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絕望的簡喬…)

發佈時間: 2024-05-25 04:2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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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喬捧著那塊山水瑪瑙,似凝固一般坐在沙發上。

他漆黑的眼眸像沒有源頭的潭水一般靜謐,憂鬱的氣息在其中蔓延。

誰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

“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臨近傍晚,他的兩名男仆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地開口。

“啊,天已經黑了嗎?”簡喬像是從一個冗長的夢境裡蘇醒,臉上滿是恍惚的表情。

他看了看被夜幕籠罩的街道,又看了看身旁的一盞燭火,這才把那塊山水瑪瑙輕輕放進盒子裡。然而,在關閉盒蓋時,他卻停止了一切動作。

他捧著盒子,久久不動。

“大人,該走了。”兩名男仆再次提醒。

簡喬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問道:“你們說,我該不該給它打一個孔,做成吊墜?”

他已經被這個問題糾纏了整整一下午。

兩名男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選擇了沉默。主人將這塊瑪瑙視作珍寶,他們可不敢胡亂出主意。

簡喬似乎也不需要兩人的回答,停頓片刻後又呢喃道:“可是,打了一個孔,它就不完整了。它會痛的吧?”

一顆石頭到底需不需要自由和光明,被關在黑暗中會不會哭泣,打了一個孔能不能感覺到疼痛,會不會因此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完整……

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顯然已超出了兩名男仆的理解范疇。

只有天性浪漫的人才會產生如此荒誕的聯想,只可惜他們不是,於是他們雙雙壓低腦袋,不敢吭聲。

舉棋不定的簡喬捧著這塊瑪瑙,再次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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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回到公爵府的雷哲站在昏暗的長廊裡,借著火把的輝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幅沒有面孔的《水澤女神》。

“你為什麽把她的頭髮改成黑色了?”老公爵疲憊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幾名仆人連忙舉起火把,將一盞盞壁燈點亮。

又過了一會兒,海倫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穿過長廊,聲嘶力竭地呐喊:“我生下了小王子!我要見查理!我要當皇后!我是格洛瑞最尊貴的女人!你們終將見證我的輝煌。”

很明顯,她瘋了。

公爵夫人追著她跑進迷離夜色,一遍又一遍淒惶無助地喚道:“回來,海倫求求你快回來!你的孩子早就沒了!”

曾經把雷哲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她們,與這人擦肩而過時卻彷彿完全看不見對方。或許不是看不見,而是終於明白了,只要雷哲願意,他就可以主宰她們的生死。

老公爵看著母女倆的背影,渾濁雙眼裡沒有悲哀,也沒有痛苦,只有一片無盡的麻木。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任性妄為造成的。當他故意氣死雷哲與莫安的母親時,這一出悲劇就已經注定了。

“所以,你為什麽要把她的頭髮改成黑色?”老公爵執著地追問。

他一直都知道這幅畫意味著什麽。在旁人眼中,它只是一件死物,但在雷哲心裡,它卻是一個活生生的,而且終將與他相遇的命定之人。他連做夢都會夢見對方。

那是他最為珍惜的寶物。

“為什麽你把她金色的頭髮塗黑了?”老公爵再三追問。

直到無法挽回的時候,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應該用心去了解這個孩子。他同樣是自己的血脈,而且那麽強壯、果敢、勇武。他繼承了格蘭德最為優秀的品質。

他想走進這個孩子的世界,而這幅畫就是連接那個世界的一扇門。

長久地、專注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幅畫的雷哲終於有了反應。他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朝長廊深處走去,越過父親時嗓音低沉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是的,他也不知道。

父親每問一次,他就會在腦海中苦苦思索,卻始終找不到確切的答案。忽然有一天,他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黑發或許會比金發更漂亮。

而事實證明,這個想法沒有錯。塗改之後的《水澤女神》果然比之前美麗了無數倍。

黑暗漸漸吞噬了雷哲高大的背影。

老公爵轉身回望,用討好的語氣急促說道:“我覺得你改得很好。黑色頭髮的她看上去更神秘,更高貴了。知道嗎,你的夢想早晚有一天會實現的。她會來到你身邊,並帶給你幸福與快樂。”

