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蹊蹺
下山的時候,禾晏比先前來的時候沉默了一些。
肖玨問:“還在想剛才的事?”
禾晏怕被他發現端倪,隨口扯了個謊,“只是聽那位小姐說的話,覺得有些難過而已。”
肖玨頓了片刻,才淡道:“不必擔心,你不會成為先前的許大奶奶。”
禾晏低頭笑了一下,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在此之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只是今日再見禾二夫人,卻發現母親對自己並非全然不在意。
但倘若她真的心疼自己,為何當年在她做“禾晏”時,禾二夫人卻對她如此生疏,在禾家與許家合謀害她的眼睛時,在她被“失足溺死”時,禾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禾晏寧願她一無所知,不知者無罪。
可就算這件事她不知道,當年她與禾如非互換身份的事,禾二夫人定然也是知道的,一個母親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親生女兒推了出去,明明近在咫尺,卻不能叫一聲“娘親”。
禾晏斂了眼眸。
算起來過了幾日,她也該到許家一趟了。福旺那頭不知道查出了什麼線索,宮宴一過,禾如非與許之恆必然對她有所懷疑。
她得快一點才行。
……
禾心影先同侍衛和下人將禾二夫人送回府上,才回了許家。許之恆在書房裡,他今日沒有上朝,不知怎麼回事,自從那一日從慶功宴回府後,許之恆便極少出門了。外頭人都說他是病了,禾心影當然知道許之恆好端端的,與其說是病,更像是有了心事。有時候禾心影與他說話,都能感覺得出來許之恆明顯的心不在焉。
禾心影只佯作不知。
一個聰明的女人,應當知道適時地顯露出自己的蠢笨,這是在禾家後院中學到的規矩。但無論裝的有多笨,自己心中始終要有一桿秤,不能裝著裝著,就成了真蠢。
那天夜裡在禾晏生前屋子裡翻找東西的許之恆,看起來與素日裡大不相同,也讓禾心影心裡多了一層懷疑,她嫁到許家時,身邊帶了陪嫁侍女。如今許家的人她是不敢用的,只敢用自己身邊人。
她想查一查有些東西。
如果這些東西與自己無關,禾心影當然不在意。但種種件件事情表明,似乎當初禾晏的死並不是那麼簡單。許之恆的怪異就不說了,今日母親在玉華寺上遇到那個同名同姓的武安侯,亦是失態。如果當初禾晏之事有什麼內情,焉知她不會成為下一個禾晏?
在禾家,女子是沒有地位的。縱然是禾大夫人所生的嫡女,親事也被早早的安排好,女兒家的婚姻都是為了男子的仕途鋪路。至於嫁的人是人是鬼,是好是壞,反而不太重要,凡事以利益為先。這也是為何當初禾晏與許之恆成親,禾家女兒對禾晏多有妒忌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她的這樁親事,看起來已經是禾家裡能為她挑到的最好選擇了。
但如今看來,其中也或有隱情。
“小柳,”她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鬟,“這幾日,你在府中悄悄打聽,當初我姐姐禾晏還在的時候,與那位姓賀的姨娘究竟發生了什麼齟齬,賀姨娘又到底犯了什麼錯才會被趕出去。”
“大奶奶打聽這個做什麼?”小柳奇怪的問道。
“我自有主張,”禾心影不欲多說,“你只需記得,此事需要隱秘,萬萬不可為外人知曉,銀錢給的豐厚些,還有,最好不要提到我姐姐,從賀姨娘處著手。”
這樣一來,就算一個不小心,被許家人發現了,她也能說是自己吃味,想知道過去那個姨娘究竟是如何獲得許之恆寵愛的。而不是暴露她在偷偷私查禾晏的死因。
許家上下的人從不主動提起禾晏,對禾晏的事更是避之不及,其中一定有問題。
禾心影看向外頭明妹的日光,忽然覺得許家寬敞明亮的院子,此刻也變得有些陰森恐怖了。
可是,就算是為了自己,她也不能這麼稀裡糊塗的活著。
……
拜完佛後,禾晏與肖玨並沒有直接各自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城外涼州衛的駐營。
南府兵們尚且比較矜持,但大抵是田朗不許他們過分議論上級私事。涼州衛這頭沈瀚可管不過來,當初禾晏與一眾兵士同吃同住,早已結下“深情厚誼”,如今乍聞兄弟變女郎,還成了上司的未婚妻……反正除了練兵以外,大抵眾人最近熱衷的事,就是談論此事。
禾晏與肖玨去的時候,他們還在練兵,禾晏想了想,就對肖玨道:“都督,要不你還是別跟我進去,就同沈教頭他們在外頭就好。你要是進去,他們縱然有想問的問題,也不敢問了。”
肖玨挑眉:“好。”自行去找田朗了。他回京以來忙著徐家的事,亦是為了讓徐敬甫放鬆警惕,來這邊來的極少,每次只是呆片刻就匆匆離開。
待肖玨走後,禾晏便坐在遠處的練兵的空地以外等著他們。
不多時,練兵結束,兵士們三三兩兩勾肩搭背的去吃飯,有人就瞧見坐在邊緣上的禾晏。禾晏今日穿的是女裝,他們一時也沒能認出來,還有個小兵熱絡的上前,關切的詢問:“這位姑娘,您這是找什麼人嗎?”
禾晏看著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了:“不過須臾不見,這就不認識我了?”
見那新兵還是呆呆的看著她,似是有些面熟,但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禾晏提醒道:“我,涼州衛第一。”
這一下子,這人可激動了,吞了口唾沫,就一嗓子嚎起來:“兄弟們,禾晏——是禾晏來了——”
嗓門大的讓禾晏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緊接著,就瞧見一大幫子人如嗅了腥味兒的貓一般,“呼啦”一下子全都圍了上來,嘴裡念著“哪呢”“在哪”“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禾晏霎時間就被人群包圍了。
大抵如今她是個女子裝扮,終於讓眾人驚覺她的的確確是個女子,涼州衛的新兵們便沒有如往常一般來攀她的肩膀套近乎,面上甚至顯得有些生澀。有人居然還臉紅了,也不敢看禾晏,就看著地上自己的鞋面兒,小聲問:“那個……禾兄……禾姑娘,你怎麼會是女子啊?”
