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發佈時間: 2024-06-24 09: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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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end

東宮偏殿裡,太子將捂在嘴邊的帕子拿開,臉因劇烈咳嗽染上抹病態的紅暈。可一雙狹長的黑眸還是如深潭一般,定定落在站在殿中,不卑不亢的女子身上。

想想上次見她還是在半年之前,那時信王無意中對他透露,顧遠蕭這些年貌似清心寡欲,不近任何女色,其實是對自己的三妹有了不倫之情。

他正為了周太傅的事而怨恨顧遠蕭,就想給他找點不痛快,於是去找母后,說自己傾慕顧家三小姐,想要納她為良娣。

沒想到那件事峰迴路轉,最後倒促成了他們的姻緣。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長寧侯夫人,看起來倒是同他印像中十分不同

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還有臉上的神情,不似曾經的躲閃與怯懦,倒添了許多內斂的沉穩,於是他撇了撇嘴,道:“長寧侯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你身為他的親眷,不等著孤派人去捉拿,倒敢自己來見孤王。”

雙華抬眸道:“敢問殿下,我夫君犯下了怎樣的滔天大罪?”

太子冷哼一聲,坐直身子道:“他殺了朝廷派去的監軍,拒不交出兵符,還將重兵屯在南門外,這不是要造反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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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華道:“若是殿下如此篤定,為何只是派人將侯府軟禁起來,而不是直接下旨,以叛賊親眷之名捉拿。”

太子一拂衣袖,面色更顯陰沉:“你這是怪孤不夠狠心了?”

雙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臣妾猜想,殿下並不是不夠狠心,而是您未曾真的篤信,我夫君會去謀反。 ”她見太子微微一愣,繼續道:“ 因為殿下明白,若是將侯府眾人以謀反罪名拘禁,此事便再無斡旋餘地。長寧侯被逼的無路可走,便只能鋌而走險。”

太子瞇眼看她,“所以,夫人進來專程讓老夫人求情,進東宮來見孤,是想同孤談條件,或是,想要挾孤。”

雙華搖頭道:“雙華是想同殿下賭上一把。”

太子輕笑出聲:“你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籌碼同孤來賭?”

雙華艱難地扶著肚子跪下,眉宇間露出堅毅之色:“臣妾就以我這條命,還有臣妾肚子里長寧侯的骨肉為賭注。”

見太子滿臉的驚疑,她抬起下巴,頰邊添了層柔色道:“殿下應該知道,夫君視我如珠如寶,勝過世間諸事,甚至……勝過他自己的性命。”

“長寧侯世代忠君,臣妾絕不信他會因覬覦皇權,攪得天下傾覆,置黎民的生死於不顧。所以臣妾甘願以自己為人質留在東宮,以性命為賭注,賭我夫君對陛下從無貳心,不知太子殿下,敢不敢同我賭?”

太子倏地坐直,雙目灼灼盯著面前之人,她看似柔弱削瘦,卻能毫無懼色地說出這 番話,不知為何,竟讓他隱隱看出那個人的影子。

他沉銀許久,終是喚內侍進來,道:“安排長寧侯夫人到偏殿歇息,多派些宮女日夜伺候著。”

於是雙華被“請”到了朝華殿住下,她知道太子不會苛待她,更篤信自己的夫君不會讓她失望,難得卸下府中諸事,乾脆就安下心來養胎,吃吃喝喝十分悠閒。

兩日後,負責看管她的內侍們倒是犯了嘀咕,太子擺明就是將長寧侯夫人囚禁在宮中,怎麼這侯夫人看起來絲毫沒有焦慮,反倒十分享受的模樣。

可無論如何,太子既然發了話,他們就得好好伺候著,尤其這位還懷著孩子,萬一出了差錯誰也擔待不起。

偏偏雙華懷到這個月份,一到夜裡就特別饞,正好使喚御膳房給自己做了不少好吃的,每日往房里送。內侍和宮女們欲哭無淚,太子這是塞了個祖宗進來啊。

雙華卻不知下人們的腹誹,吃完了一盅燕窩便安心睡下,誰知睡到半夜,突然覺得有些冷。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見窗邊的帷布被風吹得揚起一角,正想喊宮女進來關上,突然一個激靈,被嚇得徹底轉醒。

