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鑒一時慌不擇路,踉踉蹌蹌站起來,衣衫半解,看看青丘又看看案台之上垂目的孔雀明王造像,再看看門外。霎時間是五味陳雜:“青丘姑娘。”
誰知青丘微微一怔,動作卻是矯捷得異常。她忽然抬頭看向門外漆黑的天穹,見月色微紅,臉色是一變。便驟然披起衣衫,身形如雲般推開後院的窗戶:“謝過聖僧,奴家先走一步。願聖僧早悟菩提,鑒台清明!”說著便飛身一躍,敏捷遁入黑暗之中。
禪鑒愣了。
門外再次響起聲音:“見得此處乃濟世之廟宇,可有人嗎?”
“有……”禪鑒收回神情,來不及細想平日楚楚可憐的青丘姑娘,方才為何迅捷如獸般從窗戶躍了出去。只略整衣衫,“來了。”
推開沉重的大門,見孔雀明王堂前菩提樹下的陰翳之中,站著三人。
為首的緋衣男子神情散漫,道了一句:“叨擾了。”
再後頭站著一個黑衣男子與一白衣少女。
三人不似北漠人有黝黑的皮膚,衣衫上還有血漬,看起來又些狼狽。
禪鑒合掌行禮:“貧僧開門來遲了,不知三位有何貴乾?”
病心嗅了嗅,蹙起眉:“這孔雀明王廟裡怎麽一股子……”
麒麟面無表情:“狐騷味。”
“施主?”禪鑒沒有聽清。
天樞看了二人一眼,向禪鑒回了個禮:“我三人乃扶南國修士,路過此地,海境之上遇險受傷。聽聞北漠興佛道,高僧都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妙法,不知可能施救一二?”
禪鑒連連頷首:“自然沒有不救之理。三位裡面請。”說著便迎三人入內。
病心跟在天樞與麒麟身後,步入孔雀明王堂,一路探看。
說來還有些淵源的。
昔年大金曜孔雀明王修持金身,她還去看過的。孔雀明王手上所持蓮華,便是欲海中最古早的一朵,她曾親手相贈。
如此想來,如今孔雀明王在凡間香火依盛,欲海竟然付之一炬。
……九重天此仇未了,定然百倍奉還。
尚還想著,便進了內殿。
病心一眼瞥見蒲團旁掉落的一串濕漉漉的佛珠,眼神玩味,似笑非笑:“聖僧。聖物怎麽落在地上了?”
禪鑒大駭,連忙收納入袖:“沒什麽,沒什麽。不知三位何處受傷?”
天樞看了看他衣袖,笑答道:“我內丹受震,似氣脈之中有淤血成阻,氣血不暢。”
禪鑒連忙轉移話題,答道:“這簡單。貧僧此處有蓮華清心丹,清水順服,三日便除。”
天樞又道:“我友人便是黑衣這位,靈氣枯竭,中虛不繼,身有外傷。”
“這雖有些麻煩,但也有法子。”禪鑒誠然應道,“外傷敷以月城靈草,三日便能見好。至於施主靈氣枯竭,可飲堂內靈泉,便能日漸緩解。”說著便尋出幾味靈藥相贈。
“謝過。”麒麟頷首。
“還有這位。”天樞指向病心。
病心伸出右手,晃了晃:“我的手……”她動了動手指,一愣。
“女施主如何?”禪鑒仔細看了看,“您面色紅潤,身輕如燕,不似有傷。”
病心攥了攥指尖,並不覺痛:“彷彿是好了。”
天樞微詫:“還請聖僧看看。這位乃是……幼妹,白日時候受了重傷,右手骨碎如齏粉,口吐鮮血,是不假的。”
禪鑒不信,道一句:“唐突了。”便以白衣裹手,探過病心手腕,略略沉銀,“想必三位定是記錯了。這位女施主氣運流暢,脈走堅定,絕不似受過重傷。”
麒麟聞得此言,微眯起眼睛。
病心五內微轉,心中似想著什麽,忽解開羈絆一般若有所思。
天樞不解其意:“這……”
病心卻開口打斷:“既然無事,便打擾了。我們三人欲出城往月泉而去,還請聖僧指明方向。”
“為何要去那邪修惡勢之處?”禪鑒想要阻攔,“聞說有墮天惡神居住在那煉獄之處,十分危險。”
“是去尋人。”天樞回答,“自是不去不可。還請聖僧指點。”
禪鑒微微猶疑,還是指向北星方向:“出城往那頭行進,各位小心。傳聞沿路有妖狐精祟,仔細莫被蠱惑……”他指的時候也愣了愣。
那是青丘跑走的方向。
“多謝。”病心告辭。
三人出了孔雀明王堂,夜色黑得濃厚,只得先往城中集市之處尋一酒肆落腳。
病心心事重重。
海上贏魚一戰傷得不輕,手骨碎裂之聲猶在耳畔。不過半日,竟全好了。
如今自己肉身區區築基之身,本就一觸即損。
麒麟分神造化,依舊靈氣還未恢復,肉身外傷亦未痊愈。到底是什麽緣故,還能勝過他不成?
當年……當年神骨被封,肉身被毀,縱使有陸崖、麒麟與阿陰拚死相護,仍留有神識。
等等。
病心忽然意識到什麽,靈犀大動。
長生君的本事,她最清楚。
若非被騙飲下度厄泉,他們兩個真要動手,便是天崩地滅,不過五五開。可若她全盛之時,麒麟陸崖與阿陰,想要從她手上搶東西,即便合力也非易事。
到底是因為他們三人舍命相護,才從長生君手下留下自己的神識遺落於凡間。
還是這縷神識就是她自己,長生君根本無法剿滅?
若神識不生不死不滅,永恆存在。如今肉身已經再鑄,那縷神識究竟在何處。
她的“本真”與“神格”,能睥睨天下超越時間之遠古大能,現在沉睡在哪呢。
在這煉氣之軀的體內?
病心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這具新的肉身,又是從哪裡來的。
還是如萬劍山師兄謝青所說,是天虛子將自己從海邊撿來的。
她頭疼得厲害。
麒麟攔住她肩膀:“怎麽了。”
天樞亦停下腳步。
病心反覆端詳自己已經大好的右手,心中疑慮處處呼應。
海境上大戰贏魚,她的確是受了傷。當時萬般疼痛,她忍痛抬手揩去嘴角血漬之時,分明能感覺到徹骨之痛。且慢……揩去嘴角血漬?
莫非?
天樞擔憂看她,手背貼了貼她額頭:“不舒服?”
“小師叔,我看看你的劍。”病心忽然抬頭,神情詭譎,說不出的玄機。
“劍?”天樞拿出腰間金劍,略有不解。
“出鞘。”病心道,語氣不容置噱。
天樞見她神情堅定,拇指撥開劍鞘,露出一段金芒不止的劍刃來:“怎麽了?”
病心忽然推開身後的麒麟,飛身一撞!雪白的脖頸衝上了吹毫斷法金劍鋒刃之上!
鮮血頓時如注而下,金劍乃天樞靈氣所修,鋒利無比!
病心眼中光芒一瞬暗淡,腥氣四散,霎時宛如一具沒有生命的泥偶般,重重摔在地上。
整個月城上端,霎時有雷霆隱動,黑雲披靡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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