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自從聽說尚書府去向長寧侯府三小姐提親時,鄭玄如同遭受重擊,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起來。
原本只是帶了幾分病態的翩翩佳公子,活生生給氣成了個病秧子。直到得知三小姐拒婚的消息,才覺得頭不疼了、心不抽了,重又活了過來。
今日聽說長寧侯府的兩位小姐都會來花宴,他一早特地將自己打扮的神采俊逸,進了雍和園後,也沒別的心思,只是專注尋找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任他滿園繁花,都不及他心頭那朵嬌豔。
可當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尖上那顆硃砂痣,一路跟著,總算到了這個偏僻地方,正想好好訴一訴衷腸,卻看見她一臉的驚恐和防備,手抓著衣袖不斷往後退,避他如蛇蠍一般。
鄭玄心中抽痛,被翻湧的氣血激得猛咳幾聲,然後按住胸口啞聲道:“三小姐,你可知自從上次一別,鄭某對你便魂牽夢縈,只求能再見上你一面,便是死也值得。”
顧雙華小腿抵到水池冰涼的磚塊上,已經退無可退,帶著哭腔道:“那現在你見到了,可以讓我走了嗎?”
鄭玄滿臉漲紅,想說話卻咳得更加兇,臉色白得像隨時要斷氣一般,顧雙華看的心中不忍,正想問一問他是否要叫人過來幫忙,鄭玄卻突然抬頭,又快走幾步貼在她面前,用一雙染了血絲的陰鷙眸子盯著她道:“顧某今日厚著臉皮追隨,只求三小姐一句話,你可願意嫁進我。只要三小姐點頭,鄭某便是拼得這條命不要,也會求父親去向侯府提親,並發誓這一生都寵你愛你,絕不讓你吃半點苦頭。”
顧雙華滿心的無奈:怎麼又來了,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那夢中女子真有那麼 的魅力,惹得各個都為她神魂顛倒?
她揉了揉額角,深嘆了口氣,試圖勸說道:“鄭公子你可能誤會了,我對你根本無意,也從未想過要嫁進國公府……”
她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鄭玄的雙眸漸漸染上赤紅,痴痴地看著她,喉結上下滾動,似乎在刻意壓抑著些什麼。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鄭公子離自己太近,想必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氣,變得愈發意亂情迷起來……
顧雙華突然有些害怕,直接放棄想說服他的念頭,握著拳小心地挪動步子,趁那鄭公子不備,貓腰想從他身邊逃開。誰知鄭玄倏地轉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顧雙華掙扎間,罩衫被拉出個口子,將脖頸下的肌膚露出一大塊來……
鄭玄眼睛都看直了,顧雙華趕緊將罩衫拉上來,一時間又氣又怕,正想大聲呵斥,卻先聽著那鄭公子發出一聲怪叫。
然後他被人從背後抄著胳膊往後一甩,還沒反應過來,就疼的渾身冒汗,倒地大叫起來。
顧雙華驚魂未定,直到看見哥哥寬厚的肩膀護在自己面前,才總算安心下來,然後便覺得鼻子發酸,恨不得靠著哥哥就這麼委屈哭上一場。
鄭玄身子本來就虛,這時被打的眼冒金星,捂著胳膊大喊有賊。待終於看清來人,又用狠戾的聲音喊道:“沒想到堂堂長寧侯竟仗勢欺人,公然在皇家別苑出手傷我,若我這只手廢了,父親可不會輕饒了你們侯府。”
顧遠蕭捏著拳反復吸氣,生怕再出手就能把這人給活活揍死,從牙縫裡吐出道:“好啊,我們現在就可以一起去見聖駕,讓他看看國公府的嫡長子,就是這樣的登徒浪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輕薄侯府的小姐!”
鄭玄愣了愣,隨後越過他的肩去看藏在身後的顧雙華,只見佳人嚇得鼻頭髮紅,手指緊抓著被他扯壞的罩衫。
他不禁有些懊惱,自己方才也不知是怎麼的,怎會對心上人如此孟浪。
可心裡還是不甘,梗著脖子喊道:“什麼登徒子!當初我與三小姐是心心相惜,衷情相訴,她還哭著告訴我,說她每日過的戰戰兢兢,只盼著有人能將她帶出府……”他突然想起些什麼,又從懷裡掏出張帕子,忍著疼一揚道:“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上面繡著三小姐的閨名,侯爺可敢承認打錯了人?”