待在格蘭德養病的簡喬除了憂心什麽時候能回去,還多了另外一個煩惱,那就是應不應該給自己的珍寶打上一個小小的孔,做成項鏈戴起來。

他每天都會捧著那個盒子苦苦思索一會兒,這樣倒也消磨了一些無聊的時間。

他喜歡待在旅館的陽台上,就著一杯咖啡,無所事事地坐上一整天。偶爾,陽光會破開陰雲與濃霧,從天空的裂隙照下來,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伸出手,接住一捧金黃的陽光,然後默默感受這份難得的溫暖。

當然,這樣的好運氣是非常罕見的。

不罕見的是,雷哲每天都會騎著馬從他的陽台下路過。

看見簡喬,他總會勒緊韁繩促使馬兒揚蹄停頓,然後高聲詢問:“你那塊瑪瑙賣不賣?我真的很喜歡它!我對它一見鍾情!”

“不賣。”簡喬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

雷哲雙眼冒火地瞪視他,模樣顯得很惱怒,卻又會在第二天來臨的時候繼續問出同樣的問題。他對那塊瑪瑙的喜愛似乎在與日俱增。

又過了一段時間,已在格蘭德和波爾薩站穩腳跟的簡喬陸陸續續收到很多請柬。其中,安德烈親王的宴會是絕對不容推拒的。

哪怕明知道去了親王府會發生不可控的事件,簡喬也必須前往。

得罪未來國王的代價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一旦國王下達開戰指令,各大領主的軍隊就會集結起來把迪索萊特城踏平。

在權力中心,簡喬只是食物鏈的底層,若想往上爬,他必須擁有更多軍隊和武器裝備,而這些都需要錢。

錢從哪兒來?從自由貿易中來。

怎樣達成自由貿易?與國王和各大領主交好,就能達成自由貿易。

所以,這是一個閉環,身處其中的簡喬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他只能忍辱負重,步步前行。

他如期抵達了親王府。

一名仆人把他帶到安德烈親王身邊,而那人正躺在一名濃妝豔抹的年輕男人懷中,左手一杯烈酒,右手一袋水煙,飄飄欲仙地享受著煙酒和美人所帶來的感官刺激。

簇擁著安德烈親王的人也都醉態朦朧,神情恍惚。他們笑著、鬧著、扭動著,像一群狂舞的蛆蟲。而其他賓客也都在盡情享用美食、美人和美酒。

與其說這是名流盛宴,不如說這是一個成年人的遊樂場。

走到近前的簡喬立刻皺起眉頭。

他聞到了鴉片的氣味,常年浸銀在香水中的他絕對不可能錯辨這款特殊的香料。

於是他明白了,安德烈親王手中的水煙袋塞的不是普通煙絲,而是能讓人瘋癲的毒品。

簡喬放眼四顧,發現場中百分之**十的人都在抽水煙,喝烈酒。

不需要勞作,也感覺不到生活壓力的這群所謂貴族,只能用病態的方式去追求快樂。他們的根已經腐爛了。

與一群抽了大煙,還喝得爛醉如泥的狂人待在一起會發生什麽,簡喬不用想也能明白。

於是他轉身離開。

然而,安德烈親王已經踉踉蹌蹌地撲上來,一把將簡喬拉入懷中,雙雙倒在軟椅裡。

他大笑著對所有人說道:“快看呐,這就是傳說中的花都伯爵。他本人是不是比花兒還要漂亮?”

安德烈親王一邊說一邊捏住簡喬的下頜,迫使他仰起臉,供所有人觀賞。

放浪形骸且神智迷離的他,把簡喬當成了伶人、歌者,或者侏儒一流。

這個來自於偏遠小城的伯爵,在沒有強大軍隊的保護下,只是一個可以任意褻玩的小東西。

站在周圍的賓客肆意打量著簡喬,然後發出哄堂大笑。還有人吹響了充滿挑逗意味的口哨。

簡喬心中猛然升騰起憤怒的火焰。

然而更糟糕的是,強烈的怒氣讓他過於蒼白的肌膚染上一抹極豔麗的緋紅色澤。而這樣的美景讓安德烈親王更加不舍放手。

他輕輕撫摸著簡喬的臉頰,驚歎道:“親愛的,你的皮膚像牛乳一般細膩。你可真是一個寶貝!”

