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下)
蕭夢鴻也曾幻想過,她已經生活了多年的這個活生生的世界裡,或許不會那麼殘酷,戰爭不會以她知道的方式來臨。
但現在,事實證明了,戰爭還是降臨了。
在這樣吞噬一切的洪流面前,個人顯得是如此的渺小。即便她是個來自異世的穿越者,她能做的所有預防,或許也就是就像薛梓安那樣,提早出國,離開這片開始燃燒了戰火的土地。
但她卻不想走。薛梓安邀她離開赴美的時候,她就沒想過。
現在依然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意走。
或許是因為她的兒子也還在這裡吧!
……
顧長鈞離開的第二天,蕭太太在大早就走了。走的時候很是安詳。蕭夢鴻忍住悲痛協兄嫂辦喪事的時候,也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
報紙鋪天蓋地,全部都是關於日軍突然發難進攻上海的消息,國軍匆忙組織應戰。次日,日軍兩支精銳航空大隊共十三架重型轟炸機又從停於臺灣海峽的航母上出發,直撲南方航校,企圖突襲轟炸機場,以給予中國空軍基地毀滅性的打擊。當時中方空師正奉命從各處集結而來,數支飛行大隊經過遠途飛行快要抵達機場了,但燃油已經消耗殆盡,一旦降落遭遇敵機攻擊,情況將萬分危急。顧長鈞獲悉電報,當即親率兩支由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飛行大隊沖上雲空,於五十公里外飛速攔截住敵機,展開了英勇廝殺。他駕機直闖敵機群,開火將長機擊落,隨後與隊員協同擊落了五架僚機。日機被打的措手不及,見無機可乘,匆忙敗退。
這場雙方正面遭遇的首次空戰,持續了不過二十分鐘,卻令一向狂妄的日空軍遭到了重大打擊,被擊落六架飛機,傷一架。而中方只傷了一架飛機。當晚,消息就通過廣播傳開,全國轟動,國人無不為之振奮。顧長鈞和他的飛行大隊威名遠揚。
會戰持續激烈地進行。
十七號,顧長鈞率3架戰機轟炸虹口日軍兵營,返航與10架日機遭遇,擊落日機一架。
二十日,奉命配合陸軍,率隊掩護轟炸機轟炸在吳淞口登陸的敵人,與5架敵機激戰,擊毀敵機1架。
二十三日,率隊攻擊長江出口的日本海軍航隊,與敵機正面低空作戰,擊沉敵巡洋艦1艘。
……
消息不斷地傳來。
而蕭夢鴻得到的關於他的最近的一個消息,是半個月前。在與日軍兩個密集編隊的驅逐機的空戰裡,他帶一個隊攻擊敵人編隊,率先沖入敵陣擊落一架敵機,但隨後,6架敵機緊咬他不放,火力全開,危急之時,他駕機突然做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垂直俯衝後,向外翻了個跟鬥,緊隨他俯衝的敵機立刻失去了高度優勢,當即被他反咬住,機上機關槍火力全開,敵機驚恐之下,慌忙逃竄,又被他緊追擊落一架。隨後因為燃油告急返航,創造了空戰史上以一勝六的奇跡。
這場空戰,使得顧長鈞的名字令日飛行員聞風喪膽,他也被報紙譽為天神。但在戰鬥裡,他的後背也受了彈傷,落地後就被送入了醫院。總統得知消息,親自發了慰電,發放獎金一萬大洋。他于一周後出院,被軍委會授予了雲麾一等勳章,並被任命為空師驅逐司令員。
……
兩個月後,東南的這場會戰宣告結束,因日軍傾巢而入,地面陸軍實力懸殊,防守困難,出於戰略保存實力的考慮,總統及軍委會決定撤離。
東南淪陷。
這兩個月裡,北平雖無戰事,但全城人心惶惶,戰局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人們也彷彿突然意識到,原本一直以為不會來臨的全面戰爭,突然就迎頭而至了。
和北平所有的大學一樣,京華大學的教學現在也差不多陷入了停頓。每天,學生們談論最多就是戰事。每天,都不斷會有學生從課堂上消失,據說是投筆從戎,慷慨奔赴戰場支援國難。
蕭太太的喪事過後,蕭夢鴻除了去學校維持正常的上課外,剩餘的所有時間,都是在焦慮和煎熬裡度過的。
半個月前,顧詩華終於從外地回了家。一回來,顧太太就把她禁在了家裡,不准她再出去。憲兒也是一樣,最近半個月,已經不允許他再去蕭夢鴻的住處了。
蕭夢鴻理解顧太太的擔憂,這天黃昏,從京華大學回來後,去了趟顧家。
這是離婚這麼多年後,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站到了顧家的那扇大門前。
依舊是多年前的那個老門房。剛看到蕭夢鴻的時候,彷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露出了無比詫異的表情,但很快,他就驚喜地叫了起來:“少奶奶……”
