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太液池畔的麟德殿飾上了無數的深紅瓜形宮燈,華燈絢爛,宮殿臨波,別有一番風趣。
殿內早已是一派觥籌交錯、亦歌亦飲。
大南國君和太后坐在主位,旁邊是因為尷尬和緊張而顯得有些局促的秦澍。他穿著南祁國君的冕袍,一臉假笑地繼續扮演著“宋毓”。
一眾皇子皇女們在宴台下玩鬧,吵吵嚷嚷地你追我趕,導致負責上菜的宮娥們都需得小心翼翼。
一碟甜酥被放到了蘇陌憶和林晚卿的桌上,緊接著兩人的桌前就多了個滿頭大汗的小腦袋。
蘇小七伸出胖乎乎的小肉手,徒手抓了兩塊甜酥。一雙澄亮亮的小鹿眼往上掃,因為她記得爹爹不許她吃太多甜食,壞牙。
淡紅宮燈下父女倆對視,蘇小七趕緊又拿了一塊,“爹爹吃~”
言訖綻開一個甜甜的笑,暖如陽春。
“嗯,”蘇陌憶面無表情地接過甜酥,實則心裡已經樂開了花。想伸手摸摸女兒玩到炸毛的腦袋,然手還未抬起來,面前那個小人兒便一溜煙兒的沒了影兒。
“花花!”清亮的童音穿耳。
老父親蘇陌憶看見自家閨女把另外兩塊甜酥,都送到了顧花花手裡。
“……”拿著甜酥的手頓了頓,蘇陌憶吃味地眯眼,恨恨地將東西擱在了面前的小碟兒裡。
“吃醋啦?”林晚卿探頭過來,晶亮的眸子笑意盈盈。
蘇陌憶不說話,飲了一口茶才忿然道:“到時候女兒被那毛小子騙走了,看你還能不能笑。”
林晚卿見他這副樣子就樂,捂唇道:“別說,花花這孩子我看就挺好。他娘親武功那麽好,他爹更是氣度非凡,不如將他們都招入國子監做直講……”
“我不許,”充滿危機感的蘇大人不樂意,黑眸一刻不離地釘在自家女兒身上。
林晚卿:“……”
這人心口不一的狗脾氣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對面,同樣一雙眼都釘在兒子身上的花揚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顧荇之,神情嚴肅,“你覺不覺得花花和那個小郡主還蠻玩得來的。”
身邊人無甚興趣地“嗯”了一聲,繼續添茶。
“我看花花就是跟著你久了,平常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板正無趣的樣子,活像你的小一號。”
說著雙手掰過顧荇之的臉,迫他與自己對視,複又繼續道:“但你看他跟這小女娃在一起才多久,身上都多了些孩子的生氣。”
腦殼在花揚手裡而無法動彈的顧師父放棄掙扎,淡然道:“我的兒子,像我不好麽?”
“你有什麽好!”花揚瞪他,嫌棄道:“古板、不愛笑、總是訓人、牀上也……唔唔!”
被猛然捂住嘴的花揚撲騰兩下,放開了顧荇之的脖子。她緩了口氣正想為自己的話聲援,卻被猛然拉入一個火熱的懷抱。
清新的松木香將她包圍,一個帶著濕意的吻柔軟地落在了她的發心。
“乖,”顧荇之揉揉她的腰,慎重道:“說過以後我改還不行麽?”
