一眼望去, 倒是見到不少眼熟的面孔。粗粗一掃,他就發現, 各族之王悉數在此。
想來也是, 陸恒離開招搖山百餘年, 一回來就在鵲山之中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加之天網之上放出的那段影像。現下整個乾元大陸最為引人注目之地,莫過於招搖山。
除了各族妖王,人修那邊各大宗門派來的使者也不在少數。天道本源之事, 事關重大, 且還涉及到突破飛升以及之前那些各宗門飛升上界卻慘死的強者大能之事。
想必, 陸恒此時定是忙得焦頭爛額。
反正自己來也只是取個東西, 不必麻煩陸恒費什麼心。景鑒想到此處, 便大搖大擺地向著山門之處興趣。
才到門口,他就被門口一小妖攔住了。
這小妖好像是雀族的, 說起話來嘰嘰喳喳地特別快:“把你的聯絡型玉圭拿出來,我登記一下。到時候輪到你了, 會通過玉圭叫號的。”
“……”
景鑒被這小妖弄得一頭霧水:“這登記是什麼意思, 叫號又是什麼?”
小妖在這幾日內, 已經不知道解釋過多少次:“現在想要見王的人太多了。王只有一個,□□無暇,就想出這個方法來。不耽誤你們時間,登記過後回去等著就是了。”
景鑒想著自己的事倒也不算緊急,就把玉圭遞了過去。
拿回玉圭的時候,景鑒多問了一句:“請問大概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王。”
那雀妖手上拿著一帳本,他翻了翻,然後說到:“很快的,約莫一個月後就輪到你了。”
景鑒大驚失色,一個月後,那可不行。鴉族的聚會就在半月之後,要是拿不到那件鳳凰羽所制長袍,他大概又要被那只臭烏鴉羞辱。
“這位小兄弟,能否通融一二。我這事十分緊急,耽擱不得。”
雀妖一臉無奈,指了指門口那些席地而坐的妖:“那些,都是各族的王。我要破例讓你進去了,他們還不活吃了我。如果你能聯絡上王,王令下來,那自然是沒什麼問題。”
景鑒一拍腦袋,覺得自己真是個傻子,同門口這小妖糾纏什麼,直接聯絡陸恒即是。
事情十分順利,景鑒聯絡上陸恒不過片刻。
一隻紙雀就自山頂飛了下來。
“景鑒啊,上來。”陸恒的聲音自紙雀口中發出。
守門那雀妖,聽罷就讓開身去,請景鑒上山。
紙雀一路帶著景鑒到後方的書房之中,同景鑒所想不同,此刻招搖山峰頂並沒有什麼人。
他同陸恒倒不必講究太多虛禮,書房的門敞著,景鑒直接就跨步進去。
陸恒確實挺忙,印著各族紋章的妖族公文堆得滿地都是。只是,準確來說,忙得並非是陸恒。
此刻,這鵲山之主,妖王巴蛇懶洋洋的斜靠在窗前軟榻之上,眼睛半闔,手上還拎著一個小小的酒葫蘆。而坐在桌前批閱公文的,是他的道侶釋空。
見景鑒進來,陸恒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坐。”
“下方那麼多人還候著,你反倒躲在這偷懶。”景鑒同陸恒也無需客氣,他直接在桌旁坐下,順手給自己斟了杯茶。
“還麼到叫號的時候,誰讓他們非要在下方候著。明知道沒叫號輪不到,卻不知為什麼總要
“我說你是怎麼想出這個什麼預約叫號的法子來的。”
“不是我想出來的,當初意外之下,去過另一方世界。那世界挺有意思的,天網的構思就是從那世界學來,這預約叫號亦然。”陸恒捏了捏眉心,“不這麼弄的話,一堆人擠在大殿裡,吵得我頭疼。”
景鑒看了看陸恒,又看了看書桌前端坐批閱公文那人:“說得倒是好聽,從頭到尾,處理這些事情的根本就不是你吧。”
陸恒挑了挑眉,絲毫沒有心虛之色:“妖王的伴侶,自是共用他的一切,包括這些公文和妖族的雜事。”
景鑒為釋空大師默哀片刻,被陸恒這懶骨頭騙到手,今後怕是要一直被他奴役。不過他又想到當時在問心陣中看到這兩人的內心,說不定現下的生活,釋空甘之如飴。
“再說,釋空心煩,我也感同身受。”陸恒仰頭喝酒,那酒葫蘆卻已經喝空。他伸手就往軟榻下面摸去,也不知從何處又摸出一罎子酒來。
“阿恒,淺酌即止。”
“哎呀,再喝一小口,這梨花白現在正是味道最好的時候……”
釋空只是抬頭,看了過來。
陸恒一攤手:“好吧,明日再喝。”
景鑒看著眼前這兩人,只覺得有些手癢,有種想使個烈火決燒些什麼的衝動。
他覺得自己不能在此處久待下去,直接開口就說明來意:“我此次前來,是來取那件預定的東西。半月之後,鴉族有個聚會,那只臭烏鴉定然回去。”
“你對那鴉族倒是念念不忘,嫿娘呢?”