他叫完,意識到自己叫錯了,忙改口,鞠躬道:“唉——蕭小姐,您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帶著物是人非的滄桑。
蕭夢鴻微笑道:“王伯,我打過電話的。麻煩你去通報一聲,請二姑把憲兒帶出來,我給他帶了放在我那裡的衣物。”
“好,好,你等等——”
老門房讓她進到自己的門房裡,急忙跑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憲兒就飛快跑了出來。後面跟著顧簪纓和顧詩華。
“媽媽——”
已經半個月沒見到母親的憲兒抱住蕭夢鴻,很是高興。母子倆說了一會兒的話,顧詩華要蕭夢鴻進去坐。
“不進了。”蕭夢鴻道,“就在王伯這裡坐一會兒,也是一樣的。”
“蕭小姐,太太請你進去。”
王媽忽然跑了過來,滿臉笑容地道。
蕭夢鴻微微一怔。
憲兒立刻拉著蕭夢鴻要進去。
蕭夢鴻看了眼顧簪纓和顧詩華。
她兩人的臉上也露出些詫異。
……
蕭夢鴻進了顧家的客廳。
和從前一樣的擺設,連過道角落裡的那個落地大瓷瓶,也沒挪動過它原本的位置。
顧太太一直沒露面。
憲兒還不知道父親去了戰場的消息。天真地以為他只是和從前一樣,不在家而已。因為自己母親第一次來到了他從小長大的這個家裡,快活的不行,拉著蕭夢鴻去看了自己的房間,又開了父親臥室的門讓母親看。
依舊是從前那張大牀,鋪著雪白的幾乎看不到半點褶皺的被單。
空落落的。
……
天黑了下來。
蕭夢鴻終於要回去了。
憲兒依依不捨地送蕭夢鴻,到門廳時,顧太太忽然出來了,站在那裡,微微揚著下巴,神情冷漠。
蕭夢鴻停了下來,轉過身,遲疑了下,朝顧太太點了點頭。
顧太太讓顧簪纓帶憲兒上去後,走到蕭夢鴻的邊上,問道:“長鈞最近有沒有和你聯繫?”
蕭夢鴻搖了搖頭。
顧太太眼睛裡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很快又道:“他要是和你聯繫過,你要讓我知道。”
“明白。”蕭夢鴻低聲道。
顧太太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別怪我不讓憲兒去你那裡了。以後你想看他,自己過來。”
最後,她冷淡地道。
……
蕭夢鴻回來時,路過了魯朗寧夫婦的家。
魯朗寧家裡晚上有個聚會。過來的客人裡,談的除了局勢,就是議論何時離開這裡。
“蕭小姐,上海已經被占了!日本人來勢洶洶,以後怎麼樣,實在難料。像您這樣的,為什麼還不去美國?要趁早啊!現在走香港還來得及!我定了船票了。現在船票也是一票難求啊!您要是趁早做了決定,我們可以一道走的!”
一位學者手裡夾了根香煙,吞雲吐霧地說道。
魯朗寧太太也在考慮回美國。但魯朗寧先生沒這個打算。他決意留下來,保證京華大學的正常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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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的天職是作戰,我的職責便是教育。即便是戰時,我也不能拋開我的職責。”
他說道。
……
蕭夢鴻是在十點多回到自己住所的。
兩家很近,她拒絕了那位熱心的學者的相送,自己走了過來。
路燈也透著黯淡的有氣沒力的顏色。她快到家時,忽然閃爍幾下,停了電。
四下黑了下來。
最近物價漲的極快,供電也變得不規律了。
一黑下來,邊上那家常在晚上聚眾熬夜打麻將的鄰人家裡就傳出一陣嘈雜聲,應該是被斷電打擾了牌局。
蕭夢鴻從包裡摸出鑰匙,開了院門。
因為時局不穩,田老媽子和兒子打算回老家。前幾天結了工錢,已經走了。
珊瑚的孩子這兩天發燒,今天請了假,也沒來。
家裡就她一個。
蕭夢鴻進了屋。
房子裡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她摸著黑,沿著樓梯上去,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慢慢地摸索著朝牀邊走來時,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等站穩了腳,蹲下去摸了摸,摸出是一雙鞋。
男人穿的靴,又大又沉。
她猛地抬頭,借了從窗戶裡透進來的一點微弱光線,終於辨出,牀上彷彿躺了個人。
“是我。我剛回。”
那個黑影從牀上坐了起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