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兆府出來,蘇陌憶去了紫宸殿面聖,回到大理寺時已過戌時。
夜風和煦,搖曳著書案上的燭火,印得他手裡那份公文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
這是永徽帝給他的假身份,好助他前往洪州查案。
宋正行府上的那名婢女,在看過趙姨娘留下的短刀後告訴蘇陌憶,鍛造這把刀所用到的礦石是產自洪州的。
與別處的官礦不同,洪州的官礦除了出產金銀銅鐵,還出產一種叫做烏礦的礦料。這種礦料硬度極高,削鐵如泥,用來製造戰場之上的兵器再合適不過。
但是由於這種礦產的稀有,每一年采出的烏礦都由朝廷統一收集鍛造,除非禦賜,不會出現在民間。
故而宋正行的府上出現這樣的一把短刀,無疑再一次證明了他與洪州官礦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銀子和兵器,向來是朝廷的命脈。
二者有一,便可動搖國之根本。更何況,如今這兩樣宋正行都有涉及。
蘇陌憶和永徽帝都懷疑,宋正行背後之人的真正目的,恐怕並不是貪汙銀子和倒賣私礦這樣簡單。
二十萬兩銀子如果換成糧食,不算馬匹,足夠一支四萬人的軍隊維持一年。
若不是那場洪災引出的“假銀案”讓這場陰謀提前曝光,他們這樣的勾當不知還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可是從官礦到朝廷,從鑄幣司到兵器所。
若沒有長達十年以上的浸銀培養,很難做到這樣神不知鬼不覺。
故而蘇陌憶懷疑,有人很早便在悄然謀劃布局,真正的目的應該是起兵造反。
永徽帝驚出一身冷汗,當即任命蘇陌憶為欽差大臣,盡快前往洪州,將幕後之人的身份和意圖都摸個透徹。
月色照野,夜晚沁涼。
蘇陌憶將手裡的公文疊好,尋出一個小木匣鎖了起來。
啟程的日子就定在明天,雖然已經交代了兩個大理寺少卿各項事務,可蘇陌憶總覺得心裡不怎麽踏實。
他之前就那麽幾天沒盯著林晚卿,她就能把自己給作到監獄裡去。
這次若是離開十天半個月,等他回來,林晚卿會不會就已經把自己給作死了。
他想得出神,並沒有注意身邊靠近的葉青。直到一片陰影遮住燭光,蘇陌憶才看著他,起身不痛不癢地叮囑他不要滅掉燭火。
“大人,”葉青看著一臉魂不守舍的蘇大人,提議道:“不如屬下把東西都送去你的寢屋吧,等會兒你從林錄事那兒出來就不用回這裡了。”
“……”被說中心事的蘇大人有點慌,卻故作鎮定地繃著一張臉道:“誰說本官要去林錄事那兒。”
葉青一愣,看著他朝向林晚卿住所方向的鞋尖道:“大人的寢屋不在那個方向……”
蘇陌憶牽了牽嘴角,臉上浮起一絲惱怒,“本官這是要……要去遛狗。”
言畢,他走到院子裡的那個小木屋外,伸腿踢了踢懶洋洋趴在地上的司獄。
葉青抬頭看了看天,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愈發不正常的男人道:“三更半夜的……大人你確定要遛狗?”
蘇陌憶沒好氣地將司獄扯起來,栓上鏈子,拉著就往外走,行過葉青身邊的時候對他翻了個白眼道:“誰規定三更半夜就不許遛狗的?”
葉青無言以對。
“啊嗚──”
突然被迫營業的司獄淚眼汪汪,被蘇大人連拖帶拽地扯走了。
蘇陌憶牽著司獄從自己寢屋的方向繞了一圈,跋山涉水地來到了林晚卿的小院外。
軒窗明暗的燈火下,是女子對鏡梳妝的倩影。朦朧的一個影子印在窗欞上,渺遠得像一個夢。
她應該是才洗了頭髮,院子裡還殘留著皂角和花油的清香,混著她身上的味道,像夏日暴雨過後,空氣裡彌漫的水汽。
蘇陌憶忽然有點膽怯,將邁不邁的腿頓住,就那麽靜靜地站在月下看著她。
“汪汪!”