翻飛的帷帳下,信王正抱膝坐在窗邊,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像極了他們初見那日。

雙華心跳到嗓子眼,攥緊了拳,輕聲喝道:“王爺可知道這裡是東宮禁內,若是我現在喊人進來,王爺可不好收場。”

信王偏頭看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唇角帶著抹笑意道:“雙華妹妹知道這裡是深宮,就該明白本王既然敢進來,便不怕你喊人。”

雙華全身都是冷汗,尖著嗓子喊了幾聲,外面果然無人應答,連忙在身旁胡亂摸了一陣,最後將一只銀杵攥在手裡,努力鎮定下來道:“王爺夜半登門,究竟所謂何事?”

信王長嘆了口氣, “本王籌謀多年,誰知卻因你功虧一簣,若不進宮來見你一面,本王怎會甘願。”他突然從窗口跳下,步步朝她逼近道:“你可知道云霆很快就要進京,還給太子帶了件禮物。”

雙華嚇得猛往裡縮,手心被銀杵咯的生疼,可信王卻停在牀沿,身姿透著凜凜的冷意,臉上仍帶著笑道:“到了那時,本王便注定功虧 簣,雙華妹妹你說,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雙華瞪著他道:“王爺行的是不義之舉,違的是天道正理,還是早日回頭罷”

信王面色一冷,道:“何謂天道?若父皇沒有戰死,若不是叔父使盡手段謀得皇位,這天下本就該是我的,我才是天道。”

雙華見他已有癲狂之色,心頭駭然,努力勸慰道:“既然已經走到如此地步,王爺何苦要執迷不悟,為什麼不能放下呢?”

信王低頭看著她,目光亮的令人心驚:“其實,這件事並非毫無轉機。”他慢慢彎腰下來,伸手朝她逼近:“若是雲霆進宮後發現,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死在東宮,你猜他會怎麼做?”

雙華嚇得倒抽口氣,慌亂之下,將手裡的銀杵直戳過去,可信王眼疾手快,轉眼就將那銀杵給奪走扔在地上,雙華心中絕望,卻不願示弱,只是咬唇狠狠瞪著他。

但信王的手卻停在她臉頰,輕輕摩挲了一下,就被她偏頭躲開,笑容裡添了幾分澀意道:“可是,本王卻捨不得。”

雙華渾身都在抖,仍是用發紅的眸子瞪著他問:“你到底要做什麼?”

信王的黑眸裡浮動著濃霧,一字一句道:“八月十五那晚的燈會,你究竟有沒有對我動心?”

雙華一愣,隨即露出迷茫的表情。

信王低頭輕笑,眼角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然後站直身子,用誇張的語氣道:“早知道那晚,就不該讓雲霆把你拐走。”

然後他決絕地轉身,似乎怕自己會後悔,飛快地從窗口躍出,走之前最後拋下一句:“告訴雲霆,本王就算真的成事,也不會要了他的命。不管他信不信,狠不狠,我也只剩他這麼個兄弟。”

雙華緊張地盯著他徹底消失在夜色裡,劫後餘生般大口喘著氣,面前只剩空空如也的窗牖,一輪皎月照著飄動的帷幔,彷彿剛才,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噩夢……

第二日,京城開始流傳一個消息。

王皇后薨逝前,特意召見靖帝留下的親信,留下一份託孤血書。這些年來他們一直暗中籠絡前朝舊部,意圖顛覆成帝,扶信王登基。

幸好長寧侯顧遠蕭早有所察覺,這些年以一直安插暗探調查,昨日孤身一人夜探兵營,親手取得統領趙樹首級,並將叛黨名單派人送進了東宮,第二日,叛黨餘孽全被掃盡,這場籌謀數年的陰謀也終究胎死腹中。