禾晏朝眾人拱手抱歉,聲音清朗:“當時實在有苦衷,誤打誤撞的投軍,我並非有意欺瞞各位,如今真相大白,想著還是應當來跟你們說聲抱歉。過去的日子承蒙大家照顧了,雖然我是女子,不過,大家仍然是兄弟。”
這話便又如從前一般的語氣了,眾人方才的拘謹這才稍稍散了一些。只聽得人群中又傳來一個聲音:“都給我讓開!她在哪兒呢?”
禾晏抬眼一看,王霸一行人正分開人群往這頭走來。
在涼州衛的時候,他們幾人與禾晏關係最好,但即便是這樣好的關係,仍舊沒能發現禾晏的身份有異。因此對於他們造成的震動也是最大的。王霸最生氣,合著他是叫了一個姑娘一年半載的“老大”?就為這件事,這幾日他都快成涼州衛的笑話了,人人都要拿這件事來打趣他,沒想到今日禾晏自己撞上門來,他非得來討個公道不可。
正想著,王霸已經走到了禾晏面前,然而正要開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面對一個水靈靈,嬌滴滴的小姑娘,巧笑倩兮的望著自己,只怕是再無情的鐵漢,也不好意思罵人。
於是禾晏就看見面前的大塊頭憋著一臉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
倒是小麥擠出來,他年幼熱情,對這件事除了剛開始的驚訝過後,便是高興,此刻看到禾晏,大大的驚喜了一回,“阿禾哥,沒想到你原來竟然生的如此美麗!你太厲害了!”
“叫什麼阿禾哥,”洪山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叫禾姑娘。”他亦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之前還睡過一張牀呢……
“禾兄,你怎麼會是女子?”江蛟也有些難以接受,他一直很欣賞禾晏,因為禾晏與他年紀相當,卻又每每能在武事上給予他細心指點,有這麼一位摯友,他自認獲益匪淺。如今摯友變成“姑娘”,江蛟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原先還認為這一定是誤傳,包打聽弄錯了什麼,如今看到禾晏亭亭玉立的站在人群中,就知道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還真是個女子。
這裡頭,黃雄與石頭表現的最為淡定。石頭本就不愛將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黃雄則是因為年紀大,走南闖北什麼事沒見過,女扮男裝的事說出去令人驚駭,但也並不新鮮。只是原先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算是有了答案,譬如為何禾晏單單能住一間屋子,還與肖玨挨得極近,原來是不方便,肖玨為了照顧自己的未婚妻。
但這個玉面都督果然也跟外頭人說的一般無情狠辣,明明是自己的心上人,當初禾晏剛到涼州的時候,可是什麼訓練都沒落下。也是住過大通鋪的,每日早晨的負重行跑亦是規規矩矩跟著隊伍,這要是換了別的男人,大抵是要憐香惜玉。
“你真的要和都督成婚了嗎?”小麥好奇的問,“那日後是不是就要叫你肖二夫人了?”
小麥心直口快,想說什麼就直說,禾晏的臉卻“騰”的一下紅了,“肖二夫人”這個稱呼,要是從旁人嘴裡說出來,真是怪不自在的。她的窘迫被涼州衛的新兵們看在眼裡,紛紛起哄道:“哎呀,禾兄害羞了!”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禾兄害羞的時候,蒼天也,不枉此生了!”
禾晏:“……”
這群漢子說著說著,就又叫回“禾兄”了,大抵是覺得還是這樣叫的順口。洪山罵小麥道:“你們注意些,莫要亂講,人家是個姑娘,你樂意被人這麼說啊!”
小麥捂著腦袋,委委屈屈的開口:“這有什麼好害羞的。”
周圍的漢子大樂:“就是,禾兄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自稱是涼州衛第一都不臉紅的!”
“好意思嗎你?人涼州衛第一都被姑娘得了,你們連個小姑娘都比不過,白長了這麼大個子。”
“那是普通姑娘嗎?是嗎?能被肖都督請回家做夫人的姑娘,那是普通姑娘嗎?你能打你上啊!”
“我不上,還是你來吧。”
武場外頭吵吵嚷嚷的聲音傳來小屋裡,沈瀚擦了把額上的汗,梁平馬大梅一干教頭立在屋中,亦是不敢動彈。誰知道肖玨突然來是不是為了秋後算賬啊,說起來,他們這裡的每個教頭都有“嚴苛”的對待過禾晏。尤其是梁平。
不過也不好說,譬如之前在白月山上泡溫泉的時候,在場的每一位都有份。
不過,目前看起來,他們的都督心情還不錯,沒有要罰人的意思,只是坐在屋中,看了下這幾日衛所裡新兵們的操練情況。
“恤銀都發到人家去了?”
沈瀚答道:“都已經發放過了,且上門親自探望過。”
一些在折在涼州衛的新兵,沒能跟著一道回朔京,是要挨家挨戶的安撫家人的。
“近日不要放鬆操練。”肖玨道。
教頭們連連點頭。
又過了半個時辰,算算時間,他們也該走了,肖玨起身出門,沈瀚道:“都督。”
肖玨轉身,看著他。
沈瀚侷促的笑了一下,“那個……恭喜。”
……
看過了新兵們之後,天色已近傍晚,禾晏與肖玨回到城裡,肖玨先是送禾晏回禾家,再自己回府。
“這幾日我會很忙。”不等肖玨開口,禾晏就主動答道,“武安侯的賜封還有許多章程未畢,都督這幾日可以不必管我。”
“需要幫忙嗎?”
