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驚變

發佈時間: 2024-10-05 04: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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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番荒唐。

打更的銅鑼悠悠漫過風雪,炭火漸熄,雲雨初歇。待到蘇陌憶為她擦乾淨下身的黏膩和白濁,已經是五更的時辰。

林晚卿早已累得連眼皮都抬不起,恍恍惚惚間似是看見蘇陌憶起身穿衣。

一片素白的衣角掃過牀榻,被她伸手拽住了,“你要出去?”

蘇陌憶一怔,這才注意到她醒了。他點點頭,側身往榻上坐去,也沒將那片衣角拽出來,輕聲道:“宋正行被捕,消息明日就會傳遍朝野。各方恐有異動,這個時候我應當在皇上身邊。”

“嗯,”林晚卿應了一聲,放開他的衣角。

蘇陌憶起身,帳上玉鉤晃了晃,帶出一聲脆響。

忽然之間她想起什麽,追著他起身,略有些忐忑道:“我……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怎麽?”蘇陌憶轉身看著她笑,披衣整理的手卻未停,“簽字畫押後悔了?”

“那、那倒不是……”林晚卿遲疑,一雙手將錦被拽得死緊,“我、我是想跟你說……”

“好了。”

一枚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眉梢,蘇陌憶俯身捧起她的臉,拇指淺淺地摩挲她還殘留著紅暈的眼尾,笑道:“有什麽話等我回來再說。往後幾十年,都給你慢慢說。”

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確實不是告訴他自己家事的最佳時刻。

林晚卿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

晨間的陽光一暖,夜裡積起來的雪潺潺的都融了,只留下屋簷上一串串鋒利的冰凌,像暗中潛伏的柄柄利芒。

一切果然如蘇陌憶所料,宋正行被捕的消息於次日便傳遍盛京。據說平日裡那些倚老賣老的朝臣們,破天荒的天不亮就在丹鳳門前候命,生怕錯過熱乎的內幕,殃及己身。

蘇陌憶在宮裡一待就是三日,期間只讓人帶了封手書出來,叮囑她好好吃飯,不要惹事,他現在在宮裡出不來,可不能再去京兆府監獄撈人。

林晚卿翻了個白眼,臉上不屑,心裡卻是甜的。

外面風雲詭譎,大理寺裡卻還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林晚卿每日無所事事,拈花逗狗,不時牽著司獄去自己院子裡逛一圈,假公濟私地替它和小白創造點機會。

這日傍晚,她用過晚膳,便著司獄和小白在大理寺遛彎兒。

司獄跟著小白走,林晚卿被司獄拖著走,一人兩狗不知不覺行到了大理寺關押嫌犯的大牢,正巧碰見一群衙役前前後後的忙碌。

“這是做什麽?”林晚卿行過去,逮著個獄卒問到。

那人認識林晚卿,拱手一揖道:“皇上下令將宋中書關在大理寺獄候審,故而得提前做一些準備。”

林晚卿心下一凜,趕忙追問到,“什麽時候來?”

獄卒想了想道:“明日一早。”

言罷再拱手一揖,又兀自忙開了。

驟然得了這麽個消息,回去的路上,林晚卿只覺飄飄蕩蕩如墜雲端。

宋正行若是入了大理寺獄,那就意味著,她終於能夠將當年蕭家一案探問個究竟。

那麽等到蘇陌憶回來,她終是能夠放下顧慮,將一切如實相告。

思忖之間,腳步也輕快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職之後,大理寺空寂不少。小院牆頭上那只紅梅如火,斜斜曳於灰牆之上,鮮豔葳蕤,讓原本暗寂的院落都明妹幾分。

“姑……林錄事,”灰牆之下,那抹碧綠色的身影對著林晚卿笑,晃了晃手裡的食盒,“我來給林錄事送些吃的。”

屋裡的油燈被點燃,林晚卿照例尋來兩個火盆,放在坐榻兩側,燒得旺旺的。

萊落將食盒裡的荔枝羹取出,往林晚卿面前遞過去。

她不由得驚異,“這天寒地凍的,你去哪裡找的荔枝?”

萊落笑了笑,隨意道:“這不是真的荔枝,是用烏梅、肉桂、生薑和丁香幾味藥材湊在一起,做出荔枝的味道罷了。”

“還能這樣做?”林晚卿好奇,湊過去嗅了嗅,還真有股荔枝味。

萊落從食盒裡拿了杓子遞給她,“林錄事嘗嘗。”

林晚卿接過來,道:“沒人的時候不必叫我林錄事。”

說完倒是不客氣,嘬了一口又想起什麽,便捧著碗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歡吃荔枝的?我似乎……”

她想了想,確認似的點點頭,“我沒有告訴過你呀。”

一抹異色閃過萊落的碧眸,但很快被她的笑靨掩飾過了。她撥了撥油燈的芯子,“是世子府上的人告訴我的。”

“世子府?”林晚卿問。

“嗯,”萊落應到,“大約是世子吩咐下去的。”