“她近日有些感悟,回畫裡修煉去了。”
陸恒眉頭一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如果你想要那鴉族對當初做的事情後悔,除去鳳凰羽長袍外,我還有一好主意。”
景鑒一聽,就忙不迭地說:“”說來聽聽!”
“據我說知,鴉族半月之後的聚會,乃是他們傳統的賽寶節。這賽寶節外族也可參加,如你披上鳳凰羽長袍,帶上嫿娘的畫卷前去,說不定能奪下魁首……”
“說得不錯。”景鑒雙掌一擊,“我家嫿娘那般可愛,閃閃發光,定然能讓那些鴉族悉數拜倒。我有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還能奪下賽寶節魁首,那只臭烏鴉定是要氣歪了鼻子!”
景鑒越想越激動:“走走走,去取那長袍,我還得回去給嫿娘好生裝扮一番。”
陸恒手一揚,一道玉符就落在景鑒桌前:“你自己去取吧,我公務繁忙,就不做陪了。”
景鑒不可置信地看著歪在軟榻上那人:“你眼下哪裡繁忙了。”
那可是妖王私庫,其中所藏之物,無一不是外界夢寐以求的天材地寶,這人就這麼無所謂地放人進去隨便取東西。
“我當然公務繁忙,如此多的公文,讓釋空一人處理我可過意不去。”陸恒揮揮手:“我的私庫,也能算是你曾經的家。我不介意你回家去看看。”
“……”
景鑒拿起玉符就起身離去,這地方對於他這種沒有道侶之人來說,簡直比當初在那無盡深淵還要煎熬。
陸恒有句話說得倒是沒錯,這妖王私庫確實能算他半個家。景鑒一入私庫,直接在一旁架子上去過一本書冊,上面將私庫中的天材地寶分門別類記錄下來。
說來,這本書冊還是當年釋空以莫的身份住在招搖山上之時,整理出來的。
在此之前,這私庫亂得一塌糊塗,陸恒得到什麼天材地寶,向來都是隨手一扔,待到想起來要用之時,不翻找個半日決計找不到。
景鑒又想起方才所見,那幾乎要被公文海淹沒的釋空,搖了搖頭,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天生一對。
按照那書冊中的記錄,他很快在浩如煙海的珍寶中找到鳳凰羽長袍所在。
景鑒取出之時,不甚碰到上方一個木盒。那木盒並未上鎖,翻落在地,裡面的信箋散落一地。
見狀,景鑒連忙去收,卻在碰到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是,莫淮的字跡。
景鑒想了想,拿起最上方的一封信。
信並未封口,也沒有署名。他便放下心來,打開那封信。
信件上,連抬頭都沒有,只寫了一句。
“那日,我見到生命中的光。在那處待了數百年,現下向來,卻是覺得。如受那些苦楚,是為了今後能同他一直在一起,心中竟是有些感激。”
景鑒有些不明白,又隨手打開一封,這封信則是字跡淩亂,有些難以辨認。
“為何。為何是這樣。如那日我不去取那枚靈果……什麼天命,什麼情劫,我不願認命,那明明是我的王,明明是我的,我的光……”
景鑒手一抖,忽然明白了些什麼。這些信,他不能再看下去。
他將信裝好,放入木盒,隨後帶著鳳凰羽長袍和木盒離開,準備將信送給應該看到的人。
陸恒垂眸看著打開木盒中,躺著的那些信件。撫養莫淮近千年的時光,他會認不出對方字跡。
“我知道了。”
