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發佈時間: 2024-11-06 09: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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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離府中有些距離,縱車馬已比以往加快了不少,行至門口,也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按行程,本該首先向梅玉溫請安報備,可他只稍微思索了一會兒,讓下人傳了個消息去,就轉步走向了江漾在的挽香閣。

雲霞暗淡,暮色籠了大地,烏日翕開一線天光,沉甸甸墜在鱗次櫛比的青簷瓦房上。晚風輕緩,悠悠吹蕩開了他的袖袍。

他走得快,沒多久便到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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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能看見兩個人影。

柳濯月向來過目不忘,屋前候的兩個仆從,應該從未在人前伺候過,有些眼生。

“其他人呢?”他上前問。

身量高一點的那個恭恭敬敬回答道:“碧雲姐姐在廚房端湯時燙傷了腿,碧落姐姐不小心摔傷了胳膊,都不能做精細活計,就讓奴婢們先頂上近身伺候了。奴叫椿曉。”
另一個也開了口:“奴叫椿昭。”

這般巧?
柳府采買下人只要身家清白即可,所以她們樣貌也就清秀,不算出挑。
看似毫無破綻。
但柳濯月少時曾觀看過大營馬場練武,見過不知多少武生,眼力自是不俗,能隱隱看出,她們下盤穩健非常,不肖普通婢女。
難怪趙連雁會頗俱自信地說出那句話。
柳濯月淡淡掃了她們一眼,而後移開目光,推開了廂房的門。

屋內有些沉悶,大藏安息香的味道極濃,高頸燈盞昏昏暗暗,光只能細碎的透出些許投在紗帳裡的人影上。

柳濯月放輕了步子,緩緩走到榻前,傾身拉開帳簾。

她睡得正熟。

她也是大家閨秀裡教養出來的,平日禮儀體態都得體,今日卻睡的很是別扭。
腿微微弓起,胳膊作環抱狀,呼吸聲也輕極了,只給他留了個纖細的背影,衣衫單薄,緊緊貼在脊背上,愈發顯得身形嬌小瘦弱起來。

原是想問她些事情,現在真見到了,卻只想把她抱在懷裡。

下人遞過消息,他也知道江漾最近作息頗不安穩。柳濯月默默想著,罷了,先讓小沒良心的多睡會兒。

他解了衣裳上榻,把帳上玉勾放下,斂聲屏氣的慢慢移著身子,輕柔把她摟在懷裡。

江漾發未梳髻,披散在衾被上,如上好的綢緞一般。柳濯月低頭聞了一下小姑娘身上的甜香,繼而又撚起一縷發絲細細把玩著。

她睡的不甚安穩,眉頭緊蹙著,牙關也咬得緊,一只胳膊赤果果露在外面,好似在發冷汗,鬢邊發絲胡亂歪著黏在粉白的小臉上。

柳濯月低頭在她唇角旁落了個吻,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額上,用身體給她暖著,抓起她的胳膊塞進懷裡,過了良久,才輕輕吐出一聲落寞如喟歎般的低語。

“小騙子。”

你夢裡,是在想著誰。

趙連雁的聲音好似還在耳側,他說了什麽呢。

“你猜漾漾她睡夢半醒之中,叫的是誰的名字。”
——

江漾昨夜一晚上沒睡,心頭髮虛焦慮的不行,又是不安又是忐忑,等到了天光破曉都沒想個明白,乾脆一把子燃了三倍的安息香,告訴下人她不出門,把自己塞進了被子裡。

鴕鳥性子,也是很讓人頭疼。

悶著悶著,也就睡著了。
她近日總是夢魘,今日也不例外,先是夢到一片火海,大火燎燒的正中,趙連雁隔著氤氳的熱浪對她笑。她急壞了,可火圈隔的太遠,地面也開始漸漸崩裂,變成了一地赤淵。

但又只過了一息,赤淵即刻褪去,鋪天蓋地的冰雹下落,化為冷川冰凌,趙連雁被凍在十米深的冰層之中,連面孔都看不太清。
正當她全身轉寒,絕望之際,忽然風過天晴,野草簌簌蔓生,暖陽和虹光都普照四方,天幕大亮,冰川大廈也刹那消融。

江漾顫抖著手去摸掉他臉上的碎冰,本毫無反應的人就在這時緩緩睜開了濃密交錯的睫,眸子裡像是充斥了一團化不開的墨。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捏緊,語氣是熟悉的不疾不徐,問道。

“我是誰。”
夢境開始在這裡斷點,腦海中又是一片混沌。
她心頭一跳,霍然睜開了雙眼。
自己依然在柔軟的牀榻上,江漾迷迷糊糊的,想抬手揉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牽住了。

頭頂上是一張熟悉的臉,江漾怔了又怔,輕聲尷尬問道:“你回來了啊……”

柳濯月幫她理了理鬢發,目光卻沒有落在她臉上,他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又做夢了嗎?”

江漾低著頭,輕聲道:“好像……好像是呢。”

她扭扭捏捏,目光躲閃,鴉色的長睫撲簌撲簌地眨著,顯得小臉愈發婉約清瘦起來。
他不想看見她這般忐忐忑忑的樣子,好似把他當做什麽豺狼虎豹一般。
柳濯月傾身而上,不容拒絕的把她抱在懷裡,拿下巴淺淺磨著她的發頂,放輕了語氣和她交談。“臉色這麽差,怎麽你反倒是才像勞心勞力考了六天試的樣子。”

熟悉的蘇合香清遠悠長,一下子就沁入鼻端,溢進了心裡,她鼻腔一酸,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有些委屈。

江漾靠在柳濯月胸膛上,把臉埋進他懷裡,嗓音糯糯的,帶著些鼻音,輕輕訴苦:“我好難過……”

柳濯月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心中的鬱結還未消去,這丫頭就來撒嬌。

“你怎這般賴皮。”他無奈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江漾似是而非的說著話,睫毛一抿,眼淚珠子就掉了下來。

柳濯月輕輕拍著她的背,心頭酸澀不行,卻還要強忍鎮定哄著她,“乖……別難過,好了,莫再哭了。”

你為了他哭,又把我置於何地。

江漾深吸了口氣,鼻尖紅紅的,眼淚汪汪望著他,問出了那個柳濯月最不想聽到的問題。

“你是知道……你是知道些什麽事情嗎?”她清凌凌的眼含著水,杏眸澄澈分明,又問了一遍,“趙連雁說……他說、你是知道戰場刀劍無眼,你是知道他有苦衷……”

她揪著他的衣角,輕輕開口:“你真的沒有送書信給他嗎……”

柳濯月愣愣看著她,沉默良久,突然拿手掩住了她的眼。
江漾的睫毛顫顫巍巍,如柔軟的小刷子般掃了過了他的掌心。
他聲音澀的發悶,心尖都泛著苦。

他道:“我就必須要告訴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