顧遠蕭盯著那帕子皺起眉,淡淡往身後一瞥,顧雙華無辜地瞪大眼,沖他猛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鄭玄眼看這架勢,只當顧遠蕭是信了他,得意之下,好像胳膊也不那麼疼了,顫顫巍巍站起來,正想再和顧雙華說什麼,突然看見長寧侯一臉凶狠地走過來,本能地彎腰抱頭,然後手上倏地一空,再抬頭時,那張帕子已經被顧遠蕭拿到手上把玩,又懶懶衝那邊問道:“雙華,這可是你的東西?”
顧雙華心裡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卻還是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擺手道:“我從未見過。”
顧遠蕭一挑眉,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就扔了罷。”然後他手上用力,竟將那塊帕子揉爛,隨手扔進了花池裡。
鄭玄呆呆看著自己每日帶在身邊,看了千百遍的帕子,就這麼被揉爛丟棄,隨一池椿水而去。
心頭恨意翻湧,可面前這人無論權勢武力,都是他絕對敵不過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卻連衣服尖都碰不到,鄭玄咬著牙,將拳頭捏起又鬆開,只得頹敗地長嘆口氣,捂著胳膊轉身離開。
顧遠蕭冷冷看著鄭玄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然後轉身問道:“他沒傷著你吧?”
顧雙華捂著罩衫的破處,委屈的眼圈都紅了:“哥哥你為什麼現在才來。”
顧遠蕭內心愧疚,卻也不想為自己辯解,見她的手一直按在肩上,湊近仔細一看,皺眉怒道:“這是被他扯破的?”
早知道,剛才就該把那人的胳膊直接廢了。
顧雙華見哥哥一臉殺氣,忙吸了吸鼻子道:“沒事,只是外衣破了個口子,怕是沒法再回去赴宴了。”
顧遠蕭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拉著她的手挪開,顧雙華不知他要做什麼,本能地縮著身子往後退,顧遠蕭的手指凝滯住,柔聲問:“連哥哥也怕?”
顧雙華有些赧然地偏頭,顧遠蕭低頭查看,那個裂口倒不算太大,只是正好露出脖子下到肩膀的一小塊,他想了想,抽出腰間裝飾的繫帶,舉起搭在顧雙華肩上繞兩圈,那綢布繫帶本就十分寬大,垂穗搭下來時,正好遮住那塊破裂的地方。
他為她整理好繫帶,笑笑道:“這樣就好了。”
顧雙華怔怔地任他打扮,摸著脖間繫帶深吸口氣,便能嗅著哥哥身上熏香的味道,莫名覺得有些暖意,眨了眨眼,怯怯問道:“這樣,會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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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蕭俯身直直注視著她,然後輕聲道:“好看,誰敢說你不好看。”
哥哥可從未誇過她好看,顧雙華心中湧起淡淡的甜意,正低頭淺笑時,突然想到妹香的事。
忙抬起頭,緊張地觀察哥哥的神情,只見他眼波澄明,除了呼吸略微急促些,並不似被香味所惑的模樣。
於是暗自覺得奇怪:怎麼他聞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嗎?