禾晏連連擺手,“不必了,我一人就可以。”
等肖玨走後,她才松了口氣。
輕鬆的日子快要結束了。
禾晏整理了一下,不好教禾綏與禾雲生看出端倪,捏了一把自己的臉,直到擠出一個笑容來,才一腳踏進了大門。
……
另一頭,肖玨回到了府中。
肖璟與白容微不在,白果在院子裡澆花,看見肖玨,脆生生的喊:“二少爺。”
小丫頭之前是為了方便禾晏住在院子裡,才特意讓她過來伺候的。禾晏走後,他忙著徐敬甫的事,也將白果給忘了,沒想到如今白果還在這院子裡。今日已經晚了,等明日早上就讓白容微安排她去別的院子。
他並不喜歡院子裡有旁人。
肖玨進了屋,飛奴去趕馬車去了。才在屋中坐了沒多久,有人在外敲門,肖玨:“進。”
鸞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莊子上的兩個人怎麼樣了?”肖玨問。
“大夫已經看過,xin命暫且是無憂了。赤烏還在審,那兩人心中有所顧忌,話裡都有保留,請少爺再給些日子,待這二人願意鬆口,呈上證據……徐相必不能翻身。”
“三日。”肖玨道:“至多三日。”
“如果三日還沒有結果,我就親自審。”
鸞影頷首,過了一會兒,她又道:“少爺,除此之外,屬下今日在查探事情的過程中,還發現了一樁事。”
“說。”
“武將禾家在調查我們。”
肖玨動作微頓,抬眼看向他:“禾如非?”
鸞影點了點頭,“應當是,禾元盛與禾元亮在朝中人脈和手段不及他,他的動作很隱秘很小心,只是可能是有些心急,露了破綻。”
“之前在坊市中傳出流言一事,是否被他查出端倪?”
“沒有,少爺,”鸞影的神情很是鄭重,“而且,如果單單只是針對流言,他不必去查禾姑娘的底細。”
肖玨目光陡然銳利:“禾晏?”
“不錯。”鸞影道:“他不止在查少爺,也在查禾姑娘。”
肖玨臉色微沉。
因為他與徐敬甫的關係,徐敬甫的人馬要對付他,便會將主意打到禾晏頭上。畢竟禾晏並無家世背景,就算有一個武安侯的名頭,現在在朝中,也尚未形成自己的人脈,根基太淺,很容易被人連根拔起。
但如果禾如非要將主意打到禾晏身上,那就大錯特錯了。
“少爺,還有一件事……”鸞影神情有些踟躕,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極少有這樣的時候,肖玨問:“何事?”
鸞影想了想,半晌之後才下定決心般的道:“翰林學士府上許家,也在調查禾姑娘。”
“許家?”肖玨擰眉。如果說禾如非是因為徐敬甫的關係、或者說是因他先前令人在坊市中傳播他的流言而調查肖玨,進而連累到禾晏,但許家並未處在局中,這個時候也橫插一段,就很耐人尋味了。
“僅僅只查禾晏?”
“僅僅只查禾晏。”
既是隻查禾晏,就與肖家沒有關係。那麼問題來了,禾晏與許家究竟過去有什麼牽扯,才會讓許家人這樣貿然出動。
半晌後,肖玨道:“繼續做你的事,不過今日後,連著許家一起查。”
是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被人忽略了,就好像今日在玉華寺裡遇到的禾二夫人,行為舉止,亦是透露出古怪。
許家與禾家之中,必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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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
第二百零八章 試探
夜裡,下人們都睡了,禾家的堂廳裡卻仍舊一片燈火通明。
禾二夫人站在屋子中央,身側是今日與她一道上山的丫鬟翠兒,禾元亮與禾元盛夫婦分坐兩邊,禾如非坐在旁側的椅子上,目光沉沉的掃過禾二夫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二嬸,你今日在玉華寺裡,究竟與肖懷瑾說了什麼?”半晌,禾如非才開口,“如今肖懷瑾回京,京中局勢重新被打亂,這個時候,每一步都很關鍵。那個肖家與我們禾家……可不是一路人啊。”
“我沒什麼都沒說。”禾二夫人柔柔開口,目光平淡,“只是瞧了一眼他的未婚妻而已。”
肖玨的未婚妻,就是禾晏——那個禾家上下都不願意提起的名字,總讓他們想到過去不太好的事情。
禾如非笑了笑,“二嬸這是做什麼,堂妹已經去世了,縱然是同名同姓,您該不會以為,這個禾晏,就是您死去的女兒吧。”
“我早就跟你說過,”禾元亮早已收起了平日裡慣常掛著的笑容,臉色難看極了,“不要再提禾晏,禾晏已經死了,已經過去了,你要把我們全家人都害死不成!”
翠兒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她早已被禾大夫人收買,素日裡別說是出門,就是在府中,禾二夫人的一舉一動都要跟禾大夫人呈報。這次上山亦是如此,她沒能跟著禾二夫人一道用齋菜,只遠遠地看到禾二夫人與肖玨說話,回府後便迫不及待的將此事告知禾大夫人,想著邀功受賞。
可是如今,翠兒後悔了,禾家人說的這些秘密沒有避著她……這絕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一個死人,就算知道了秘密也沒有用。
她根本沒有機會泄露秘密。
“她已經死了,”禾二夫人看著他,原本木然的眼神裡,竟然生出了一絲憤怒,“她害不了禾家,是禾家害了她!”
“你這是何意?”禾大夫人臉色冷了下來,語氣十分不滿,“你現在是在怨恨我們嗎?當初做決定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況且這也是為了整個禾家!”
“什麼叫為了整個禾家?”禾二夫人冷笑,“當初做決定的時候,我有選擇的權力嗎?她不是為了整個禾家死的,她是為了你們的貪婪死的。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兒,卻沒有一點愧疚後悔之心。她已經死了,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的女兒,就算是同名同姓,就算知道不可能,我也想看一看我的女兒!”
話到末尾,已然歇斯底裡。
“二弟,”禾元盛微微皺眉,“你平日就是這麼管教你的夫人的?”
禾元亮頗氣憤的道:“她就是個瘋子!我早說了留著她是個禍害!”