陸恒伸手過去,卻是把木盒蓋上,一點火星自他指尖溢出,落在木盒之上。火焰將那木盒吞沒,瞬息之間就化作飛灰,如同那日的莫淮一般。
“你不想知曉莫淮為何要做那些事情。”景鑒有些不理解。
“不想。事已成定局,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做下之事,也不會因為這些東西有半分改變。”
陸恒說罷,便不再提起莫淮,而是從袖中拿出一塊玉符:“景鑒,我有一事相托。這乃是天網大陣的陣法構造以及關於今後天網的一些改進辦法。”
“比如,改進聯絡型玉圭之法,可在玉圭中繪製小型陣法。每個持有玉圭之人,皆可在天網上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盤。可將一些個人修煉心得之類放在這小型陣法中同旁人分享。“
“誰會願意將修煉秘法拿出來同旁人分享?”
“自然不是無償的,修煉秘法只提供一部分供人查閱,如要看後面最為核心部分,必須自神魂之中,分出一些生命精華作為報酬。對於壽數漫長的修行之人來說,這一點生命精華造成不了什麼影響,說不定還能讓他們得到突破的機緣,這般合算的買賣,想必都會樂意。”
景鑒依舊不解:“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何?”
“新的天網大陣,我會繪製在本源之樹處。使用這種小型陣法之人,皆要會從他們交易的生命精華中,扣除一部分,用以供給本源。心甘情願付出的生命精華,如此本源能儘快復蘇,老和尚在尚未完全化身本源之前,也能少受些被紅蓮之火灼燒的苦楚……“
兩人商量完畢細節之後,景鑒便告辭。在分別之時,為表示感謝,陸恒還從私庫中,找了整整一套小女孩可以用到的衣物首飾等,讓景鑒替嫿娘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參加那賽寶會。
“要一口咬定嫿娘乃是你的子嗣,才會讓那鴉族追悔莫及,竟是弄丟了你這樣價值連城的寶物。”
臨別之時,陸恒是這般說的。
景鑒覺得他說得十分有理,深信不疑。
半月之後,信心滿滿的景鑒,帶著被他打扮地光彩照人的嫿娘,參加了鴉族賽寶會。
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身披鳳凰羽長袍之人,手持畫卷。那畫卷之中,放出沖天七色光芒,隨即從中走出頭上戴著璀璨珠寶,身披泛著如夢似幻光芒的金絲長裙的小女孩。
而這小女孩,生得也如同天上仙童,絲毫沒有被那些耀目珠寶壓下半絲風采,而是相映生輝,讓人不敢直視。
這一幕,征服了所有鴉族的心。
景鑒這個外族,當之無愧成為此次賽寶會的魁首。他得意洋洋地站在高臺之上,等著鴉族之王上臺替他戴上表示勝者的王冠。
那頂王冠也是精緻異常,鑲滿符合鴉族審美的珠寶。
想到剛剛自己上場之時,那只臭烏鴉滿臉驚訝的樣子。景鑒就覺得心中舒爽,如他看見這桂冠戴在自己頭上,定是要氣得吐血。
咦?那臭烏鴉到何處去了?景鑒找了一圈,都沒看到那人,想必是追悔莫及回窩了去大哭三天了吧。
景鑒才這般想到,就見那只臭烏鴉,一步一步走上高臺,手上捧著的正是那頂王冠。
那只臭烏鴉,竟是鴉族之王?
