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暗謀

發佈時間: 2024-10-05 04:29:03
A+ A- 關燈 聽書

林晚卿的眼皮跳了跳,道:“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月色稀松,亥時兩刻,萬家皆已入夢。街上除了偶爾幾個醉鬼,已經看不見什麽人。

梁未平要送林晚卿回大理寺,兩人沿著街坊走了一陣,直到不遠處傳來幾聲嬉笑。

小廈言情小說

林晚卿抬頭,看見三個人影於街燈昏暗中行來。

為首的那人一邊與身後兩人說笑,一邊吃著手裡打包的什麽東西。

“啪!”

三人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林晚卿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鬢被什麽砸了一下。

定睛一看,是方才看到的那人手裡的打包油紙。

油紙落在地上彈了幾下,骨碌碌地滾到了牆角,留下一路的油膩湯汁。

林晚卿怔了怔,抬手去摸自己的頭,只摸到一手的油……

他吃的是灌湯包。

“站住!”林晚卿氣急,喝住了幾個已然行出一段距離的男子。

幾人聞聲停住腳步,滿不在意地轉身,與她視線撞個正著。

林晚卿這才看清楚,砸她的人,是個錦衣玉袍的公子。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滿眼的不屑,和看人趾高氣昂的態度,一看便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草包紈絝。

“你隨街亂扔雜物,若是傷到了人,可是會被官府問罪的。”林晚卿道,隱忍著怒火。

面前的人冷呲一聲,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兩個跟班先開了口。

“亂叫什麽,一只野狗也敢擋了陳二公子的道!”

兩人說完作勢就要掄袖子上前,被二公子攔了下來。

他側頭斜斜地瞄了林晚卿一眼,目光落在她一身官服上,眉宇間盡是嫌惡與鄙夷,“我當是什麽,原來就是個九品小官,京兆府?還是大理寺的?”

說話間他朝著林晚卿又近了兩步,張口就是一股酒氣,熏得林晚卿側頭捂住了口鼻。

在盛京呆了一年,林晚卿還是聽說過一些有名的紈絝,這陳二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身為南衙禁軍統領陳衍的獨子、陳皇后的親侄子,這人平日裡就為非作歹、惡貫滿盈。

曾經她還在京兆府的時候,李京兆沒少幫他擦屁股善後。

“咚咚。”

腳邊傳來兩聲碎響,像什麽小而硬的石塊落到地上,彈了兩下。

她低頭一看,發現是兩塊碎銀子。

“拿去洗洗毛,大半夜的就別出來,野狗會被人打來吃的。”

忍無可忍的林晚卿默默攥緊了拳頭。

按照她原先的脾氣,今日鐵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可是如今蘇陌憶忙成那樣,林晚卿也著實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故而那口快要崩裂的脾氣,到底還是被生生吞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陳二公子的兩聲慘叫驚住了。

一向慫氣的梁未平不知哪根筋不對,在林晚卿兀自糾結的時候,他一鼓作氣地將手裡包著包子的油紙扯開,然後整個摁到了陳二公子臉上去。

“你才該躲起來,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怕半夜出門遇仇家直接給你了結了!”

說完他對著幾人擼起袖子,準備開乾。

“你幹什麽?!”林晚卿懵了。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如今有你給我撐腰,我要教訓教訓這個罪行昭著的紈絝!”

梁未平的放音方落,只聽耳邊“簌簌”幾響,街道四周便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數十個身帶刀劍的暗衛。

林晚卿:“……”

梁未平:“……”

怪不得陳二公子樹敵頗多,還能大半夜在街上大搖大擺地逛,原來是他爹早有算計,暗地裡安排了暗衛保護。

“這……”梁未平白了臉,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晚卿,“怎麽辦……”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腳下微不可察地往後挪了挪,“我們打不過的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點頭。

“這裡離大理寺不遠了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腿腳哆嗦。

“那還愣著幹嘛,跑呀!”林晚卿一吼,腳底抹油。

梁未平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袍裾一撩,跑得飛快。

兩人眼前一抹黑、抱頭亂竄,暗衛圍追堵截、飛簷走壁。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林晚卿心中憤懣。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細響,是森冷的鐵器擦過夜風的聲音,極細而不可辨認。

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暗衛已追到近前,手中長劍泛著冷光,直朝她的手臂刺來。

要不要這麽刺激?!

朝廷九品官員說殺就殺?!

然而下一刻,她只見余光處飛來一道白光,如月色浮動。

“鏗——”

金屬擦掛發出刺耳的響聲,隨著“嚓”的一聲脆響,暗衛手中的劍斷成了兩截。

領頭的暗衛忽然頓住了腳步,他抬手示意後面的人,所有人都放慢了追擊。

顧著逃命的林晚卿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只跟著梁未平拐進了街尾的一處小巷。

實在是跑不動了。

本來想著逃回大理寺,可那些人追得太猛,她只能慌不擇路。

林晚卿一手撐著腿,一手拍著胸口,抬頭看了看星位,好辨認他們當前是在盛京城的哪個街坊。

一只冰涼的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唇。

林晚卿大驚,正要掙扎,卻聽耳邊傳來一個女子膽怯的聲音。

“別怕,跟我走。”她說,轉而來到了林晚卿眼前,“是我,你救過我的。”

街燈下,身著粗布破衣、帶著頭巾圍面的女子出現在林晚卿眼前。

林晚卿怔了怔,沒認出她是誰。直到她取下頭巾,摘下面紗。

金發、碧眼、高鼻——這是她在洪州救過的那個胡姬。

*

紫宸殿的燈火徹夜不熄,十二連枝青銅燈下,永徽帝將一封密函遞給了蘇陌憶。

“洪州那批烏礦的去處已經有消息了。”