“你們殺了我吧,”禾二夫人慘笑一聲,眼中絕望的瘋狂,“殺了我,就不怕秘密被人知曉,殺了我,我也能下地裡去和我的女兒團聚,我倒要在天上看看,你們這些偷了別人命運的人,偷來的榮華富貴能有多長久?就算做鬼,我也要在地下日日詛咒你們,你們所求的全部成空,你們都不得善終!”
這話在夜裡,聽著格外詭異,禾元亮怒道:“瘋了,都瘋了!”
禾如非目光冰冷,淡淡開口:“二嬸別這麼說,就算是到了地下,堂妹未必會願意與你團聚——畢竟當初,將她推上那條路的,也有你一個。你沒有資格做她的母親,就算到了地下,她也會怨恨你。”
禾二夫人被他說的一呆,須臾,眼裡便涌出眼淚,痛苦的嗚咽出聲。
“二嬸別口口聲聲就說死啊活啊的,難道你忘了,你死了,二妹妹有多難過。”
禾二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心影,心影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當然明白二妹妹什麼都不知道,”禾如非不置可否的一笑,“否則她也不會活到現在,還嫁給了許之恆。”
“二嬸不願意說也沒關係,你們說了什麼,我明日去一趟許家,二妹妹也會全都告訴我。”禾如非把玩著手上的扳指,“只是二嬸,你要知道,禾晏已經死了,你卻不止這一個女兒,倘若你要害死另一個女兒,大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不會……不會告訴別人,”禾二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爬到禾如非面前,“你不要傷害心影,她什麼都不知道!”
禾如非攙扶起她,笑著開口:“心影這麼乖巧懂事,我怎麼會傷害她。二嬸不必擔心,只是我看二嬸如今的病情越發嚴重,實在不適合出門,如此,就對外宣稱病重不能下牀,找大夫來醫治吧。”他神情似有憐憫,“二嬸好好治病,等過一陣子,這些事都過去了,就沒事了。”
“來人——”他吩咐外頭的侍衛進來,“把二夫人送到院子,今日起靜養,不見生人。”
禾二夫人被拉扯著出了堂廳,同禾如非的爭執,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屋子裡其他人都沒有吭聲,待禾二夫人走後,禾元盛才皺眉道:“這樣真的好嗎?我總覺得,留著她遲早要惹事。”
禾如非看了一眼禾元盛,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這個男人在仕途上沒有任何才能,不過是憑著禾元盛的關係混了個官職,縱然是這樣,刻在骨子裡的懦弱和自私卻半分不少。對於妻女,只要涉及到了他的利益,便可以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但又不願意做最後下決定的那個人,比起來,禾元盛都比他要果斷的多。
“二叔不用擔心,”禾如非淡笑,“有心影在,二嬸會知道分寸的。況且如今要是二嬸出事,未免更惹人懷疑。這個關頭,禾家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如非,”禾大夫人憂心忡忡的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如果肖懷瑾真的知道了點什麼,我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要功虧一簣?”
禾晏還活著的時候,禾家的大小事宜,禾如非還會與禾元盛夫婦商量著來,但從禾晏死後,禾家已經全部都聽禾如非的安排。在禾家人的眼中,最大的危險已經伴隨著禾晏的死去而徹底消亡,日後等待禾家的,只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只是如今因為肖懷瑾的入局,格局有所變化,那份安全,現在看著也有諸多漏洞,並不能讓人全然放心。
“我明日會去許家一趟。”禾如非眯了眯眼,“二嬸這麼多年都保守著秘密,又有二妹妹在身邊,想來就算找肖懷瑾說話,也不會說的太多。比起來,我更擔心的是許之恆。”
“許之恆?”禾元盛道:“他怎麼了?”
“小人廢物,膽小如鼠,不堪大用。”禾如非說起許之恆,十分不屑。這個人嘴上總是說的風光,可惜一點遇到事立刻就嚇得畏首畏尾。那一日在宮宴上,不過是見著個同名同姓的人,便嚇得差點露了馬腳。卻也不想想,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復生,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授意,為的就是讓他們自亂陣腳。
他尚且能平靜,可許之恆未必,如果許之恆經不住恐嚇,腦袋發暈做出什麼錯誤的事,他自己出事事小,但以他的xin子,絕對會把他知道的秘密和盤托出,將禾家全部牽扯進去。
若不是怕現在動手打草驚蛇,比起禾二夫人,禾如非更想滅口的是許之恆。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許之恆知道的秘密,不必禾二夫人少。
就算是為了安撫軍心,他也須得盡快見一見許之恆。
“就這樣吧。”禾如非站起身,揉了揉額心,這些日子突然的情況太多,他並非全無影響,走到那個叫翠兒的丫鬟身邊時,似有所覺,低頭一看,那丫頭跪的很低,身子瑟瑟,露出一段白頸,顯得格外脆弱。
“這丫頭怎麼辦?”禾元亮問。
禾如非憐憫的看了一眼翠兒,隨即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跨過,道:“殺了吧。”
屋子裡響起女子的慘叫聲。
……
第二日,禾晏去了一趟許家。
她去的時候,說來也巧,恰好看到禾家的一輛馬車在許府門口停下,禾如非從馬車上下來。許府的下人熟稔的將他迎進門去,禾晏站在對街的角落,大半個身子藏在陰影裡,垂目掩住眸中的譏嘲。
在外人眼中,禾如非大概是來看自己的妹妹的,只有禾晏知道,昨日才在玉華寺見過禾心影,今日禾如非就匆匆趕來,只怕看人事小,問話事大。她心中亦明白了一件事,禾二夫人身邊有禾家的眼線,十有八九如今已經不得自由。看來她的出現,多少還是讓禾如非慌了。
待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她轉身,向著與福旺約好的茶館裡走去。
禾家裡,許之恆看見禾如非,彷彿看到救星一般的將他拉進書房,將門掩上,一回頭,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可有打聽到那個叫禾晏的女子,究竟是什麼底細,為何而來?”