花揚被他這突然的“輕薄”之舉撩得心弦一動,一時心跳怦然,忘了言語,要知道克己守禮的顧師父,可是從來沒在人前與她這般親密過的,何況現在兩人還在大南宮宴。
這一把年紀了,怎麽還頗有點晚節不保的架勢……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花揚得寸進尺,摟住他的腰用鼻子蹭他的下頜。
“嗯,我說的。”顧師父答得毫不遲疑。
花揚笑起來,噴出的熱氣呼啦啦往自己臉上拍。她揪住顧荇之的腰帶,聲如蚊蚋道:“那今天我也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有對不起,”顧荇之將下巴擱在她的發心,緩而沉的聲音,給人一種篤定的力量,“你做的是對的,如果我是你,也會那麽做,所以沒有必要道歉。”
“可是你……”花揚有些遲疑。她雖不覺得自己做錯,可也不想讓顧荇之擔心。
顧荇之歎息一聲,接過她的話道:“在我身邊,你可以做任何事。只是無論如何你都要記住,陷於困境無力脫身的時候,多堅持一會兒,因為我一定會來找你。”
“記住了麽?”他伸手揉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如南風拂面,彷彿無論多久,她在他心裡,還是那片桐花豔陽裡的小姑娘。
“嗯,”花揚點頭,甕聲翁氣的,覺得眼鼻的酸澀都是因為殿外忽然吹進來的那陣風。
殿外,宋毓將花添帶到麟德殿的觀景台,雙手鉗住她的腰,一把將人抱上了石砌的圍牆上坐好。
登高望遠,一覽眾山小。
宋毓攬住她的腰,將人緊緊圈在懷裡,臉頰貼著她的耳鬢,輕輕地說了一句,“看。”
他手指的方向,是萬家燈火的盛京城,繁華璀璨,如夜空銀河倒映。
花添歎息一聲,看得出了神。
宋毓貼上她的後背,聲音清朗,“這是大南的國都,百姓安居樂業、遠離顛沛;軍隊兵強馬壯、不懼外敵。這是朕幼時的夢想,亦是朕現在的目標。”
他頓了頓,語氣裡是與平日隨性全然相反的肅穆,“你與朕都經歷過那場北伐浩劫,痛失國土、家破人亡,現在的南祁太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決,無法穩定。
你跟在朕身邊那麽久,朕從未向你提及這些,不是拿你當外人,而是覺得這些事,有朕一人操神即可,何必多一人費心。可是……”
夜風輕起,拂過他俊美的臉,那雙總是透露著萬般不屑的桃花眼,難得凜冽起來。
“花添,”他喚她,像是終於吐出那個無數次夜裡輾轉的夢,“這麽多年,朕一個人撐著,有些累了。從今往後,恐要勞你與朕一道費心了。”
花添怔怔地看他,品味著方才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話裡,宋毓究竟又埋了什麽心思。身後的人卻忽然摟緊了她的腰,將她轉一圈,變成四目相對的姿勢。
“朕雖稚嫩,執掌朝政不久,但如今前朝后宮,已無人敢掣肘於朕。朝臣壓力、市井流言,朕扛得住,也從不畏懼。今後,朕會傾己所能將你護好。”
“因為你會是朕此生此世,唯一的妻。”
星河流淌,湖水粼粼,兩人近在咫尺,發絲糾纏。
花添一時怔忡,竟然想起多年前宋毓退回易州之時,醉酒後在她廊下痛哭的場景。
他好像總是帶著一張面具行走於世。
他身上的輕佻、遊戲、嬉笑、怒罵、不拘小節、玩世不恭,實則都是假象。
外人要撥開層層血肉,才得以窺見他真實的內在。
而她很特別,因她是唯一那個參與過他的失魂落魄,也參與過他的意氣風發的人。
現如今他終於肯摘下那層給予他全部保護的面具,坦坦蕩蕩地面對她。
花添笑了笑,故意為難他道:“既然陛下稱我為妻,而不是皇后,那是不是說明,陛下不會將我拘於后宮?”
“是。”
短而簡的回答,是花添沒有想到的。
她甚至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又確認了一遍,得到的依舊是相同的回答。
宋毓圈住她,目光靜默而繾綣,“你若是不想住在宮內,朕也可以在宮外為你置辦一間宅子,命專人看護……”
言語間一頓,宋毓這才反應過來,以花添的身手,看護什麽的實則有些多余,可是愛妻心切嘛。
多一點準備也沒什麽壞處。
“那都不住在一處,我要是想陛下了,怎麽辦?”
宋毓想了想,覺得這事不難,“朕不忙的時候就來陪你。”
“那要是你忙呢?”
“忙的話……”宋毓蹙眉,小心翼翼道:“你願意來宮裡陪朕麽?”
花添沒說話,彷彿興致缺缺。宋毓等得心中忐忑,扶著她腰的一雙手,都密密麻麻的出了層汗。
“好麻煩。”花添抱怨,淺淺地歎氣。
宋毓彷彿被這三個字攫住了心,只覺將將才點燃的柴薪,“噗”地一聲便被眼前的人吹滅了。
他不禁有些沮喪,微微垂落的手卻被花添抓住了。
她看著他,眼眸晶亮道:“我是說跑來跑去地好麻煩,后宮那麽大,只有我一個,想想也該挺自在的了。我就勉為其難,隨你住在宮裡吧。”
宋毓愣住,直到一束煙火在眼前炸開。
“砰——”
宮宴壓軸的煙火表演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了。方才寂靜天空霎時火樹銀花、色彩斑斕起來。
殿中眾人也聞聲行出,相擁著站在平台上,仰頭笑望,看一朵朵絢爛在眼前盛放至荼靡。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繁星如雨。
孩子們叫起來,嘰嘰喳喳,聲音似要蓋過那夜空之中的空闊悶響。
嘈雜中,宋毓抬頭看向眼前的姑娘,她也正定定地看他。
星辰浩海,山川雲景。
從今往後,終是有人與他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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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寫到肉……後面就是番外肉了……
這周會完結番外的,不慌。
祝大家情人節快樂,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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