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
塗山看了看在屋子裡帷幔後照鏡子的青丘,小心翼翼問病心:“心兒姐姐,女君這是……戀愛了?”
病心倦懶地撥動著面前的薰爐,細細閱覽著《太隱丹書》上頭的字跡,將吃過的凍葡萄皮兒唾在陸崖的掌中:“唔……算是吧。”她翻了兩頁,“此卷中記載的“大搜魂法”記載,須事主生前所愛主祭,布引魂陣,於入道之地,將遺骨埋深。”
“是龍脊戒。”塗山指了指病心手上的戒指。
“這只是搜魂。”病心指尖順著字跡輕掠,“隨後還需捕魂。書上說,若要捕魂,應隨頌咒文,還需要祭告天地……人間有靈。什麽是人間有靈?”
陸崖淨手,抱著病心在懷中,並指挑開那《太隱丹書》兩三頁,掃看一眼:“有靈根的人,入道後靈根漸通,既得靈心。找個修士,殺了,取心為祭,齊活。”
“蒼雲北國靈氣枯竭已久,何處去尋人類修士?”她瞥了一眼車馬外一路的狂風雪野,“莫說是修士了,這會兒進入昆侖境內,連個活物都難尋。青丘、塗山是狐狸。麒麟是鬼,你是墮仙,我不算人……”
屋內五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正在燒水煮茶的裴九郎。
“師父?師父!”
裴三郎慘絕人寰的求饒聲不絕於耳。
車馬遙行,昆侖山如一個擎天立地的白色巨人出現在諸人的視野盡頭。天地好似都被白雪覆蓋,四周寂靜得只有狂風呼嘯。
裴九郎被陸崖一路倒提著腳踝,在雪裡拖行:“師父我我我……大師爹救我!”
麒麟撐著一把黑色油紙傘,替病心擋去鵝毛般的大雪,面無表情。
病心低身拍了拍在地上掙扎的裴九郎的臉頰:“小聲點,一會兒昆侖都給你喊雪崩了。都說了……你莫怕,只是走個過場,不一定會死。”
裴九郎眼淚一流出來就凍作了冰柱子:“不一定死的意思,就是不一定會活。”
裴九郎在陸崖的調教下,已練氣大成。即便掏心為祭,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待搜到了阿陰的魂,再給他裝回去,應該還有救……吧?
青丘乃狐族女君,能醫死人肉白骨。病心沒個底兒,低聲問青丘:“真能行?”
青丘不置可否:“彳亍口巴……”
裴九郎一見這景象,哭得更慘烈。
陸崖滿臉不耐,取了腰間一截衣袋,塞進了裴九郎嘴裡,將人整個扛在肩上。他虛空一踏,朝著巍峨肅穆的昆侖山,疾飛而去。
昆侖的風雪太大,大到宛如天地間所有的暴虐都在此處掀起滔天的白色煙塵。
病心曾經來過這裡,那時天池不凍、雪蓮盛開,晴晝雪夜不斷交替,生靈繁盛。絕不似此處宛如世界盡頭的衰敗模樣。
白,此時的昆侖只有素縞的白。
幾人運作靈氣,躡步於空,朝著陸崖的身影趕去。
甫一入昆侖山下的陰翳之中,才覺此處的寒冷絕非等閑,而是連呵氣都要凍絕一般的冷。修士不畏尋常冷熱,但眼下的寒冷卻是刺骨的折磨。
塗山看起來不太好,約莫至半山腰時,便又化作了狐形,往青丘的袖子裡鑽。麒麟抖開墨黑的羽氅,將病心擋在身下。
寒風如剜身的刀刃,自昆侖山頂的風口無數打來。
好冷。
昆侖山頂的天池逐漸顯露出它衰敗的全景,與過去的仙風繚繞大相徑庭。曾經不凍的湖面早已結成一塊兒厚實的冰鏡,寸草不生。
陸崖站在中心,腳下踩著還在掙扎的裴九郎。
病心落在冰面上,趨步向前,深不見底的昆侖天池紋絲不動。看了一會兒,又於心不忍:“可憐見的,放開吧。”
裴九郎從陸崖的靴子下扭身鑽出來,手腳並用地取出嘴裡的布條:“師父大恩大德嗚嗚……”
“可若無靈物,如何捕魂?”青丘蹙眉,“神姬千裡北上,不就為重燃山神魂燈?”
“我想著。”病心蹲下身來,手在冰面上抹了抹,“阿陰仁慈,若托身與他人血肉之中,恐怕也非他大道。”寒風不斷貫吹著她白色的衣衫,病心趴在冰面之上,側耳貼於湖面。就像是躺在他的懷裡,“雪山自有答案。”
雪山沉默。
病心躺了一會兒,在冰面上翻了個身,瞳孔裡飄蕩著渾噩的天空。她伸手握住一片柔軟而冰冷的雪,“……管他的,先搜吧。”
麒麟鎮東、陸崖於西、青丘坐北,裴九郎抱著塗山瑟瑟發抖地坐在南側。上一次護陣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讓他不敢細想。
塗山安慰他:“別怕,這次不一樣,搜魂陣沒有劫雲,不會被劈。真的,一點都不危險。”
“不危險你為什麽變成狐狸的原型,還躲在我背後?”
塗山探出個頭:“別說話,認真點,運氣小周天。心兒姐姐在布陣了。”說完立馬又縮了回去。
病心不拜天地,頎身立於天池中央,呼出一口白氣。舉目而望,巍峨昆侖,天頂唾手可得。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三界內外,唯道獨尊……”
清音漸起,風雪乍停。
“諸神搜魂,碧落黃泉;升天達地,出幽入冥……”
天地霎時安靜。
“使其長生,天地同根;敬請山神,魂兮歸還……”
病心的咒音遁入無垠的雪山,徐徐消散最後一絲回蕩。
忽一聲裂冰的聲響,自腳下傳來。
她垂眸一看。
那是一痕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縫,在天池的冰面上如蛛網般次第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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