禾如非輕蔑的看著他:“不過幾日不見,你竟嚇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許之恆有些頭疼,“你那一日不曾與武安侯說話,她的神態動作,像極了禾晏,而且她的眼神,我總覺得不那麼簡單。就算世上不會有死人復生之事,她一定知道些什麼。她是衝著我們來的!”
禾如非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緊不慢道:“就算她是衝著我們來的,也並非無解。”
“什麼意思?”許之恆問。
“你不是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禾晏麼?”禾如非道:“那就再殺她一次,不管是不是真的,只[天籟小說 www.23txt.info]要她死了,就行了。”
“這怎麼可能?”許之恆大駭:“她如今是肖懷瑾的未婚妻,我們怎麼敢動肖懷瑾的人?”
許之恆並未和徐相搭上線,對於許家來說,自然是能不與肖玨起衝突就不與肖玨起衝突。禾如非不能告訴許之恆,肖玨因為徐相的關係已經盯上了禾家,否則以許之恆這種膽小如鼠的廢物,說不定還會向肖玨告密企圖獲得一線生機。
禾如非道:“我的人已經查過,那個禾家在朔京中,曾結過一門仇事。雖然此事已了,現在因為肖懷瑾的關係更不會有人主動提起,但對方死了一個兒子,未必心中沒有怨氣。我猜測那范家少爺的死與禾晏多少有些關係。如果有人殺了禾晏……”他微微一笑,“范家的人為此尋仇,實在是一個順其自然的理由。”
許之恆聽得有些意動,但仍有顧慮,“你這麼做,未必肖懷瑾不會查出來……那可是封雲將軍。”
“我也是飛鴻將軍!”禾如非突然喝道。
許之恆嚇了一跳,但見眼前的男人眸光陰沉的不像話,似是剛才他的這句話觸動了禾如非的痛處。他反應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罷了,”禾如非不耐煩的擺手,“此事我會安排好,你知道就行了,在此期間勿要做出什麼蠢事給我添麻煩。我今日也並非全為了你而來,心影呢?”
“你找夫人做什麼?”
“昨日她和她母親上山拜佛,路上遇到了肖懷瑾與禾晏,不知道說了什麼。”禾如非道。
此話一出,許之恆立刻緊張起來,“我立刻將她尋來!”
禾心影正在院子裡曬書,知道禾如非來了,且主動叫她過去,心中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高興,而是緊張。
小柳問她:“夫人,您怎麼瞧著臉色不大好看?”
禾心影取了鏡子來看,見鏡中的自己嘴脣都白了,便叫小柳拿了口脂來狠狠抿了抿,深深吸了口氣,才換上笑臉,往許之恆的書房裡走去。
到了書房,禾心影喚道:“夫君,大哥。”
許之恆忙叫她坐下。
“大哥今日路過府上,順帶過來看看你。”許之恆笑道,“大哥很關心你。”
禾心影乖巧的道謝。
“我聽說昨日你和二嬸上玉華寺拜佛了,”禾如非看向禾心影,微笑道:“二嬸近來身子一直不好,拜拜佛也有好處。”
禾心影點頭:“是,我瞧母親氣色不佳,心裡也很擔憂。”
“父親已經請了名醫進府為二嬸調養身體,你也不過太過擔憂。”禾如非寬慰道,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狀若無意的問道:“聽說你們二人,昨日在寺裡還遇到了封雲將軍和他的未婚妻?”
禾心影心中一緊,面上卻半分不顯,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沒想到大哥也聽說了!我與母親當時看見他們二人還挺奇怪的,沒想到封雲將軍那麼一個冷冷淡淡的人,竟然也會信佛?”
“信佛和這點無關。”禾如非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笑道:“你們說什麼了?”
他沒有問“你們說話了麼”,而是說“你們說什麼了”,看來他們在寺中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人知曉,禾心影更是緊張,不知道昨夜母親回到禾家遭遇了什麼,看禾如非的樣子,似乎什麼都知道了。
但禾心影也並非全然蠢笨,聞言便嘆了口氣,很有幾分傷心的模樣,“大哥也知道,姐姐死後,母親雖然表面不說,心中到底難過。聽聞肖都督的那位未婚妻,與姐姐同名同姓,便想去看一看。”
“母親也只問了一句,‘你叫禾晏’,我怕得罪了肖都督,便不等她說下去,就跟肖都督與禾姑娘賠禮道歉,拉著她走了。”
聞言,禾如非也跟著嘆了口氣,只是那雙眼睛裡的審視之意,還是令禾心影脊背發寒。他盯著禾心影,突然問:“那麼,那位武安侯,真的跟你的姐姐如此相似嗎?”
許之恆朝禾心影看來,禾心影的掌心漸漸滲出汗珠。
她愕然片刻,突然笑起來,道:“大哥,你怎麼也這樣,大白日的,能不能不要說這些讓人害怕的話。我雖然和姐姐接觸的不多,但瞧著,那位武安侯和姐姐,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姐姐規矩守禮,武安侯卻xin情活潑,她與肖都督說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害怕,若換做是姐姐,一定不會如此。”
禾如非盯著她,像是在分辨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就在禾心影感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時候,禾如非才移開目光,道:“也是。”
迫人的壓力陡然解除,禾心影松了口氣。
“我還有別的事,既然見過你,就該走了。”禾如非站起身,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向禾心影道:“這幾日外面不太平,你就最好呆在府裡,不要出門亂跑了。”
禾心影忙道:“我知道了。”
禾如非出去了,許之恆道:“我送送大哥。”跟著出了書房。
禾心影一人坐在屋裡,過了半晌,才慢慢的伸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方才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雖然許之恆說禾如非只是“路過”,但禾心影心裡清楚得很,他就是為了自己而來,就是為了昨日的事而來。可是,比起肖懷瑾,禾如非的重點似乎更多的在禾晏身上。
為什麼?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卻又不得不猜測,禾如非最後那句話,看似是關切的叮囑,但禾心影直覺,她日後想要出府,應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就要一直在這宅子裡與世隔絕麼?不由自主的,禾心影打了個冷戰,自己都如此,母親那頭,想來情況會更不好了。
她該怎麼辦?