簇擁著安德烈親王的那些人也都露出垂涎的表情。

這是一群被**支配的野獸。身份高貴的獵物不會讓他們退卻,反而會更加激發他們撕碎對方的衝動。他們喜歡殘缺,痛苦與絕望。

當然,這殘缺、痛苦與絕望,必須發生在別人身上。

簡喬奮力掙扎起來。

但大病初愈的他根本不是身體強壯如公牛的安德烈親王的對手,更何況這人的理智已經被毒品完全腐蝕,並陷入癲狂。

一名血統純正的伯爵在他眼裡什麽都不是。他只想摧毀這個美麗而又脆弱的小東西。

簡喬的肩膀被安德烈親王死死壓住,周圍的人也都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禁錮住了他的肢體。

站得更遠一些的賓客們看見簡喬狼狽而又可憐的模樣,不由發出嘲笑的聲音。

對於這樣荒唐的景象,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這是一群身處權力中心的人,他們擁有強大的軍隊和取之不盡的財富,他們可以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安德烈親王不斷摩梭簡喬的臉頰,並把指腹摁在他殷紅的薄唇上,來回擦拭。

“天呐,你竟然沒塗口紅。你的唇瓣像玫瑰一樣嬌豔。它們真美!”安德烈親王嗓音沙啞地呢喃著,臉上露出意亂情迷的神情。

簡喬看著這人漸漸被**扭曲的臉龐,已然明白,某些可怕的事很快就會降臨在自己頭上。即便他不顧體面地大喊救命,在場也不會有人搭理他。

這些賓客只會冷漠地看過來,然後搖頭莞爾。對他們來說,這叫處變不驚,也叫貴族風范。回去之後,他們不但不會同情簡喬的遭遇,還會把他的痛苦絕望當成笑料,宣揚給所有人聽。

這不是名利場,而是鬥獸場。每一個混跡於其中的人,不知不覺都會同化成獸。不甘為獸的人會被活生生剝奪掉人格與尊嚴。

侍從端來一瓶烈酒。

安德烈親王連杯子也不要,直接便把酒瓶拿過去,準備往簡喬口裡灌。

之前環抱著安德烈親王的那名濃妝豔抹的男人狠狠揪住簡喬的頭髮,說出口的話肮髒至極:“小母狗,快抬起你的腦袋,好好把這瓶瓊漿喝下去。我敢保證,要不了多久,你會喜歡上我們的遊戲!你會抱住我們的大腿苦苦哀求,而我們會讓你喝一點特別的東西。”

周圍的人領會了這句話的深意,於是發出更邪惡的笑聲。

簡喬的身體已經被冷汗打濕,漆黑雙眼裡湧出源源不斷的絕望和恐懼。

恍惚中,他彷彿回到了上一世。

被這些人禁錮的感覺,與被母親夾在腋下送往江水的記憶重疊在一起,令他產生了強烈的嘔吐的**。

他惡心得快要暈厥了。

憤怒的火焰早已在龐大的恐懼中被壓滅。失去了怒氣的支撐,簡喬害怕得渾身發軟。

安德烈親王摟著他彷彿沒有骨頭一般柔軟的身體,笑得越發猖狂。

周圍的賓客或冷眼旁觀,或置之不理,或滿臉鄙夷。沒有任何人試圖走過去,把簡喬從無盡黑暗中拉出來。

當安德烈親王捏開簡喬的下頜,把辛辣烈酒灌入他口中時,一只大手忽然從後方伸出,奪走了酒瓶。

“列位,你們越界了。”一道飽含煞氣與威脅的低沉嗓音讓喧鬧的宴會廳變得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停止了享樂,其中也包括安德烈親王。

演奏音樂的伶人與歌者像一只只被拔了舌頭的兔子,瑟縮著擠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