蘇陌憶一愣,接過密函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

信上說,那批做了標記的烏礦被章仁吊在船底,從水路運出。辦事的人遵命並未聲張,一路跟著那批貨從洪州到了淮南。

拿著密函的手一緊,蘇陌憶瞳孔微震。

淮南,那是先帝時期,梁王曾經的封地。

永徽帝見他神情微變,沉聲道:“眾人只知先帝曾經‘杯酒釋權’,從各地藩王手中收回封地和兵權,卻不知,當年此事得成,他卻是暗地裡與梁王達成過一道協議。”

蘇陌憶抬頭,看向永徽帝,等他說完。

“當年先帝子嗣困難,繼位七年,宮中都不曾傳出喜訊。又恰逢前朝征戰三載,平複了吳王之亂,先帝便有了拉攏當時實力最強的梁王的打算。”

至於如何拉攏,蘇陌憶當即猜到了一二。

當年吳王造反,朝廷派兵鎮壓,強強相爭,兩敗俱傷。

先帝有意削藩永除後患,加上自己子嗣單薄。為了不讓皇權旁落,便許以親弟梁王皇位,讓他帶頭,對朝廷表忠心。

梁王時值弱冠,又不如何過問朝事,在權力和親情的佑惑感染之下,便答應了先帝的提議,帶頭將手裡的封地和兵權都交了出去。

可幾年之後,待到皇權穩固,隨著安陽公主的出生,后宮喜訊頻傳,先帝的子嗣也逐漸興盛起來。

梁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怕是受了先帝的誆騙,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但當時的他已經是一個失了實權的親王,要再想與先帝抗衡,無異於癡人說夢。

這麽一想來,他有意暗中豢養私兵、斂財奪位,也實屬動機充分。

失權容易養權難,當年一朝一夕扔去的東西,如今卻要經過長達十余年的謀劃,才能重新拿起來。

梁王也當真是隱忍蟄伏、處心積慮。

“那如今,皇上打算如何?”蘇陌憶問。

永徽帝沉默,一時無言。

光是憑借幾箱被運送到淮南的烏礦,根本不足以證明梁王的謀反之心。

以此對他發難,反而會落下殘害皇室宗親,不敬尊長的惡名。

況且他能小心謹慎地隱藏這麽久,前朝黨羽怕是早已盤根錯節,再加上他與皇后母家的姻親關系,若是再扯上太子。只怕是梁王更會借機發難,反打一耙。

確實難辦。

想要不動聲色地在這場博弈之中取得勝利,除了從長計議,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梁王卻不一定會給他們這麽多時間。

既然他已經開始打兵器的主意,再拖下去,怕是只會夜長夢多。

思路陷入了僵局,大殿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

“皇上,”大黃門富貴遠遠地行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食盒,看了看永徽帝,又看了看蘇陌憶道:“這是太后讓奴才送來的湯,說是朝政辛苦,別累壞了身子。”

“嗯,”永徽帝隨意應了一聲,揮手示意他將東西放下。

富貴經過蘇陌憶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太后還讓奴才給皇上帶了句話。”

永徽帝頓了頓,抬頭示意他講下去。

富貴將手裡的食盒打開,道:“太后說,這只鵝是她去年養在行宮的,見它聰明伶俐就選了它做頭鵝。可它不識好歹,幾次三番地逃出圈養的圍欄,還帶領其他鵝公然追咬飼養的宮人,太后一氣之下就趁著它逃出圍欄之時,命人把它宰了。”

他頓了頓,去觀察蘇陌憶和永徽帝的表情,又道:“自那以後,其他的鵝都安分了許多。故而太后特地讓奴才將它送來,讓皇上和世子嘗一嘗。”

蘇陌憶聽懂了,心下一凜,轉頭看了看永徽帝,他也是一副茅塞頓開的神情。

擒賊先擒王,沒有證據,那就挖坑讓他自己跳。心懷不軌、另有所圖的人是梁王,有欲則有亂,該慌的人應當是他們。

富貴帶完了話,便俯首退了下去。

燈火通明的紫宸殿內,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蘇陌憶將禦案上有關宋正行的調查翻開,問到,“皇上可知這個宋正行,從任洪州刺史開始就是梁王的門生?”

永徽帝點頭,不置可否。

“那之前的假銀案、加上如今大理寺介入的宋府殺人案、京兆府屠獄案,樁樁件件都影射宋正行,梁王難道真的沒有覺察?”蘇陌憶問。

永徽帝若有所思,並不言語。

“依臣看,”蘇陌憶道:“梁王一黨心思縝密,行事謹慎,皇上知道的事,就算掩飾得再好,他們也斷然不會一無所知。否則臣在洪州之時,章仁也不會幾番試探。”

“愛卿的意思是……”永徽帝看著蘇陌憶,眉宇微蹙。

“嗯,”蘇陌憶點頭,“梁王之所以把宋正行留到現在而不動他,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察覺,而是因為他不敢。”

他頓了頓,燭火下眉眼間盡是疏朗之色,“因為宋正行的手上,有他的把柄。若是臣沒有猜錯……”

蘇陌憶單手摁下卷宗,篤定道:“宋正行一旦遇害,這些證據將會被人呈到皇上跟前。所以,只要朝廷找個借口將宋正行緝拿,梁王必定大亂。”

“但倘若他興兵造反怎麽辦?”永徽帝問。

“以何種理由?”蘇陌憶反問,“只要我們緝拿宋正行的理由正當,他敢興兵就是被天下唾罵的反賊。故而他不敢來明的,只敢暗中動作。”

“可我們要等的,就是他的暗中動作。”

永徽帝了然,笑道:“宋府的三公子將於三日後娶妻,屆時,朕定當親臨宋府祝賀。”

——————

胡姬對卿卿是好的,但她不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