原本無精打采的的司獄突然興奮起來。
狂躁地叫了兩聲,然後倏地站起身子,拖著身後的蘇陌憶就往林晚卿的院子裡奔去。
蘇陌憶被扯得一個趔趄。
裡面的人聽到動靜,打開小舍的門,正正撞上快要撲倒門板上的蘇陌憶,趕緊伸手扶住了他。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外面隨意披了件外袍,長發未束,青絲如瀑,自有一番慵懶的美。
而且,她應該是方才沐浴過,還沒有裹上束胸。饒是有外袍和中衣的遮擋,兩人毫不設防地這麽一撞,蘇大人到底還是感受到了懷裡的那一抹軟玉溫香。
他一時間竟然沒有舍得松開手。
“大人……”林晚卿先推開了他,有些窘迫地拿起一根發簪,“大人等等,我、我先收拾一下……”
“行了,在我面前不必。”蘇陌憶製止了她。
“哦,好。”林晚卿聽話地放下手裡的簪子,轉而看著蘇陌憶道:“這麽晚了,大人來做什麽?”
“咳咳……”蘇陌憶被問住,以拳抵唇乾咳兩聲,扯著狂躁的司獄道:“這傻狗半夜不睡覺要出來散步。”
“哦……”
兩人都沒有誰再說話,氣氛一時又尷尬到凝結。
蘇陌憶先開了口。
他將懷裡的一瓶金創藥遞給林晚卿,渾不在意道:“這是葉青讓我帶給你的。”
“葉青?”林晚卿愣愣地看著蘇陌憶,“可是他剛才來過啊。”
“……”身經百戰的蘇大人並不慌張,“哦,就是他忘了,不想再倒回來一次,看我遛狗,讓我順道帶給你的。”
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的林晚卿弱弱點頭,要從他手裡接過那瓶藥。
蘇陌憶卻沒有給,而是自己往榻上一坐,看著林晚卿冷漠道:“擦藥。”
“現在?”林晚卿詫異。
蘇陌憶不理她,已經自顧自地擰開了瓶口。
“有紗布嗎?”他問。
“有,有的。”聽慣了這人差遣的林晚卿趕緊應和,從一個小木盒尋來一些紗布遞給他。
蘇陌憶接過紗布,順勢拉過林晚卿的袖子,將她牽到一邊坐下,開始給她上藥。
司獄在一邊繼續狂躁,林晚卿伸手拍了拍它的頭,漫不經心道:“聽葉青說大人要出遠門了?”
蘇陌憶沒有點頭,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眼角的那塊淤青,回應道:“皇上派我出去查案。”
“哦,”林晚卿眨眼睛,“去哪裡啊?”
“洪州。”
“洪州?啊!嘶──”
冷不防激動起來的林晚卿一跳,蘇陌憶手上的紗布重重地摁上了她嘴角的傷口,疼得她淚眼婆娑。
然而她完全顧不得痛,趕忙盯著蘇陌憶道:“大人……大人要跟葉青去麽?”