不過驚訝也僅維持片刻,景鑒心中只覺得更加得意,讓這臭烏鴉給自己親手戴上王冠,效果豈不是更好。
景鑒挺了挺胸膛,極為得意:“如何,可是為當日之話後悔?”
“我早已後悔。”
“後悔也晚了,現在這王冠是我的了。”
“這王冠,我一直為你準備,如你此次不來,我也是要去尋你的。”鴉王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你確定要戴上這王冠?”
“那是當然,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儀式結束後,鴉王沒有離開,卻是沉聲問了一句。
“這孩子,從何而來?”
“當然我我親生的,看她這玉雪可愛的樣子,也只有像我這樣光彩照人的妖才生得出來!”
“我竟是不知,你們器物成妖,也有延綿子嗣的能力?”鴉王上下看了景鑒一眼,臉上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景鑒卻把他那表情當成輕蔑,被他氣得臉漲得通紅,一時之下口不擇言:“誰說我不能生!我現在就生給你看!”
嫿娘見眼前這爭鋒相對的模樣,早就嚇得化作一道流光躲重播在景鑒儲物戒中的畫卷裡去。
如今高臺之上,只剩下了景鑒和鴉王。
“哦?你自己一人就能生?你們器物一族延綿子嗣的方法倒是有趣得很。”
“呸,我現在就去找個女妖生給你看。”景鑒甩袖就要離開。
“女妖是不必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啊?”景鑒只覺得後頸一痛,在陷入黑暗中之時,他聽到一句。
“你可知鴉族賽寶會,也是鴉王選王后的盛會。戴在你頭上的,可是鴉族王后之冠……”
數日之後,從鴉王宮殿傳出一聲怒駡:“陸恒你這王八蛋!坑死我了!哎喲……”
第一百零二章 番外二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可便可不相戀。】
釋空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 他沒有名字。
那一世, 他自出生起, 就被父親關在柴房裡,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沒有見過任何人。
除了每日出現,名為父親的人,柴房裡那扇小小的窗和那個人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那扇小小的窗,他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世界;那個人, 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存在,除了他。
因為他曾經從柴房裡逃了出去, 就為了看看那個一直陪著自己的人,長什麼樣。
他看到一群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就想去問問,有沒有見過那個人。他不會說話,只能向那些孩子比劃。
迎接他的,是孩子們的謾駡和漫天的石頭。
後來, 他就知道,除了他,沒人能看見那個人。他也曾經想過,那是不是因為太過孤獨而導致的幻覺。
直到離開小山村, 成為醫者的名義上的徒弟。他學會了說話, 也學會識字後, 才知曉其中緣由。
他對生命氣息的感知, 比常人要敏感得多,所以能感知到那個人的存在。
在那個名義上的師父,暴斃而亡之後,他曾經陷入過短暫的茫然中。他的師父,名聲斐然,擁有無盡財富以及常人所渴望的一切。
一個從未擁有過任何東西的少年,突然擁有了一切,心中只會覺得有些惶恐。這世界從未給予過任何善意,他徘徊在醫穀之中,只覺得眼前這些價值無法計量的醫術草藥,皆是無比諷刺。
他曾經動過念頭,要將這些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一切,付之一炬。在行動的那天晚上,他卻見到了那個人。
那夜的月亮,特別亮。那或許是一個特殊的夜,他能感覺到,周遭的生命氣息暴漲,像是萬千生靈的一場狂歡。
帝流漿之夜,他想到曾在書籍中看過的一個詞。那是一個,普通人無法觸摸到的陌生世界,是天地對於世上所有生命的饋贈。
他走出門,想去看看帝流漿。然而,他只是個普通人,除去覺得月色如洗,比平日裡更加明亮幾分外,並沒有什麼兩樣。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人。
那人坐在一棵大樹上,背靠樹幹,閉目而睡。
他又想起書中所說,帝流漿對於體質最貼近天地精氣的天生靈獸來說,堪比瓊漿玉液,吸收過多甚至會醉倒。
那人應當是醉了。