可當太子派人將信王府團團圍住時,才發現裡面只剩幾名老奴,信王早已不知所踪。

然後,太子親自下旨開城門迎長寧侯入城,顧遠蕭鐵甲銀盔,高舉趙樹首級策馬走過長街,兩旁百姓親睹長寧侯雄姿,無不仰慕神往,歡呼聲、讚歎聲久久不息。

當雙華收到長寧侯入宮的消息,立即喚來兩名嬤嬤替她梳妝,她足足兩晚沒有安睡過,特意讓她們給自己塗了厚厚的脂粉,掩飾臉上的憔悴。然後畫了個艷麗的妝容,對著銅鏡中左右端詳,終於笑了出來。

她想馬上見到他,用自己最好的模樣。

誰知她第一個等到的竟是太子,他揣著手爐,臉色仍是蒼白不見血色,緩緩走到她面前坐下,笑了笑道:“這賭局,是你贏了。”

雙華滿心都是能見到心上人的雀躍,無心與太子周旋,急忙問道:“敢問殿下,我是否能離開了?”

太子揣著手,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看的雙華漸漸露出慍色,才輕聲道:“其實,我從小就很崇拜他。”

雙華一怔,又聽他繼續道:“可我身子太弱,有次跟他們出去染了風寒,足足躺了半個月才好。後來他每次去找皇兄,就嫌麻煩不願帶我一起,等皇兄病逝後,他便再也沒來看過我。”太子臉上露出濃濃的失落之色:“所以我就開始怨恨他,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煩。”

雙華眨了眨眼,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太子長吐出口氣,道:“幸好,他從來不曾讓我失望過。”

雙華想了想,正想說什麼,太子已經揮了揮手,笑著道:“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當雙華終於走出住了足足五日的宮殿,一眼就看見院中槐樹下,顧遠蕭穿著絳紅色的朝服,身姿凜凜,披光而立,轉身看見她時,眼眸裡也燃起光束。

她想喊他喉中卻擠滿澀意,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傾瀉而出,剛艱難往前走了兩步,就被他大步跑過來一把摟進懷中。

雙華按著哥哥寬闊的肩膀,閉上眼想:她的英雄終於回來了。

回侯府的馬車上,雙華依戀地靠在哥哥懷裡,兩人與咫尺間默默對望,彷彿怎麼也看不夠。

過了一會兒,顧遠蕭才開口道:“方才我去見了陛下,他的病已經好了不少。他同我說了許多話,說這次才真正看清,大越江山看起來穩固,其實還藏著許多看不見的危機。他還說憂心太子的身子,不知自己離開後,太子能否有能力坐穩這江山?”

他低頭看著雙華十分認真的臉,繼續道:“最後他問我,願不願意立誓保太子當一世的富貴閒王,給他一塊封地,然後就將皇位禪讓給我。”

雙華驚訝地瞪大了眼,問道:“那你答應了嗎? ”

顧遠蕭笑著握住她的手道:“我對他說,我承諾了夫人要陪她金陵繁花、江南城柳、長嶺堆雪,若是當了皇帝,可就做不成這些事了。”

雙華忍不住失笑道:“你真的這麼說的?”

見顧遠蕭十分認真地點頭,她笑著將臉埋在他頸窩裡道:“萬一我想要做皇后呢?”

顧遠蕭一挑眉:“那我就去將皇位給討回來。”

雙華伸 勾住他的脖子,笑得雙眸亮晶晶地道:“我不要做皇后,只要你陪我四處遊玩,等孩子出生,你先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她湊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顧遠蕭皺眉道:“你不當皇后,卻想去逛青樓?”

雙華翻了個白眼:“什麼青樓!我看方先生的遊記裡寫了,那裡的姑娘們各個都技藝無雙,樓主更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所以才想去看一看。”

她見顧遠蕭一臉啼笑皆非的神情,撅起嘴道:“那你陪不陪我去?”

顧遠蕭低頭親上她的額頭,一臉寵溺道:“陪,你要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雙華這才滿意,被馬車晃得有些疲憊,羽睫漸漸搭下,昏昏睡過去,可嘴角卻一直往上翹著,滿臉都是甜蜜。

顧遠蕭給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定定看著妻子的睡顏,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被帶到侯府時的模樣。

那時她還不太敢說話,扎著羊角辮,怯怯躲在父親身後,只露出雙渾圓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聽父親的話走過去,小心的牽起她的手,一牽就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