……
另一頭,禾晏在喝完第二盞茶的時候,福旺來了。
他一進來,就直奔禾晏的屋子而來,嘴裡道:“公子,可算是將您等來了!”福旺也學聰明了,他不能日日都往這頭跑,會被許家人懷疑,但不來,又怕錯過禾晏。便拿了一點銀子請茶館的夥計幫忙瞧著,如果禾晏一旦前來,夥計就去許家門口通知福旺,是以,福旺才能最快的趕來。
“本來知道您在的時候,小的就想過來了,不過今日府中有貴客,小的不敢擅離職守,只得等貴客離開後才偷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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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晏知道他說的是禾如非,並不追問,只笑著問:“小哥既然這般急迫的想見到在下,看來,秦嬤嬤的事有著落了。”
福旺心頭罵了一聲,這位爺可真是不客氣,上來連寒暄都不曾有,就這般說正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不過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卻是萬萬都不敢說出來。福旺笑道:“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公子想要聽哪一個。”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那秦嬤嬤果真沒死,小的這些日子一直用心的替公子尋她的下落,果真是有一點線索,雖然不一定能找到人,但肯定的是,秦嬤嬤如今還活著,十有八九,就在城外的相好家裡。只是那個相好的十分狡猾,時常找不到人,隔三差五就要換個地方。倘若公子信得過小的,再給小的八九日,小的一定能查出秦嬤嬤的下落。”
“八九日?”禾晏緩緩開口,“有些長了。”
“不是,”福旺哭喪著臉,“小的也要上下打點,四處跑路啊。這件事事關重大,公子信得過小的,小的卻信不過旁人,只怕不小心把事情辦砸了,自然不可能胡亂敷衍。”
禾晏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福旺頓時眉開眼笑,將銀子踹進懷裡,正色道:“只要公子需要,小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將事情盡快給公子辦好。”
禾晏懶得聽他在這裡油嘴滑舌,只道:“壞消息是什麼?”
福旺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像是怕旁人聽到,這才身子往這頭傾了傾,小聲開口道:“壞消息是,許府中,還有人在查秦嬤嬤的下落?”
禾晏手指微動,道:“許之恆?”
福旺瞪大眼睛:“您怎麼知道?”他著急道:“不錯,就是許大爺。小的這幾日打聽的時候,發現許大爺也在令人打聽秦嬤嬤的下落。不過也正因如此,小的才能借了他們的東風,查的順利沒被人發現。”
“公子,倘若您要真的找那秦嬤嬤,就得先在許大爺找到她之前見到人才行。”
第二百零九章 遇襲
離開許府後,禾晏直接回了禾家。
禾綏與禾雲生還沒有回來,禾晏從桌下的箱子裡翻出一個小箱子,裡頭散著幾錠銀子。福旺是個貪財的,若非沒有十分大的利益,絕不敢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替她辦事。
禾晏的目光漸漸凝重。
許之恆大概是被嚇破了膽,才這樣快的去尋秦嬤嬤的下落。她得在許之恆之前找到人,必然少不了打點。
望著可憐的幾錠銀子,禾晏嘆了口氣。
難道,還真得再去一趟樂通莊不成?
……
一輛華麗的馬車在石晉伯府門口停下,丫鬟簇擁著年輕的小姐走了進來。
楚家的下人忙恭恭敬敬的出來相迎:“徐小姐來了。”
徐娉婷昂著下巴,提著裙裾跨進了楚家的大門。
徐敬甫偶爾來楚家找楚子蘭的時候,徐娉婷也會跟著一道。楚家上下都知道徐娉婷是徐敬甫的掌上明珠,半點都不敢怠慢。
楚夫人跟著出來,見了徐娉婷,便笑道:“是徐小姐來了,子蘭現在還未回府,您先在堂廳裡坐坐喝點熱茶,等著子蘭回來便好。”
徐娉婷瞧了一眼楚夫人,哼了一聲算作是應答。
她這舉動,已經是很無禮的,楚夫人卻沒有生氣,仍然掛著笑意,出去吩咐丫鬟們做些點心來。徐娉婷望著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滿意的翹起了嘴角。
石晉伯的這個夫人,生的貌若無鹽,這本來也沒什麼,朔京城裡,沒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可偏偏又嫁給了楚臨風這個美男子。兩相對比,自然惹得眾人議論笑話。楚臨風又是個貪圖美色的,一房一房的往府裡抬小妾,足足抬了十九房,個個國色天香,這樣一來,楚夫人就顯得更可憐了。
不過沒有人敢小看這位楚夫人,這府裡,除了楚昭這個外室子,可不見一名小妾能生下楚臨風的孩子。徐娉婷也曾聽徐敬甫說過楚昭在府裡地位尷尬,她既鍾情楚昭,便要與楚昭同仇敵愾,因此每到楚家來,也要刁難一番楚夫人這個嫡母,好為楚昭出出氣。
今日亦是一樣。
楚夫人讓婢女送來點心清茶,楚臨風這時候也並不在府上,楚夫人笑道:“有些日子沒見到徐小姐了,自打陛下賜婚,聽到徐小姐要與咱們子蘭結為連理,我也很是高興。朔京城中,也只有徐小姐值得子蘭用心對待。”
好話誰不愛聽,尤其是說楚子蘭愛她的好話,徐娉婷聞言也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旁的女子哪裡配得上子蘭哥哥。”
楚夫人笑了笑,端起一邊的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徐娉婷身後的侍女墨苔身上。
徐娉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悅的開口,“你看我的丫鬟做什麼?”