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生怕驚醒了對方。他終於看清那人的臉,同他任何一次的想像都不同,卻又似乎就應當如此。
他就站在樹下,看了那人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乍破之時,才悄悄離去。
那之後,在看到醫穀之中的事物,他在無將之付之一炬的衝動。即便從未得到這世間一絲善意那又如何,如那便是有此人相伴長大的代價,那他甘之如飴。
釋空勘破生苦,大徹大悟之時,他下意識去找那人。
環顧四周,卻驚覺,那陪伴自己走到今日的人,已經離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老苦一世,釋空終身未娶。
他雖少年老態,但才華動天下,手握無盡權勢。無數世家,皆欲將家中妙齡少女嫁予他,卻被悉數拒絕。
家人也曾勸他娶妻,綿延子嗣,皆被他溫和卻堅定的拒絕。
這皆因他的一個夢境,在夢境中,他夢到前世的自己。夢中之事,一切皆模糊不清,除了那個人。那個神秘人,一直在他身邊,卻從不現身。只在意外之下,他曾見過對方一面。
這雖只是一個夢境,且是前世之事。他卻堅信,在今生,那人也還在他的身邊。
他的觀察力,異于常人的敏銳。任何事物,但凡有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從記事起,他就發現,身邊除去家人和丫鬟下人外,還有一個從未現身之人。
他入睡前翻過的書,在第二日清晨,偶爾會有細微的變動。
他特意埋在樹下的酒,挖出來的時候,封口上的泥印,會有些許的不同。
他見不到那人,也感覺不到那人的存在。卻能知道,那人一直在自己身邊。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顧慎之少年得意之時,醉心於修煉。即便是曾經做夢,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天之驕子,一夕跌落泥潭,再無一飛沖天的可能。
纏綿病榻之時,年少之時做的那些夢,就愈發清晰起來。清晰得如同是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午夜夢回之時,顧慎之成妄想過,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境,是否真的曾經發生過,而現在那人是否還陪在自己身邊。
顧慎之雖是斷絕修行之路,神魂卻畢竟同常人有所區別,五感敏銳。他曾數次刻意尋找那人的存在的痕跡,卻一無所獲。
慢慢地,他便只將那些事,當做是黃粱一夢。
直至在那處桃林之中,夢中人竟是化為真實,觸手可及。
那人挑眉笑道:“在下姓陸,家中排行第九。我收你為徒,如何?”
自那日起,陸九便在顧慎之的別莊住了下來。
之後的日子,在顧慎之看來,比之當初少年得意之時,更加美妙。只因身邊有陸九相伴,雖不能離開別莊,卻在陸九的引領下,見識過世間萬物。
釋空勘破病苦之時,周遭皆是畫像,畫像中那人卻已離開良久。
他手覆于丹田之處,感受在其中來自那人的鱗片,垂下眼睛,說了句。
“剪不斷,理還亂。”
他起身,甩袖離去,一點火星自指尖迸射而出。待到身形消失之時,熊熊烈火將這滿室不為外人所道的心意,付之一炬。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死苦一世,釋空失了五感,沒有神智,被祭煉成傀儡之軀。
然則,僅憑的餘下的一縷意識,就在第一眼,認出那人。
即便是反抗魔修之令,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刺向陸九的劍,他依舊是收了回來。
直到陸九把他帶走,釋空才知曉,名為陸九的青年乃是妖族之主,巴蛇陸恒。
直到那個大陣,愛憎怨三陣合一,陸恒入陣,他跟了進去。
兩人在陣中糾纏一世,最終,陸恒破陣而出,勘破愛憎怨之陣。
他卻沒有。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空暝恨當初滅他師門,將之祭煉成傀儡的蛇妖,卻又放不下。愛恨交加讓他日日噩夢纏身,即便知曉那只是前世之事,卻依舊記得刻骨銘心。
遇到陸恒之時,對方不知為何修為大跌,空暝本想殺了他,讓糾纏自己不知多久的噩夢煙消雲散。
空暝本就修魔,行事向來遵循本心。他毫不猶豫地動手,欲取對方性命。
到最後,卻是站在牢門之外,看著被自己囚禁在裡面的陸恒,不知所措。
之後發生的一切,讓他更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陸恒竟然說,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只是個幻陣。
