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的確突然,江漾連忙招呼著下人去請大夫過來。
一陣急攘攘過後,柳濯月去前廳等候大夫,梅玉溫安安穩穩坐在廂房的軟榻上,嘴角含著笑意,輕緩地摸著自己的腹部。
江漾不敢說話。
許是江漾的神情暴露了什麽,梅玉溫拿素手掩了掩唇鼻,淺淺地笑了一下,問道:“連你都知道公公在偷偷服藥避子嗎?”
她看到江漾僵硬地點了點頭,後笑道:“他還以為自己瞞得好好的呢,卻不知我早就將他的藥換成了黃連湯。”
梅玉溫點了點茶,優雅地吹了吹,輕呷一口,慢悠悠道:“我知他瞞著我是為了我的身子,可我若真讓他絕了後,當真是對不起他那去了的母親。”
“他母親生前已經為了他的婚事愁壞了身子,我原是不在乎這些子嗣的事情,可我就是覺得愧疚。”
“我梅娘,還真是未欠過什麽人。”
江漾看到她說完這句話後好似神情頓了頓,過了良久,才聽到微不可及的一聲。
“這輩子,卻是只欠著了自己的孩子……”
這世間,誰又能求個圓滿呢。
——
前廳傳來腳步聲,是大夫急忙忙被請了過來。
那老中醫隔著軟布摸了片刻,眉心一跳,山羊胡子動了動,才笑著道喜:“夫人這是喜脈,剛剛整月。”
梅玉溫掩帕笑得色若椿曉,賞了大夫不說,又賞了好些銀子給下人,大家都去分發賞銀,她這才悠然地躺在了美人榻上。
江漾覺得她像一只在太陽下曬肚皮的波斯貓。優雅又貴氣。
她悄悄和柳濯月對視一眼,挑了挑眉毛,眼睛看向門外,示意出去說。
柳濯月行禮退下,江漾複跟了上去。
臨走前讓丫鬟把熏爐中的冰片換成安神,孕婦不宜熏冰香。
江漾和柳濯月走到一處廊上,原是想再逗逗他,可看他的神情毫無波瀾,頓沒意思,頗為可惜地歎道:“你都知道啦。”
他想了想,這才笑著說:“原本是不知的,可那日父親告訴我說,這藥什麽都好,就是頗苦。”
他罕見的促狹了起來:“我喝的時候卻不覺得有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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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太傅可真慘,又喝大補又吃黃連。
江漾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覺得公公婆婆好是有趣:“他們可真好。”
柳濯月牽起了她的手,帶著她走向院落,聲音帶著椿風化雪的溫,道:“我們以後會更好。”
亭角避風處,一樹山茶千葉白開的正好,花五大瓣托於下,內蕊細叢黃珠生,如芍藥狀,嬌豔動人。
江漾拿帕子指了指它:“我會等它花期快過後,采下來,製成花茶香餅。”
身旁人揉了揉她的耳垂,道:“說了都聽你的。”
江漾點頭:“我知道呢。”
柳濯月隱微一愣,而後鳳眼微彎,輕輕一笑,滿樹的千葉白也頓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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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暮色,濃霧掛靄,石階上的雪化成了碎冰,踩一腳,便發出滋啦聲響。
幾位大臣從太極殿走出來,皆面色生慍,袖風陣陣。
“聖上到底是何意思,這糧草若不運過去,邊關戰役安能勝?”是禮部副侍郎,叫趙極。
“你竟還敢這麽大聲,你忘了殿前聖上說了什麽嗎!”旁邊同僚忙堵住他的嘴,而後又看向莫不作聲的柳嘉許,問:“這可如何是好?”
柳嘉許摸了摸腰上的青佩,眼瞼下垂,沉聲道:“萬不可聯名上奏,聖上不會胡鬧。”
那群官員歎著氣點頭應是,那趙極更是沉不住氣:“聖上這是在拿國土開玩笑啊……這……”還未說完,便又被攔住了。
雲宮紅牆綠瓦,一眼望不到頭,太極殿下百列石階,修得又窄又小,不能二人結行,有年老的官員,更是要小心台階,別被雪滑了去。
這是一種傳統,告誡所有任官在職的官員們,都要慎獨慎微。
柳嘉許又想到承德帝在朝上說的那幾句話。
“朕不過是說了句國庫空虛,你們便都這麽著急?”
“到底是朕說了算,還是趙梅兩家世族說了算!”
這兩句話簡直如投水的石子兒一般驚起波瀾,聖上並不昏庸,犯不著在邊關戰急時犯了糊塗,他鬧這一場,怕是要給場下的人都敲個醒兒。
梅趙兩家恰都是皇后一黨,對新皇來說是幫助,如今,卻是製約了。
柳嘉許歎了口氣,負手而行。
剛至北宮門,有個小黃門看見他,提著袍子跑了過來:“柳大人,您府裡來信,說是夫人有喜了。”
那小黃門頭一次見這麽大的官,戰戰兢兢立在一旁,沒等到回應,顫巍巍抬了個眼,卻看到這大官愣在原地。
他又小心翼翼重述了一遍,才看到柳嘉許醒神一般,道了謝後,連忙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