“我是看,徐小姐的貼身侍女,生的可真標緻。”楚夫人輕撫了一把鬢發,不緊不慢道:“待你與子蘭成婚後,子蘭身邊的應香也生的不差,走出去,倒是一家子美人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應香,徐娉婷的眼前立刻浮起應香那張美艷逼人的臉來。
墨苔生的是不錯,不過比起應香來,可差得遠多了。別說是墨苔,朔京城裡女子無數,真要和應香能較個高低的,寥寥無幾。
說起來,徐娉婷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她見到楚昭,卻沒有見到應香。
“那個丫頭現在在什麼地方?”徐娉婷問。
“子蘭讓她不必伺候,平日裡就在院子裡做些輕鬆的活計。”楚夫人笑盈盈道:“徐小姐也知道,子蘭xin情溫和,又心底良善,待女子總是和氣的很。應香既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是要比別的下人特別些。”
墨苔忍不住開口,“再特別,她也只是個奴才而已!”
徐娉婷手緊握成拳,指甲嵌進掌心,臉色難看至極。
應香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有這麼一個狐妹子在楚昭身邊,她如何能放心?若不是楚昭護著,應香早就死了千回百回了。少時曾有一次她打趣要將應香發賣掉,一直以來對徐娉婷千依百順的楚子蘭,頭一次半個月都沒理她。
那時候徐娉婷就明白了,楚昭要護著應香,如果她用當年對付對楚昭有意的小娘子的手段來對付應香,楚昭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徐娉婷並不願意讓楚昭和她之間生出隔閡,也不想讓楚昭認為,她是一個惡毒成xin的女人。這一忍,就忍了許多年。但原先她與楚昭尚未有婚約,難不成日後她都成了楚昭的妻子,卻還要容忍一個狐狸精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楚夫人將徐娉婷的臉色盡收眼底,嘆了一口氣,道:“徐小姐如今還年輕,還不曾在府裡當過家。只是一旦成親以後,日子又與過去做姑娘家時截然不同。你看這楚府裡統共有十九房小妾,人人對我恭敬有加,看起來是不賴,難道我就真的心無芥蒂?”
“這女人哪,未出嫁時大可以爭風吃醋,使些小xin子也無可厚非,可若是出了嫁還如此,旁人就要說你善妒無禮,枉顧本分。”
徐娉婷聽得火冒三丈,“誰敢說我善妒?”
“就算是不說,也是這般想的。”楚夫人笑著開口,“所以,徐小姐若是有特別瞧不上的人,一定要在出嫁前將其送走,否則留在府裡多個人事小,影響夫妻之情事大。你們尚且年輕……要是傷了感情,多不好。”
她言語關切,笑臉盈盈,徐娉婷當然知道楚夫人這是在挑撥離間。偏偏她說的,又是自己最在意的事。要知道留著應香,就是在心裡給自己留了一根刺,這刺不拔掉,她這輩子也不會快活。
“倘若我想除去之人,偏被人護著又怎麼辦?”徐娉婷問。
楚臨風找了十九房美貌小妾,其中聰明的也好笨的也好,沒一個鬥得過眼前這姿色平平的女子。說實話,拋開她的身份,徐娉婷還是挺欣賞楚夫人的,若沒有點手段,如何鎮得住偌大一個楚家?
“這還不簡單。”楚夫人道:“聽說相爺曾為太子殿下恩師,太子殿下身邊,正是缺少聰明貼心之人。若是太子殿下出口討要,又有誰敢不從呢?”
徐娉婷眼睛一亮。
她倒是將這一茬給忘了,她是不能對應香怎麼樣,但太子可以,面對太子,難道楚昭還能拒絕?
一時間,徐娉婷心潮澎湃,連楚昭也不願意等了,站起身來,瞥了一眼楚夫人,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多謝楚夫人為我解惑。今日還有事,我改日再來吧。”帶著丫鬟匆匆離開了。
待徐娉婷走後,楚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身邊的婆子小聲問道:“夫人,太子殿下真要討走應香,四公子也沒什麼辦法。”
“楚子蘭慣來懂得明哲保身,就算再疼愛那個丫頭,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踐婢自毀前程,我本來就沒想過要他會對付太子。”
“那您……”
楚夫人端起面前的茶盞,嘗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才道:“應香被太子殿下討走,是徐娉婷的意思,這件事,我自然會讓楚子蘭知道。小踐種記仇的很,臉上不顯,心裡指不定多窩火,我就是要他和徐家鬥起來。”
“你也知道,”楚夫人冷笑一聲,“和徐家鬥的結局,就是一個死字。”
“我等著他死的那天。”
……
楚家發生的這些事,禾晏一概不知,自從慶功宴後,她也沒再見到楚昭了。想來大抵是忙於和徐娉婷的親事,畢竟徐家對這個女兒,還是很看重的。
這一日,傍晚時分,禾晏去接禾雲生下學。
朔京的初冬,天黑的早,路上人也不及往日多。除了挑著熱湯賣的小販,人們還是更願意窩在溫暖的屋子裡。
一群少年郎從鶴麓書院裡走了出來,禾雲生被圍在中間,與上次禾晏來的時候見到的情況判若兩人。
“雲生,日後你的姐夫可就是大名鼎鼎的封雲將軍了,還是你厲害!”
“這怎麼能叫雲生厲害,這叫雲生的姐姐厲害!你姐姐能如此嗎?做不到吧!”
禾晏在墻邊聽著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味兒,合著這怎麼聽上去像是在罵她?
禾雲生如今在書院裡,從人人都不願搭理,搖身一變成了是個人都要貼上來套近乎,無非就是有了一個做女侯的姐姐和一個封雲將軍的姐夫。居然還有不要臉的人貼上去說要去他家做客,呸!他都不認識那人。
好容易才將這群牛皮糖給扒拉走,禾雲生背著布包往回家的路上走,不留神背上被人拍了一拍,一回頭,禾晏伸手在腦袋上揉了一把,“你走的這麼快,比賽啊?”
禾雲生一愣,四下看了看,“你怎麼來了?”