兩人收拾妥當,就並肩朝主庭院那邊走去,一路上椿暖香濃,柳綠鶯啼,偶爾有從院牆處伸過來的花枝,顧雙華剛想偏頭躲避,顧遠蕭卻直接伸出手去折斷,她偷偷瞥著哥哥健碩的手臂,想著他一定是為了趕著來救自己,才會特地繞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摸了摸繞在脖子上的繫帶,忍不住揚起唇角,內心一派的溫和柔謐。
這時,遠處有鼓聲響起,顧遠蕭知道,這是宴席即將開始的預告聲。
今日的賞花宴皇帝和皇后還有長樂公主都會在場,而他們所在之處,離設宴的地方還足足隔了兩個院子,顧遠蕭心中有些焦急,隔著衣袖拉起顧雙華的手腕道:“要快些走,不然得遲了。”
顧雙華倒不怕自己遲到,但想著哥哥現在的身份,若是不在場只怕會被皇帝怪罪,也顧不得手腕被哥哥攥在手裡,只小跑著隨他往前走。
可越急越出亂子,顧雙華只顧著跟上哥哥的腳步,沒留神踩到一塊鬆動的階石,腳腕被輕扭了下,疼的她立即蹲下,扶著腳腕抬頭道:“哥哥,你先走吧,我不緊要的。”
顧遠蕭皺眉蹲在她身旁,手伸過去問道:“怎麼樣,傷到了嗎?”
顧雙華急忙搖頭,又催促道:“你快些趕去吧,我在這兒歇歇就好。”
顧遠蕭摸了摸她的腳踝,知道並未骨折,心中稍安,想了想,背過身道:“你上來,哥哥背你過去。”
顧雙華盯著那磐石一般的闊背,雖然看起來會很舒服的樣子,可她還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很想提醒哥哥,自己現在可不是小孩子了。
顧遠蕭等了許久不見她動作,皺眉道:“快上來,不然我不會走。”
顧雙華嘆了口氣,看來哥哥打定主意非得帶她一起去,於是乖乖爬上他的背,然後看見哥哥十分輕鬆地站起,背著她健步如飛朝主院走去。
她開始有些拘謹,可漸漸的便覺得,被哥哥背著走十分舒服,顧遠蕭步伐雖快,卻穩穩托著她的身子,讓她感覺不到任何顛簸感。
於是,顧雙華放任自己沉溺被哥哥呵護的感覺,可過了會兒,又擔心自己太重,低頭問道:“哥哥你累不累?”
她忘了自己低頭時,鼻息正擦著哥哥的耳垂滑過,顧遠蕭猛吸一口氣,那陣香氣驟然變濃鑽進鼻尖,手指倏地收緊,直到臂上凸起青筋,才努力克制住幾乎就要衝出的綺念。
顧雙華沒得到回答,那股子卑怯又冒了頭,會不會是自己太重,累著了哥哥,於是小心翼翼把身子想往下挪,道:“要不我還是下來走吧。”
顧遠蕭被她扭來扭去快要逼瘋,啞著嗓子喊:“別動!”
顧雙華撇了撇嘴,一時也不知到底該不該跳下來,這時又看見哥哥的後頸上又紅又熱,擠滿大滴的汗珠,實在沒忍住又開口道:“你出了好多汗,我幫你擦擦吧。”
顧遠蕭心中一慌,咬著牙吼出聲:“不許碰我。”
顧雙華被嚇了一跳,感覺哥哥好像不太高興,只得咬著唇乖乖噤聲,直到被哥哥背到離宴席不遠的一片樹林處放下。
腳剛落了地,顧雙華就連忙去看哥哥,見他喘息粗重,面色潮紅,額上全是汗珠,好像累得夠嗆,她覺得一陣心疼,忙掏出帕子踮腳想去給他擦… …
誰知手還沒挨著哥哥的額頭,就被他一把抓住,顧遠蕭觸著手心的軟嫩,努力忍了又忍,臉壓下來在她耳邊道:“說了讓你別亂動。”
顧雙華心頭忽地一跳,亂七八糟也摸不出個頭緒,可覺得他們這姿勢有些怪,正偏頭想將手抽回,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個帶笑的聲音:“雲霆,原來你在這兒,可讓本王好找啊。”
顧遠蕭被驟然驚醒,皺起眉,一把將顧雙華拉到身後去,可信王眼尖,身子往旁一斜,桃花眼向上挑起道:“原來是雙華妹妹啊,咱們可好久沒見了。”
顧雙華被他點著名,便低著頭從顧遠蕭身後走出,雙手規矩放在小腹前,淺淺一福道: “雙華參見王爺。”
可只有顧遠蕭這個角度能看到,妹妹在向信王問安時,手指微微發著顫,而低垂下素白的臉頰,正泛起淡淡的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