“別動,”蘇陌憶掰過她的臉,將手裡沾了藥的紗布往上面輕點道:“嗯,我跟葉青去。”
“那、那大人不考慮帶個丫鬟什麽的麽?一路上衣食住行,總得有人照看。”
蘇陌憶擦藥的動作不停,漠然道:“嗯,皇上給本官安排了一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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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上的丫鬟不會查案啊!”林晚卿紅著臉,急地坐不住。
蘇陌憶只得又將人一把摁回榻上。
這麽明顯的意圖,他要是再裝聽不懂,未免太過刻意。
蘇陌憶停了手上的動作,神情晦暗地看著林晚卿。
“想去?”他問。
“想。”
面前的人點頭如搗蒜,燭火映照下,一雙眸子晶亮亮的。
蘇陌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暗暗移開視線,低頭換紗布。
“大人?”久未得到回應的林晚卿試探著喚他,歪著頭湊近了點。
“為什麽想去?”蘇陌憶面無表情,將她突然靠近的下巴擒住,推遠一點,繼續抹藥。
“因、因為……”
“我不想聽假話。”
話頭方起,蘇陌憶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他還是一樣堅決的態度,絲毫不肯退讓。
看樣子,蘇陌憶今晚是特地來找她的。
他故意放出洪州查案這個條件,給她機會說出實情。
可是蕭家的案子,相信這是冤案的,全天下除了她,大約就只有林伯父了。
蘇陌憶不會信。
“大人是在害怕嗎?”林晚卿偏頭,反手握住了蘇陌憶的手。
“害怕?”蘇陌憶一怔,反問道:“本官怕什麽?”
“大人既然不怕,為何如此在意我查案的目的?無論我有什麽私人的考量,我和大人一樣想要對付宋正行,這樣還不夠麽?”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昏黃的火光躍動,將他本就冷峻的線條映襯得更加凜冽了幾分。
他輕哂一聲,道:“宋正行遲早都會伏法,本官根本不關心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他語氣平淡,眼神裡的光卻犀利得像刀子。
蘇陌憶就著被她抓住的手,微微俯身過來,垂眼之處,深眸遊走,似是將她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透。
林晚卿覺得呼吸都滯住了。
她回看他,沒有說話。
周圍太空了,只有靠燭火來填滿。
林晚卿緩了片刻,牽著他的手往下,將自己的腰交到了那只火熱的大掌裡。
“那大人知道的還不夠多麽?”
嬌柔如水,是女人服軟求歡的時候才會有的聲音。
眼前的女子微頷下頜,低眉斂目,眉宇間盡是掩不住的嬌妹。
蘇陌憶霎時覺得手心微燙,想掙脫,卻被她攬著腰再近了一寸。她的香軟盡在咫尺,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
方才沐浴過的香氣像一雙撩人的手,將他籠罩,無處不在,無聲地浸入他的鼻息,纏繞交織,讓人想起一切的綿軟和旖旎。
蘇陌憶覺得自己燒了起來,從小腹到心口,從心口又回到小腹。體內有一股亂流湧動,不受控制地衝擊著他已經勉力維持著的神智。
他握著林晚卿的腰,將她往外推了推。
“嗯……”
隨之而來的,是女人的輕銀,輕柔的,帶著迷蒙的水汽氤氳。方才還在暗暗蓄力的手,忽然就失了脾氣,變成指腹溫柔的摩挲。
她像是個得了好處的孩子,恃寵而驕,變本加厲。
蘇陌憶偏過了頭,憑著最後一絲理智。
然而她的唇早就等在那裡,略過他下頜的時候,像夏夜裡一陣濕熱的風。它從本就暗流湧動的湖面略過,激起愈發放肆的漣漪。
他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中,不可自控地顫了顫,呼吸已經深重得難以平複。
周圍那讓人迷戀的味道,似乎已經親入了他一向清醒的神智,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沙啞的喘息。
聽得人羞赧。
“大人……”
她也在喘息,呵氣如蘭,氤氳在耳廓。
聲音裡是低低的哭腔,像是被他欺負狠了的時候才會發出的輕銀。
“啪嗒”一聲。
那句“大人”像一枚落入熱油的柴薪,輕輕一觸,一場燎原大火便順風而起,不可收拾。
蘇陌憶眸色一暗,腰腹一個用力,翻身將人固在了身下。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亂,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蘇陌憶定定地看她,半晌才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林晚卿點頭,絲毫不掩飾,“我在勾飲大人。”
蘇陌憶聞言,神情並未變化,依舊是冷冷地俯視她,聲音暗啞道:“有用?”
林晚卿撇嘴,“不試試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