“今日處理了一些公事,”禾晏一本正經道:“回家順路路過你們書院,就等你一起回去了。”
“以後不要來書院找我,”禾雲生悶頭往前走,心情不太好的模樣,“這群瘋子見了你,不知道要發什麼瘋。”
禾晏笑笑,也猜到了這少年遭遇了什麼,便道:“知道了,我們雲生不喜歡出風頭,下次不來找你了。哎,估計爹等下也該回家了,青梅晚上熬粥,我們去買幾個羊肉包子回去吃吧。”
“就知道吃。”禾雲生抱怨了一句,還是乖乖跟著禾晏去買包子了。
朔京街頭的羊肉包子,皮薄餡大,價錢又不貴,熱騰騰的包子用油紙袋裝了,抱在懷裡,暖氣騰騰的。禾晏抱著紙袋與禾雲生往家走,拐進一條小巷,拿出一個包子給禾雲生,“餓了沒?要不要先吃一個墊墊肚子。”
禾雲生拒絕了,“不要,你要長成隔壁王家的湯圓不成?”
湯圓是隔壁王家養的一頭豬,也是這條街上最肥的豬,走起路來只能看見圓圓白白的一團,故而明明是龐然大物,偏偏娶了個“湯圓”的可愛名字。
禾晏上下打量他一眼,自己咬了一口,“年紀這麼小就知道愛美了,跟你說了,你現在的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不多吃點怎麼長高?胖了再瘦下來也行嘛,反正你這模樣,日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她這顛三倒四的說的不知是什麼渾話,禾雲生氣怒,正要教她日後說話不可這般隨意,卻見禾晏突然眉頭一皺,將他往身後迅速一拉,他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何事,禾晏手裡的半個包子已經應聲而出,準確無誤的砸中墻上某個暗影,下一刻,四面墻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數名黑影,手中提刀就朝他們姐弟二人衝來。
“雲生小心!”禾晏一掌將禾雲生推到巷中角落,禾雲生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呆了。待翻身坐起,已經見禾晏與那群黑衣人纏鬥在一起。他們的目的並不是他。禾雲生大喊一聲:“救命,殺人啦——”
然而這條街上,本就人煙稀少,這會兒到了晚上,更沒什麼人,縱是有人,膽小的也不敢往這頭來。他自己上學又沒有帶什麼武器,縱是想赤手空拳的衝進去幫忙,才衝到一半,便被一個黑衣人一刀劃來,將他震得跌倒在地。
“雲生!”禾晏急了。屈身避過眼前一人的刀鋒,手肘一彎,直往這人腹部撞去,那人被撞得一退,禾晏順勢搶走他的刀,側身將幾人的刀擊翻。
她刀法本就不錯,這些人雖然人多,但論起身手,不見得多好,不過須臾,便倒在禾晏刀下。禾晏倒也沒有取他們xin命,一腳踢倒最後一個人,禾雲生匆匆跑過來,眼裡都是驚惶,“禾晏!”
“沒大沒小,”禾晏有心想讓他輕鬆些,故意打趣道:“說了要叫姐姐。”
禾雲生不管,只抓著禾晏的手,上下看了看,“你沒受傷吧?你剛才怎麼回事?怎麼把我推出去了。”
“你這小身板,還不夠擋刀的。”禾晏道:“去把墻上的火把拿過來,我來問幾句話。”
禾雲生還有點緊張,禾晏催促了他幾次,才去墻上取了火把來。禾晏拿著火把,走到最近的一個人面前蹲下身,乍看之下就愣住了。她沒有攻擊這些人的要害,但這個人嘴角流出污血,一動不動,一看就是死了。
她又拿著火把去看剩下的幾個人,皆是如此。
“怎麼回事?”禾雲生當初就因為范成一事對殺人敏感不已,此刻將這一地上躺著的人都沒了氣息,不免驚慌,“這些強盜怎麼都死了?你明明……”
“嘴裡放了毒藥,被抓住就咬破毒藥自盡,”禾晏站起身來,眸光在火把映照下明亮無比,“他們不是匪盜,是死士。”
“死士?”禾雲生愣了一下,“死士……怎麼會來殺我們……不對,是殺你。”
方才他被禾晏推出去的時候,那些人並沒有趁機來要他的xin命,而是一直糾纏著禾晏不停。可是禾晏先前一直在涼州,這才回到朔京不久,又沒有仇家,怎麼會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她xin命?
這時候,外頭又有人聲和馬蹄聲傳來,伴隨著火光,一大群人拿著火把跑了過來。禾晏抬眼一看,竟是城守備。想來剛才禾雲生的一大嗓子,還是驚動了周圍的人,有機靈的,便去尋了附近的城守備。
“怎麼回事?”為首的官兵翻身下馬,一看滿地的屍首,神情頓時凝重。
禾雲生生怕他們懷疑到禾晏與自己,忙道:“官爺,我們剛走到此處,這些人便跳了出來要我們xin命,我姐姐與他們纏鬥,這些人見打不過我姐姐,便吞藥自盡。”
少年人尚且有些緊張,不過比起上一次在船上時,已經好得多了,至少能完整的說完一段話。
“姐姐?”官兵狐疑的看向禾晏。一個女子,對付這麼多男子,男子不敵?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禾晏神情未見慌亂,只從懷中掏出印信,“武安侯禾晏。”
一聽此話,那官兵嚇了一跳,禾雲生的話倒是信了七成。武安侯誰不知道?那個紅顏封侯,還是右軍都督‘意中人’的奇女子,如今滿朔京都傳開了。
“原是武安侯。”確認過官印是真的,官兵頭子態度恭敬多了,只看向滿地的屍體,仍舊有些疑惑,“您說,這些人是埋伏在此處攻擊您,想要取您xin命?”
禾晏頷首。
“武安侯可知,這些人是什麼人?”
禾晏搖頭,“既是死士,便是一心要取我xin命之人。只是我在朔京並無仇家,所以心中也很是疑惑。”
“報官吧。”她道。
禾雲生抬起頭。
“此事已非我一人之力可以解決,天子腳下竟有人敢襲擊朝廷官員,倘若今日被埋伏的不是我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又該怎麼辦?或許,朔京城的城守備可能人手不夠,才會疏忽至此。”女子尋常時候待人接物總是和和氣氣,笑容收起的時候,就顯得有幾分冷厲,“依我看,此事還是交給官府處理。你說呢,大人?”
官兵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笑道:“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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