“哦……”捧著瓷碗的手抖了抖,林晚卿將頭埋低了些,好擋住她不自覺燒起來的雙頰。

萊落將一切看在眼裡,眸色幽暗了一瞬。片刻,她倏地開口道:“有件事,我沒有向姑娘說明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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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晚卿抬起頭,不解地看她。

“我不是被賣到南地的,我是自己逃過來的。”萊落定定地看著林晚卿,一雙碧色眼眸裡淌著火光。

“我爹原是守邊大將,卻因為朝堂陰謀被間臣陷害。我三歲時家破人亡,為了活命便跟著父親的故友逃亡。可是路途艱難,父親的故友於半路病亡,我這才流亡到了南地。”

林晚卿聞言怔忡,半晌才問到,“那你就這麽甘願漂泊異鄉,隱姓埋名,沒有想過替父母伸冤麽?”

萊落輕哂,語氣中帶著自嘲,“想過,”她說。

“曾經亦是想到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為此,我才鬼迷心竅,以至於身陷囹圄。若是沒有遇到姑娘,興許我的一生便會就此荒廢,永遠陷於仇恨而無法自拔。”

林晚卿愣住了,或許是驚訝於兩人的身世相似,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接話。

萊落看著她恬淡一笑,將那只空碗滿上,兀自道:“世上之事皆是如此,上前一步吞刀,退後一步吞謊。我執迷過往十載,豈知冥冥之中,那些早已故去的親人們興許並不願見我這樣。”

林晚卿心中猛然一空,只覺方才的羹湯都變成一把把利刃,從喉嚨處一路割下去,竟讓她胸口翻痛。

“可是……”她緩了緩心緒,喃喃道:“這也許無關仇恨,更多的只是想討回公道。”

“公道?”萊落倏地笑起來,“世人皆為利來,為利往,若是真有公道,我爹娘又何至於枉死?”

林晚卿沒有做聲,半晌沉默後只問了句,“那你今後準備如何?”

“世道艱險、公道難求,與其飛蛾撲火,不如明哲保身。”萊落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舒朗了幾分,“我想找一處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日三頓飯,兩件花衣裳,一把零花錢。”

“你要一起去嗎?”她問。

“啊、啊?”猛然被這麽一問,林晚卿一時語塞,怔怔的不知如何作答。

想要置身事外不問世事嗎?

過往的那些年裡,她不是沒幻想過這樣平淡安逸的日子。

但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吧,她想。

公道二字於萊落而言或許是負擔,可對她來講,卻是不可舍棄的信條。

黑夜寂寂無聲,屋內一燈如豆。

盈盈火光之中,她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是夜,萊落沒有回世子府。兩人擠在一張榻上,同蓋一條錦被。

將近二十年裡,除了蘇陌憶,這還是林晚卿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

兩人手擱肚子,腳疊腳,如同她曾經豔羨的,別人都有的小姐妹一般。

“你女扮男裝在書院的時候,難道不和別人一起如廁的嘛?”萊落問,好奇之心溢於言表。

“有啊!”林晚卿笑道:“如廁和沐浴都有被撞見過,不過好在我聰明,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誒誒誒!”萊落暗自興奮起來,拍著林晚卿的胳膊,探問道:“那……男子的那處你可見過?”

林晚卿被問得一愣,片刻後卻兀自笑開了,“當然!”她說,“還不止一個。”

“真的?”萊落聞言直接翻了個身,趴在一旁追問道:“怎麽樣?長麽?粗麽?”

“……”林晚卿一噎,思忖道:“因人而異吧,天資差的大約只有拇指那般大小……”

“那天賦異稟的呢?”

“……”林晚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蘇陌憶,好在屋裡沒有點燈,萊落看不清她的表情。

“天資優異的……大約、大約有小臂粗長……”

“天呐!”萊落跳起來,整個牀榻咯吱作響,“那怎麽吃得下!這也太可怕了!”

“……”然而早就身經百戰,吃過無數回的林晚卿,只默不作聲地用被子捂住了頭。

次日,林晚卿是被高懸的日頭驚醒的。

她起身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看見身邊的牀榻空了。想是萊落先行回了世子府,沒有喚她的緣故。

昨日夜裡跟萊落聊得起勁,竟也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她一向睡眠輕淺,若不是累極倦極,斷不會睡到辰時過去。

她坐著回了會兒神,忽地想起宋正行今日一早要被送來大理寺監獄。

她想趕著衙役上職之前,潛去大牢看一看。於是快速起身打理好裝束,帶上錄事本和筆,徑直往大牢去了。

冬日的早晨,路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雖然沒有下雪,但格外的冷。寒風凜冽,呼呼地直往人衣服裡灌,吹得她攏緊了身上的長袍。

“林錄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晚卿回頭,看見葉青神情微凜,帶著幾個身著禁衛服的人行了過來。

她預感不對,遲疑半晌還是問到,“這是……出了什麽事麽?”

“嗯,”葉青道:“不過還好,大人已經命人封鎖了消息,與大局無害。”

“消息?”林晚卿登時心底一空,囁嚅道:“什麽消息?”

葉青頓了頓,道:“宋正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