他不信,記憶或許會騙人。可是人心不會,見到陸恒的第一眼,他心中就有愛也有怨,如不是因為前世的糾葛,又為何會如此。
結果,陸恒所說的,無一虛言。
誤會消除,兩人卻在意外之下,行了周公之禮。
陸恒轉身離開之時,釋空下意識地向外追了幾步,臨到門口,他卻又停住步伐。
空暝同陸恒的相愛相殺,皆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陸恒甩袖離去,釋空已知他對自己無心,既是無心,又何苦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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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這一切,對彼此都好。
釋空在輪回之時,心中想的是下一世,當是不要遇到陸恒才好。即便遇到,那也定是不能相戀之關係。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釋空從問心陣中醒來之時,便知自己的掙扎,只是徒勞。
然則,陸恒離去之時的那句話,卻讓他心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喜悅。
他在招搖山上,等了數十年,也使了所有法子找遍了整個乾元大陸,卻只尋到空蕩蕩的一具軀殼。那人的神魂,卻是不知所蹤。
若不是體內的半個道侶契約,讓釋空得知此人神魂尚存。他甚至會以為,陸恒的存在,是否只是他的一個劫數。
如今,他陷入愛別離求不得之中不得解脫,這劫數便功成身退。
兩人再會之時,陸恒卻是滿眼陌生,如同站在眼前的釋空,只是一個陌路之人。他眼神之中,甚至還隱隱含著戒備之意。
再之後,陸恒身邊有了一個叫莫淮的孩子。他對那個孩子極好,如同當初在招搖山上,對待自己那般。
“再相會,豈知吾誰與歸。”
釋空站在金剛伏魔陣前,看著陸恒帶著莫淮離去的身影,手中那被他臨時取出的佈陣之物,幾欲被捏成粉末。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釋空出關之時,才得知陸恒飛升失敗,身死道消的消息。
聽到消息之時,釋空心神俱震,困了他許久的求不得愛別離之苦,其實已然勘破。
在那瞬息之間,他便陷入頓悟之中,感知到天地至理,和神魂最深處本源留下的那段訊息。
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了悟這八苦道的意義。勘破人世八苦,化身天道,取代已然產生私心的天道。
擺在釋空面前的,是兩條路。
一是勘破這八苦道,放下陸恒。陸恒神魂自此灰飛煙滅,不存於世。一是破道,逆天轉命,救回陸恒神魂。
釋空在洞府之前,站了七天七夜,最終說了句。
“七情六欲,皆系於一人之身,如何能成為至公之天道。”
八苦道,就此被破。破道的反噬之力,豈是好相與的,釋空的神魂當時就受到重創。七海之內的千瓣金蓮,瞬息之間就焦枯大半。
釋空做出選擇,而在他神魂之中,關於天道和本源的這段記憶,也隨之被法則抹去。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釋空同那眉心一點朱砂的灰衣少年重逢之時。
少年笑著說了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
釋空說:“莫要胡鬧。”
他的心裡,卻是應到:好,此次你定是不能再失約。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陸恒沒有再食言,也再沒有失約。
那夜的帝流漿之景,讓釋空忘卻此前所遭受的一切。
他握住那人伸過來的手,自此之後,無論前方為何路,兩人皆是攜手同行,永不分離。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陸恒被迫離開乾元大陸的時候,說了一句。
“我在登仙台上等你。”
釋空知道他為何會這般說,因登仙台乃是上界距離乾元大陸最近的地方。在登仙台上,兩人能憑藉印刻在神魂最深處的道侶契約,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如此,便如同從未分離一般。
只是登仙台,乃是在上界的邊緣之處。靈壓相去甚遠,終年狂風不止,他又如何忍心讓對方久等。
“最多不過百年,我來尋你。”
釋空看著陸恒消失在裂縫之中的身影,眼帶笑意。
他心中從未後悔,同陸恒相識相知相思。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